陆屿淡淡应了声。
林星晚摆摆手,“我吃不下那么多的。”
老高大手一挥,“那就打包带走,反正是这个家伙买单,别怕。”
这条街的尽头似乎还有声响,不知道是白天的工人团转移了阵地还是又起一波,嚎叫声不断,职业素养导致林星晚不自觉地朝窗外看去。
陆屿叹了口气,直起身敲敲桌面拉回她的视线,“吃饭。”
“……”
“为什么要做记者?”
林星晚轻轻吸了口气,慢慢咀嚼完嘴里的饭,抬眼对上他的黑眸,她心底的悸动轻轻晃了晃,水波沿着池壁一圈圈晕染开,一圈一圈扩散。
“因为想要这个世界可以有更多的人关注到那些渺小又困苦的人,”她笑了下,白皙的脸庞映上点点红,嗓音轻柔,“想让那些应该得到惩罚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个世界太大,人类只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她能做的无非是高举旗帜,让那些人看得见她周围的人。
让那些没有希望的人重燃希望。
哪怕只是一根火柴的亮度。
陆屿没做声,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他低估了林星晚的决心,在荣海时只觉得她的处境算是变相中他的处境,两个处境相似的人,他的能力可以帮她脱离困境。
可慢慢地,她偶尔会露出爪牙,露出最厉害的那次是她报警那次。
陆屿永远记得离开办公室时,她回眸望过来的眼神。
清冷又沉静,明亮又深邃。
像一望无际的海平面,底下埋藏着的是暗潮涌动。
而暗潮翻越出海,现在她凭着自己一步步的靠近自己想要的中心点,步步脚踏实地,让人钦佩。
“恭喜你。”他开口,嗓音清冷温柔。
林星晚笑了笑,戳着米饭里的鸡腿肉轻声说道:“我过得真的很好。”
“我知道。”
“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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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过后,陆屿开车将她送了回去,目送她上楼。
林星晚回到酒店房间,王彦青还在熬夜整理白天的素材,听见开门声探头冲她笑,“呦,回来了啊。”
“吃夜宵吗?”林星晚扬了扬手里的果切,“今天刚切的,很新鲜。”
王彦青毫不客气接了过去,含糊不清地同她八卦,“陆总怎么来巴黎了,看样子你们可是老相识啊。”
林星晚唔了一声,换好衣服拎着毛巾进了卫生间。
热水淋头,她才生了些许恍惚感,恍惚间自己像做了一场梦,她和陆屿再次遇见,然后一起吃饭,她看着他熟悉的笑和清冷的语调。
就好像事情还在眼前。
她仰头,热水喷洒在她的脸上,热气氤氲,镜子也被染上一层薄雾,只瞧得见模糊人影。
两人明天一早还要赶去下个地点拍摄,等她冲完澡后王彦青将素材复制一份给她,算是变相让她学习一下。
林星晚一头扎进工作中。
等王彦青出来,两人又就着今天拍摄的素材讨论了一会儿。
什么时候睡的不知道,等闹铃作响时她翻了个身挠了挠头坐起来,王彦青已经在做瑜伽动作,看见她起来故作严肃地说道:“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一下。”
她这么严肃,林星晚顿时清醒,“什么事?”
王彦青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指了指窗户,“楼下有辆黑车,好像停了一晚上了。”
林星晚忽的想起陆屿的车就是黑色的,她跳下床拉开窗帘朝楼下望去,沿边街道旁空空如也,并没有黑色车辆。
“没有吗?”王彦青拉伸胳膊,“那就是走了吧,我早晨五点起床时还在。”
如果真的是陆屿,那他是在车上待了一晚上么。
想到这里,林星晚掏出手机点开微信,通讯录拉到最底部,一个特殊的符号备注的头像依旧是黑色的,她点开。
空白界面。
想要问问他是不是在楼下待了一夜,可真的编辑消息时,删了编辑,编辑再删,反反复复最后编辑框里还是一个字没留下。
她干脆将手机扔到床上。
陆屿返回实验室时冲了澡,靠在外面抽烟。
白雾缠着他的指尖盘旋消散,他倚墙站着,懒懒散散地等着实验室的内侧门被人打开,一个碧眼导师戴斯从里面出来,瞧见他抽烟顿了顿,走上前问道:“有心事?”
男人微微眯起眼眸,吸了口烟,削瘦脸庞微微凹陷部分,他轻浅应了声,算是回答。
戴斯耸了耸肩,“还是要坚持回国?”
指尖的烟蒂落下来,他掐灭烟扔进垃圾桶,从兜里掏出一枚口香糖扔进嘴里,黑眸依旧半敛,是一副没睡好的雅痞模样。
“要回去的。”被烟熏过的嗓音有几分嘶哑。
戴斯摊开手,满脸不可理解,“你的工作能力出众,提前修完学分,现在还加入到我的团队中,留在这里完全能成为一个有名的物理学家的。”
实验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又重重关上,来来往往的同事好奇地望着两人。
陆屿微微垂眸,脑海中划过那张清秀娟丽的脸庞,他嘴角微微扬起,眼眸中藏的柔意外露点点,“因为心系一人,想回去陪她。”
“……”戴斯满脸震惊,一时间没搭上话。
这位华人从来便拒绝了一排女人不说,而且洁身自好,除了抽烟,根本看不到他有什么不好行为。
更没想到心里还有一位佳人的存在。
震惊。
戴斯喘了口气,“她是你的妻子?”
陆屿轻笑,抬手系上白色大褂的扣子,清冷淡漠的脸庞第一次因为他的这般询问而露出点点笑意,“不是,只是朋友。”
说完,他戴上防蓝光眼镜,越过戴斯推门走进实验室。
另一边再拍特景的林星晚一连打了三个喷嚏,险些手里的相机要掉了,她手忙脚乱地护在胸口位置,然后坐在旁边长椅上喘了口气。
今天晚上要赶飞机回国,她想到这里又怕以后没机会再来,这样想着又开始拍摄起来。
王彦青的街头采访已经做的差不多,两人汇合时都是满脸疲相。
林星晚扑哧一声笑出来。
等赶到机场,登机,落座,两个人齐刷刷松了口气。
头等舱。
陆屿拉下眼罩,将身体包裹在毯子里,慢慢睡过去。
他有些熬不住,眼眶有些疼,下了飞机还要赶去陆家,陆婉说有个事要跟他做商量。
有空姐从旁边经过,脚步匆忙,他蹙起眉头。
不一会儿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在他旁边停下。
“你好。”温柔又熟悉的嗓音。
陆屿顿了下,抬手拉下眼罩,仰头抬眸望去。
林星晚清冷明艳的脸庞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包括杏眸里的惊讶。
须臾,他真的笑了,心底似乎有些东西慢慢苏醒,四处碰壁,想要推门出来却被他死死抵住。
“陆屿?”她的声调微微上挑。
陆屿直起身,“进来坐?”
本来是要休息的,但是经济舱有些吵闹,加上林星晚的腰实在是疼得厉害,她没办法只能自己加钱升舱,等放好行李后跟随空姐来到头等舱位置。
坐在旁边位置的男人戴着眼罩只露薄唇和棱角分明的下巴。
有些戾气。
她柔声打招呼。
对方摘下眼罩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容,还有那双黑眸。
林星晚彻底呆愣。
她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而陆屿直接站起身让出位置,笑着询问她是否进去坐。
她恍恍惚惚坐进去。
小窗户外是机场,旁边清冽的薄荷味和淡淡烟草味愈发浓郁,她恍了下神,转头看过去。
陆屿始终看她。
当然也第一时间捉到她的目光。
四目相对,不知道是谁先笑的,反正林星晚只觉得太巧了。
“林星晚。”陆屿低声喊她。
“嗯。”她应了声。
陆屿微微探身过去,“回国后,还能见面吗?”
第55章
心软的人。
回国后林星晚被放了一天假倒时差, 她在租房里睡得昏天黑地,等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天色蒙蒙亮, 门口只有扫马路的大妈穿着橙色背心哗啦啦的扫着地面。
她伸了个懒腰冲完澡, 听节目, 整理素材,运动, 一圈忙下来已经六点半。
天色大亮, 外面喧闹声渐渐多起来, 楼下人们互相打招呼的声音不绝, 林星晚难得悠闲地吃完早饭, 便出发去单位。
刚到单位,苏主任便扔给她一份文件, 人已经走出两三步远,忙着去前厅盯东西,“这个是之前发掘的, 你空了去调查一下吧。”
林星晚接过文件打开大概看了一遍。
是一个关于水资源污染的采访,采访的下游村庄都出现了不同的水质问题,还有居民患病问题。
可现在这个采访突然中止, 然后又突然丢给她。
“彦青,”林星晚看见王彦青扛着摄像机路过,连忙拽住她的胳膊拉到茶水间,低声问道, “你知道临水那个水污染的采访吗?”
王彦青点点头。
林星晚指了指自己手里的文件夹, 满脸苦恼, “现在给我了。”
这下轮到王彦青笑了, “这烫手山芋是老苏给你的吧?”
“对。”
“那你可真的要自求多福了, ”王彦青叹了口气,转身看了眼外面,同事都在忙各自的工作,她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看在咱俩一起出过任务的份上,我偷偷告诉你,这采访要人命。”
林星晚:“……”
临水的水污染问题是省台里前年的采访,但是每次去那个养殖场的时候他们所给出的报告都是合格的不说,甚至整个环境看起来都是相对于干净整洁的。
而且工作人员也极其配合他们的采访,简直是做到滴水不露。
但是如果去下游的村庄采访就会发现,水井里的水没办法喝,临河的水发臭,水藻爆发,甚至因为环境问题好多人家都搬迁出去住了。
更有人因为喝了井水而得了痢疾,天天拉肚子导致面色枯黄。
村民一口咬定是养殖场的污水排放导致他们的水源受损,但是现在又找不到源头,之前记者也曾暗访过,但是一无所获。
等后来再次采访时,那里的村民忽然又都变了口径,说他们只是自己的问题,跟养殖场没关系。
而无论是暗访还是明访,都再没问出什么结果。
再后来这个采访就只能搁置。
没有实质证据,报警都不给处理的模式。
王彦青简单将事情概括讲给她听,林星晚长叹一口气,果然是个烫手山芋。
“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考虑。”王彦青晃了晃手里的仪器,转身推门出去。
林星晚泡了杯咖啡回到工位,盯着资料看了会儿后开始上网搜索关于临水水污染的相关资料,结果寥寥无几。
她整理部分资料做了外勤打卡,然后直接去了临水。
大巴车载着她从中心车站出发,一路颠簸晃荡到郊外,沿途景色从高楼到泥土矮房,空气浑浊到清新,林星晚枕住胳膊看向窗外。
等红绿灯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大巴车旁。
她蓦地想巴黎的夜晚。
那天下飞机,陆屿探身过来帮她解开安全带卡扣,问她回国后还可以见面么,她怎么回答的。
她只扔下一个好字便慌忙逃窜掉。
可真等反应过来时,才生出一种恍惚感,原来他们真的已经长大了,是成年人了,再也不用做远远地凝望。
可惜回国后两个人却始终没有联系。
倒时差和丢山芋似的工作让她没有多余精力去思考这些问题,可空下来时林星晚才惊觉。
她掏出手机点开微信。
除了工作群还在不停地闪动叠加消息,余下的其他私人消息一条都没有。
车子还在颠簸,看手机有些头晕,她将手机放回兜里,懒懒散散地继续趴着,绿灯行,那辆黑色轿车比大巴车先一步起步离开。
两点钟的阳光开始变得耀眼又炙热,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热气氤氲,两旁大树被风吹动绿叶,亮的油油的。
座位上的人渐渐开始坐不住,七嘴八舌的聊起天来。
无非都是家长里短,今日谁家杀了猪,前些天谁家媳妇老公公吵了架,后排几个人掩鼻手作扇子不停地挥动,嗓门大到坐在中排的林星晚都听见:“可别说猪了,可让我们前面那个养殖场他娘的折腾死了!”
这话题一开头,旁边几个妇人瞬间便起了兴趣,乌泱泱的说着近况。
林星晚迅速支棱起耳朵。
打开手机备忘
LJ
录,将她们说的话大体意思记录下来,尽管都是吐槽,可这几个妇人却说了一条重要信息,邻村和隔壁村的大多数青年都在这个养殖场上班。
如果说养殖场的人因为他们工作问题而作为要挟,那么后来的改变口径就大概能说得过去了。
可是现在她没证据,必须要拿到他们被威胁丢工作的证据才行。
她没了懒散的心思,压低鸭舌帽整理总结部分备忘录信息,而后备份到自动上传网盘里。
这点谨慎,还是跟王彦青在巴黎学到的。
人身安全和设备安全有风险时候,保存备份,然后走为上计,最为妥帖。
做完这些,她便闭眼小憩。
临到养殖场附近,粪臭味慢慢变得浓,风一吹过,臭气熏天,像是这方圆几里的地方都被浸泡在臭粪便水沟中。
这味道,怎么屏住呼吸都不行。
林星晚被熏得有些头疼,感觉衣服上都是这种味道,让人不由得烦躁起来。
越过一个小拱桥,大巴车泄了气晃悠悠地停下,司机师傅见林星晚皮白娇嫩,好心提醒道:“下午四点有一班回去的车,到时候错过了就没有了!”
林星晚连忙应下。
养殖场外面有一条直径接近半米的黑色粗管,旁边似乎还有个一个沼气池,但是周围都是红砖高墙,林星晚只站在旁边小山丘上拍了几张照片,其余的都不尽人意。
很快大门口便有人小跑过来。
穿着保安制服,带着电击棍,离得近了看清林星晚的长相后那人顿了下,高声喊道:“你是谁?”
林星晚亮出工作牌,“我是记者,来之前跟你们厂长说过的。”
保安哦了声,上下打量她一番,微微侧身提着衣服上别的对讲机喊道:“有人来了,放行不?”
是方言。
林星晚听不太清楚,但是也大体能猜到意思。
她暗中打开录音,将手机放回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