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到最后那个问题的时候,孟韶察觉到了迟淑慧的欲言又止。
对方问她:“韶韶,你最近谈没谈恋爱。”
孟韶说没有,迟淑慧又道:“那你跟……”
说了这几个字,她没有继续,孟韶觉得迟淑慧似乎咽下了某一个名字。
“算了,等你回家再说吧。”迟淑慧道。
放下电话,孟韶心事重重地吃着饭,对面突然多了道人影。
她抬起头,看到了端着盘子坐过来的施时悦。
孟韶打了个招呼:“施姐。”
施时悦瞥了眼她盘子里几乎没动过的菜:“看你半天了,吃这么少?”
“刚才打了个电话,还没怎么吃。”孟韶说。
施时悦快人快语地问:“你周三是不是要去东二环那边录一个大数据论坛的开幕报道,正好我让小何去跑外交部的例行记者会,他第一次去,时间跟那个开幕不冲突,你能不能顺路带带他?我怕他没经验,到时候出什么问题。”
孟韶听到“外交部”三个字,眸光晃了晃。
施时悦看她反应,便道:“怎么,你那天手上还有别的活儿吗?”
“没有,”孟韶调整好表情,“我到时候跟小何一起过去。”
作者有话说:
啊总算写完字数了,晚安。
第53章 巴比伦
不想只同他饮食男女,将初恋狗尾续貂,书写得那么俗气。
去外交部开例行记者会那天是个多云的天气, 孟韶跟小何从电视台出发的时候,小何问她需不需要带把伞。
“带着吧。”孟韶说。
小何说好,又说:“孟老师, 你要不要跟程领事知会一声你今天去他单位啊?”
“知会什么, ”孟韶的语气很淡, “你怎么那么八卦。”
小何抓抓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孟韶在工作场合一贯能把情绪控制得非常好, 因此小何没看出她说话的时候, 眼底有一层被掩藏起来的落寞。
去的路上是小何开车, 他向孟韶保证自己最近苦练过车技, 不会再让她晕车, 她可以放心。
小何的驾驶水平的确提升了不少,但偶尔被其他车插队的时候还是会急停一下, 孟韶坐在车上,不知不觉就想,为什么程泊辞开车永远那么稳呢。
好像可以预判世界上所有的突发情况一样。
她跟小何一起进了会场, 他们到得早,主持记者例会的发言人还没有来,会场中也只坐了寥寥几个人。
柏鸥在最前面整理资料, 他看到孟韶,遥遥同她点了个头。
孟韶回应之后,和小何找了座位坐下。
小何从包里拿笔电出来,孟韶示意他小心, 别碰倒桌上的立式麦克风。
边给电脑开机, 小何边问孟韶道:“孟老师, 你听我说一遍我待会儿要问的问题行吗, 问题有点儿长, 还引用文件了,你看能不能听懂。”
孟韶点点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昨晚熬夜赶稿,今天又为了开会早起,她的困劲儿还没缓过来。
小何清清嗓子,假装手里捏着话筒,非常正经地说:“据报道,国际原子能机构于昨日发布关于……”
才说半句话,他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投向孟韶身侧的走道。
孟韶这才察觉到自己旁边站了个人,一层淡薄的阴影于灯光明亮的会场中投在她身上,将她笼罩住。
而当她转过头的时候,只看到了对方离开的背影。
是程泊辞。
他穿着整齐的西装,双腿笔直修长,一路经过厚重的黑色窗帘与茂盛的室内盆栽,去到会场最前方,骨骼分明的手按着桌面,低声跟柏鸥交谈起来。
小何轻声道:“孟老师,刚才程领事想跟你说话来着,不知道怎么又走了。”
程泊辞出现之后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过去,他的眉目清冷疏淡,周身有种浑然天成的凛润气质,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可能不被注意。
孟韶没接话,过了片刻,她没有再看程泊辞挺拔的身形,而是面色平静地对小何说:“你接着讲你的问题。”
发布会开始前,孟韶接到了自己下一场论坛活动主办方的对接来电,她起身去会场外面接,听电话听到一半,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抬起眼眸,是柏鸥不知何时从会场中走出来,递了一杯咖啡给她。
纸杯是热的,外面封了杯套,不会烫到手。
孟韶意外地接过来,柏鸥对她做了个口型。
是“程泊辞”三个字。
孟韶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看去,却没有看到程泊辞的影子。
柏鸥说完便朝她摆摆手离开了,孟韶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
窗外的天气仍然没有晴,但看起来也不像要下雨,她将咖啡杯拿起来放到唇边喝了一口,不自觉地有些恍神,觉得胸口空落落的,像在等谁,又明白自己等不到。
那晚是她亲手推开他,要他对她完全坦诚,是不是太贪心。
但她又不能说服自己,别无所求,满足于做他人生中暂时的旅途游伴,如果他们无法交心,那以后注定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
她不想那样,不想只同他饮食男女,将初恋狗尾续貂,书写得那么俗气。
直到这场例会结束,程泊辞都没有再来找她。
只是咖啡的清苦味沾到了她的衣服上,开完记者会离开外交部之后,孟韶似乎还是时不时可以闻到,若有若无,像一缕摘不掉的心绪紧紧尾随。
又忙过两天,孟韶买了周六中午的机票,回到了位于礼城的家里。
她落地之后从机场打车去县城,进家门的时候天色发暗,已经快要傍晚了。
一坐下,迟淑慧和孟立强就给她倒了水,围着她嘘寒问暖,问她最近还有哪个假期是可以回家过的,左邻右舍都盼着她回来。
孟希早过了叛逆期,也学会了关心人,他说看了孟韶工地瞒报死伤的报道,问她去采访的时候有没有遇到危险。
事情已经过去了,孟韶不想让他们担这种过期的心,轻描淡写一句话带了过去:“没有,就是一开始负责人不太配合,不过后来我们拿到证据,他就安分了。”
说完之后,她便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说想换工作?是什么情况。”
“我考现在这个教师编之前,不是还给市里几家企业投过简历吗,当时没有一家回我的,结果现在过了两三年,突然有一个联系我,问我要不要去上班,开的工资特别高,待遇也好,说我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过去再学。”孟希说。
孟韶愣了下:“还有这种事儿?”
又问:“他们很缺人吗。”
孟希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孟韶想了想说:“如果有向上的发展空间,那我建议你去的,你以前不是说也想有机会能往外走一走。”
她还记得孟希说过不想留在家,想离开这里。
被孟韶提起自己中学时期的想法,孟希先是茫然,而后才有了几分印象:“……姐你还记得啊。”
已经二十五岁的人脸上,露出了像少年一样微微羞涩的表情。
他放在腿上的两只手搓了搓膝头,局促地笑了笑:“都是小时候瞎做梦,我早不想那些了,能不缺吃不缺穿过一辈子就行。”
又真心实意地对孟韶说:“姐,我真的特别佩服你,佩服你能心想事成,从这儿走出去。”
孟韶轻轻说了句:“哪有什么心想事成。”
世界上没那么多顺风顺水就梦想成真的童话,她也不过就是心性太高,高到云里,拼了命努力,才勉勉强强挣扎出一条路来。
因为孟韶回来,迟淑慧特地做了丰盛的晚餐,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孟立强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老杨啊。”
听对方说了几句话,他自豪道:“今天不去了,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知道我颈椎不好,还给我买了按摩仪。”
对面像是在夸孟韶,孟立强马上说:“那可不,首都电视台的大记者,还没忘了她老爸,韶韶从小就懂事儿。”
孟韶拿筷子的手放下,见不得孟立强这么炫耀,脸上略微挂不住:“爸。”
孟立强见状,连忙说:“不跟你说了老杨,韶韶催我吃饭,挂了啊,牌下次再打。”
他把手机放回桌面,对孟韶说:“你杨伯伯喊我打牌。”
怕孟韶说他,他又道:“玩的是不来钱的,我们家有大记者,这觉悟我还是有的。”
孟希“嗤”地笑了,捧着碗对孟韶道:“姐,你快成咱家主心骨了。”
吃完饭之后,孟韶回了自己的房间,看到她的书桌上,端端正正地摆着高中毕业后被她藏在床底下的盒子。
那时因为不想被迟淑慧发现,她用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月饼盒,铁皮做的盖子上印着明月与牡丹,最俗艳的花好月圆,包藏的却是她最不圆满的暗恋尾声。
“咔哒”一声,孟韶打开月饼盒,就像打开了她被尘封已久的高中生活。
工作之后她再没有看过这些物件,每一个都有不同程度的残损,书封褪了色,玩偶的布料变得疏松,创可贴和纸巾已经不适合再用了,瓶盖也不那么洁白。
唯独那张合影,大概是因为被夹在书里密封得很好,看起来跟当年并没有太多分别。
孟韶的手指抚过照片上十七岁的程泊辞,还记得那天,她因为能看到他上台领誓而觉得无比高兴,心情轻盈得像只氢气球要飞出来,这辈子再也不会有那么单纯的时刻。
她跟十七岁之间隔了千万叠山水,也许什么都变了,变得更漂亮,更自信独立,再也不会因为在很多人面前说话而怯场,也懂得了用除无条件迁就以外的方式处理人际关系,唯一没有变的,或许只剩下在想起程泊辞时那种柔软潮湿的心境。
是这段时间她才意识到,原来喜欢他的那一部分自我始终保留在她的身体里,陪她一起长大了。
房间的门从外面被敲响,是孟希在叫她:“姐,杨阿姨来看你,你在忙吗?”
孟韶说不忙,把东西又收回月饼盒里,走到了外面。
杨旖漫带了不少礼品过来,一看见孟韶,就亲热地握住了她的手,笑容满面道:“韶韶回来了?正好我这周末也在家,刚才听见你爸爸跟你杨伯伯打电话,就想着过来跟你叙叙旧,现在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
“客气了杨阿姨。”孟韶说。
杨旖漫看了看她,忽地压低声音,显得跟她关系很好的样子道:“韶韶,你跟程总的公子谈得怎么样,是不是好事儿要近了?”
第54章 巴比伦
对程泊辞的暗恋,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孟韶愣了一下。
见她这个反应, 杨旖漫假装不满道:“韶韶,我又不是外人,你有什么不好说的。”
又用长辈揶揄小辈的语气道:“怎么, 害羞了?程泊辞都帮孟希找工作了, 你连个承认的名分都不给他啊。”
孟韶看迟淑慧和孟立强都一副默认的样子, 这才明白那天电话里迟淑慧问她是不是在谈恋爱,咽下的那个名字是谁。
是了, 以孟希的条件, 能有这样的工作主动来找他, 怎么会没有人在背后关照。
杨旖漫应当是打听过内情, 才会得出她跟程泊辞走得近甚至在谈恋爱的结论, 看样子还同她的父母议论过这桩事。
孟韶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她对杨旖漫说:“阿姨, 我跟程泊辞他没什么关系。”
是真的没有也不会再有了。
杨阿姨嗔道:“还骗你阿姨呢,你知道要招孟希的那家公司谁开的,是程泊辞外公当年的学生。”
孟韶沉默着, 没接话。
看出她的不捧场,杨旖漫顿了顿,又立刻笑逐颜开地转了话题:“好, 那不说这个,好久不见,咱们多聊聊别的。”
她跟孟家谈天的话题还是绕不开工作和子女,孟立强和迟淑慧开的那家小书店虽然一直生意平平, 倒也维持到了现在, 杨旖漫恭维几句经营有方, 剩余的时间, 话题都落到了孟韶身上。
孟韶看着两片嘴皮上下翻飞的杨旖漫, 思绪稍微飘远了些,心想不知对方还记不记得十年前连个笑容都不肯给自己的时候。
杨旖漫走后,孟希对孟韶说:“姐,你放心,我不去那个企业,不让你为难。”
迟淑慧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了还由着自己性子来,大好的机会说不要就不要。”
孟希不耐烦道:“人家招我又不是招你,我就不去,我觉得现在工作挺好的,我愿意跟小孩儿待在一起。”
这时候的孟希又有了一点少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孟韶看着他,原本该笑笑的,可是却什么表情都挤不出来,各种复杂的况味交织在一起,心里有张情绪做的纸,被不断地翻过来和折过去。
这晚孟韶的胸口始终在微微发闷,夜里躺在床上,她留了一道窗帘的缝隙没拉,县城这几年发展得很快,也有了彻夜亮着的霓虹灯,光污染将天空的边缘燎灼出偏浅的颜色。
微亮的光落进她书桌上敞着口的月饼盒,里面一件一件,都是她经年心事形成的化石。
她做了个决定,周日早上吃完饭,就告别父母和孟希,离开了家里。
迟淑慧知道她买的是傍晚的航班,问她怎么现在就走。
“想去礼外转转。”孟韶说。
跟程泊辞的故事是在礼外开始的,也应该在礼外结束。
她没带行李回来,走的时候只把月饼盒里的东西装进了单肩包。
去礼外是临时起意的念头,孟韶坐在出租车上,快到门口才想到,现在不是开放日或者校友回校的活动,她未必进得去。
只是这一次似乎过分顺利,孟韶刚下车,就有一个人朝她招手:“小孟。”
她抬眼望过去,发现竟然是校长。
校长慈眉善目地问:“回学校来看看?”
孟韶说是,校长便带她一起走进了校门。
“您周日还上班,这么辛苦。”孟韶关心道。
校长不以为意地说:“刚开学,新高三现在周日上午开始到校上自习,而且刚出了外语类保送的拟录取,我怕他们浮躁,这段时间来监督监督。”
然后问她:“倒是你啊小孟,现在也没放什么假,怎么还记得过来。”
孟韶说得云淡风轻:“周末难得回了趟家,顺路来看看。”
上了年级的人喜欢回忆往昔,校长一面走,一面说:“现在想想过得实在是快,你们那一届毕业的时候我还不觉得自己老了,这会儿真的快退休了。”
孟韶宽慰他:“您不老。”
“说起来这么多届学生,我对你们那一拨印象最深,因为后来再也没有那么好的高考成绩,当时我特别风光,文理科的全省前五十有八个都在咱们学校,理科省状元也是我们的,程泊辞真给我长脸。”说起自己的光辉史,校长的脑子突然灵光起来,每个数据都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