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昭果然不只是替陛下去寻道人。
但是她无甚可说了,冲刘玉娘笑笑:“那就等忠义候回京了,再说吧。”
京中的勋贵们这么多,这半年来悄无声息,二十二位国公,六位亲王,剩下的侯爵都不算在其内。这些不曾说话的人,可不是没有份量的。
中午宴后,每人都收到了一份礼物,赵幼澄也算告诉所有人,她搬回公主府了,长公主府从此有了驸马。
府中有长史,文学馆,文学馆虽然只有一人,但长公主府封邑同亲王,长公主府编撰的《地括志》还在最后的整理中。
她需要有自己的声望,不可以一再的示弱了。
方氏走的时候还说:“你表哥这几日大约会来找蕴玉喝酒。”
赵幼澄笑说:“只管来就是了,我正好存了一批好酒。”
结果当晚赵善易就来了。
赵幼澄还在书房写东西,听到冬青窜进来,章嬷嬷被她吓了一跳,顿时教训她:“都说过多少次了,还是不长记性!”
冬青没看到章嬷嬷才放肆的,被章嬷嬷抓了个正着,耷拉着脑袋,赵幼澄笑问:“谁来了?你这么开心?”
“赵总督来了,找驸马喝酒来了。”
赵幼澄看了眼隔壁看东西的裴岘,裴岘也听到冬青的话了,抬头看了眼赵幼澄,才说:“让他进来了。”
赵善易来的时候带着酒,进了书房见赵幼澄也在,笑着说:“哟,两位都在呢。”
赵幼澄问:“表哥怎么还带着酒呢?”
“这不是驸马爷不给我酒喝嘛,我只能自己带着。”
赵幼澄只当玩笑话,问:“你们在哪里喝?”
裴岘:“就这儿吧。”
他倒是不认生,整日赖在她书房里。
赵幼澄只能让章嬷嬷去张罗。
章嬷嬷将酒菜准备好,裴岘又反悔,让人把酒菜挪到对面西面房间里去了。
赵幼澄也被拖过去了。
赵幼澄不喝酒,坐在一边看着赵善易和裴岘喝酒,她几乎没见过裴岘喝酒。
赵善易这会儿也不瞒着赵幼澄,尝了口赵幼澄的藏酒,赞了声:“这酒有些年头了。”
赵幼澄:“这是我父王当年埋下的,我大婚那日,章嬷嬷命人挖出来的。”
“嗬!那我可有口福了。”
裴岘都不知道这酒的来历,看了眼她,然后尝了口,确实味道绵长。
“庆王殿下,在江南放肆的有些过了。”
赵善易幽幽地说。
赵幼澄看了眼裴岘,裴岘始终都不说话,很久之后才说:“我知道,听说庆王的折子想调褚英去江南大营。”
赵善易皱眉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褚英这人办事还是得力的,在上京城在他手底下,还是用的挺顺手的。
“谁知道呢,或许只是单纯想用褚英。”
赵善易呵笑一声:“可能吗?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他是什么性格,我能不知道?御史台的折子他能不知道?陛下没有理会那道折子,他这是信心倍增了。”
裴岘担心的不是这个,西北的蒙古人已经南下了。建州的建奴已经为主沈州,已经连续攻了几次,丁远山要是守关口是没问题的,但整个辽东以南要是让给建奴,那就太便宜他们了。
丁远山一直图谋的是收复辽东。
肃王爷的生意渗透的太深了,蒙古人若是南下,他毫无抵挡之力,全凭东面的守军震慑。可朝中能用的武将有限。
陛下当初用师兄巡抚江南,就是为了守住江都这道水路口,可如今江都有庆王,何静生在江南搅弄,让师兄没什么发挥的地方。
他有心让师兄去巡抚山东,漕运北上最重要的一段路程,山东至关重要。
赵幼澄问:“因为九婶的性情,我倒是不了解赵旭,当真像他们说的那么聪慧吗?”
赵善易笑了下,有些戏谑看了眼赵幼澄。
“赵旭有没有赵诚聪明,你该能猜到。比赵诚还聪明的孩子不多了。”
赵幼澄这会儿也不藏拙了,自信说:“我知道,阿弟早慧藏不住。只是早慧未必就是好事情。”
赵善易:“但是眼下,聪明肯定是比装聪明有用。”
他是铁定支持赵诚继承大位。
赵幼澄也猜到了,他能把话说到明处,就是廉亲王等人的态度。
西苑中赵晖再次昏厥,左书房的人如临大敌,杨寿山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整个人只剩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盯着人的时候让人十分惧怕。
苏妃红着眼睛守在床前,赵晖幽幽醒过来,看着床前的人,轻声安慰说:“朕没事,放心吧。”
杨寿山一言不发,像一张张满的弓,。听见赵晖有些艰难说:“召康亲王、廉亲王。”
杨寿山红着眼应声:“老奴这就去。”
赵晖疲倦地闭上眼。
康亲王和廉亲王当天进了西苑,所有人也就知道了。
周宪实看着周聿昭的来信,很久都没说话,最后还是和送信的人说:“就按你们侯爷说的办吧。”
若是眼下赵诚继承大统,那赵诚偏向的肯定是宗亲和裴家等一系人。
他周宪实排不上号,周太后也没有话语权。
所以周聿昭这么闹一闹也好,裴家若是落下去了,连带的宗亲也落不到好。那才是新的棋局的开始。
残局总是不好摆弄。
康亲王和廉亲王进了西苑,很晚才回去,至于他们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赵诚都知道陛下召了康亲王和廉亲王。他丝毫不在意,只管完成陛下布置的功课,在西苑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要故作聪明。
赵旭的人忍不住,不想吴顺那么谨慎,在西苑里四处打听,甚至都打听到杨寿山的干儿子杨先勇那里去了。
杨寿山也就知道了。
赵诚听吴顺说隔壁院子里两个内官消失了。
赵诚知道,杨寿山警告隔壁的人了。赵旭确实被吓着了,连着两日闭门不出。
赵诚还是照旧,但是第二日就知道姐夫裴岘出事了。
第116章 十一月初
◎风云初定◎
周聿昭是铁了心查裴岘, 在漕运上就一路细查,何静生甚至查到他曾在漕运上放过运粮船,和江南粮商关系匪浅。
何静生就等着这个机会, 几乎不假思索, 将裴岘和搅弄江南粮价的人联系在一起。
裴岘起初也不知道,等弹劾的折子进京后,他才让裴慎速速南下去查。
周聿昭的折子进京, 是做实了裴岘在江南粮价案中有操弄粮价的嫌疑。
恰好在每一处都有他的影子,关键时候都是他的人情。
赵幼澄被完美挡住。
等赵幼澄知道的时候, 裴慎已经回来了。
陛下将弹劾的折子留中不发,也不需要内阁审议, 只是审视着朝中的每一个人, 因为已经入冬, 赶上安成公主大婚, 陛下暂时不理会这些消息了。
但康亲王领着人出京巡查蓟镇等周边之地。
勋贵们这些年实在是扶不起来,从先帝朝就开始, 默认了养着勋贵们。
裴岘这几日因为担心赵幼澄知道朝中弹劾奏折的事情,大部分回了裴府。
此刻他在裴家外东苑的书房看着来信,问:“丁远山守住广宁城, 蓟镇驻军五万, 就算蒙古三个部落联盟南下,也跨不过来。”
若是京畿兵马宽裕,像成祖当年一样领着兵马“扫北”,沿着长城边关扫荡过去,是足以震慑这帮人的。
可裴慎和他说的不是这回事。
裴慎因为知道何静生查裴岘在漕运上为运粮船放行, 用了私印, 所以才去查的冯直, 继而查到冯唐。
这才让他吃惊,冯直和冯唐两兄弟,居然不声不响配合着陛下在江南大开杀戒的时候,将江南大族收割了一场。
几百万两的白银不是随便说说。
裴慎查到这个结果也是惊讶异常,看不出来十几岁的婉淳公主,不声不响做下这等大事。
裴岘皱着眉听裴慎说完,很久都没说话。
他终于想起来,赵幼澄问他,如果我和你想象中不一样,你会怎么办?
她从入京开始,就格外小心翼翼。敢赌上一条命就为了住在太微宫。
可见她早就防备着周太后和陛下,避免被周太后当棋子。比起周太后,她更愿意做陛下的棋子。
他打开信,将赵幼澄在江南做的所有事情一件一件细细看过去。
他不得不承认,她的聪明少见。
而他阴差阳错也做了她的烟雾弹,用来扰乱其他人的视线。
没有人会想到,她能顺着陛下的意思,顺势压下江南的粮价。
他保守估计,她手里的粮食可比江南的秋税,甚至能供辽东总共十万兵马一年的嚼用。
裴慎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是二爷做的,因为那次是婉淳公主写信托他放船,当时就是裴慎办的。
裴慎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的妻子太聪明,但就因为太聪明了,动作太多,总有疏漏的时候,就比如眼下。
这个锅他不得不背,万不能让人查到婉淳身上,查到他身上,是武将乱朝政,要是查到婉淳身上,加上最近赵诚身份敏感,他们姐弟就麻烦了。
“这件事不要声张,只管让他们去查,记得不要让人查到阿鲤身上,你做严实一点,把冯直扣下,让他少说话,冯唐那里知会一声,他知道轻重。”
裴岘知道,冯唐是赵幼澄的大管事,他知道轻重。
裴慎知道,二爷现在是驸马,婉淳公主好了,他也就好了。婉淳公主若是出事了,二爷也会很麻烦。尤其太平王现在敏感。
冯直被裴慎直接扣在河南。冯唐刚回京就被请到裴岘的书房了。
因为裴荀已经知道弟弟在江南作乱背人弹劾了,他怎么也不相信,他查了那么久的人,居然会是弟弟。
裴荀严肃问:“当真是你做的?你手里没有那么多粮,更没有那么多钱,你拿什么下注?”
正说着冯唐进来。因为裴岘可能需要兄长帮忙,所以他必须知道赵幼澄还做了什么。
冯唐知道驸马,进了书房只管行礼,其他的一言不发。
裴岘看着他,面无表情说:“和我讲讲,你们殿下怎么在江南,压着世家,将粮价压下去的。”
冯唐目光闪烁:“驸马说什么,老奴不明白。”
裴岘长话短说:“冯直在我手里,现在赵诚在西苑,有那么多人等着他的把柄,江南粮价案的漏洞那么多,我能知道,他们不会知道吗?你最好和我说清楚,我才能想怎么替你们圆过去,若是你不肯说,到时候查到你们殿下头上,到时候就不是一桩案子了。”
赵诚继承的位子,可就没了。
冯唐也知道轻重,要说冯直在他手里,他宁可舍了弟弟,也不可能出卖殿下的。
可赵诚的事情是大事。
冯唐看了眼裴荀喝着茶一言不发,斟酌说:“殿下真心为了江南百姓,我等更是不是为了赚百姓的血汗钱,我敢对天起誓。”
裴岘淡淡说:“我信。”
冯唐:“那殿下……”
裴岘:“你们殿下也知道,她初心是好,但她做的事是不能拿到台面上的。能和户部做对,操弄粮价,这等罪过你也担不起。你们殿下更不能背,尤其是眼下,你明白吗?何况她没有那么多钱的。”
“太平王殿下的钱全都给了殿下,殿下将在姑苏的家当都典押给了闽商……”
冯唐也知道,当初时间紧迫,他做的漏洞太多了,驸马能查到,朝廷那帮人也能查到。
裴荀听着他娓娓道来,心里震惊之余,还是感叹赵幼澄聪明。更多是胆气,一环扣着一环,简直将陛下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顺着陛下的脚步,一切严丝合缝,最重要是时间、时机都卡的刚刚好。只要稍有差错都不可行。
裴岘知道后,才说:“冯直留在河南不要露面,到时候我让人直接送他去西北。你就留在京中,哪里都不要去,记住了,你去年高崎案后,就回乡祭祖了,没有去过江南。”
冯唐到底是文敬太子东宫出来的人,诚恳说:“裴大人不必如此,若是真的查到老奴身上,只管将老奴交出去就是了,殿下和小殿下年幼,自然辖制不住我等东宫旧人。我虽是奴仆也知道殿下的宏愿,死也不冤屈,就当是我为大周敬忠,也为文敬太子敬忠。”
冯唐说得情真意切,裴荀听得感喟,裴岘却没那么多话,只说:“没那么严重,你们殿下只有你们几个得力的人,只管守好你们殿下就是了,今天的事不可让她知道。若是江南那边有什么消息只管和我说就是了。去吧。”
等冯唐走后,裴荀很久才说:“我让人查了很久,都只查到那个冯直身上,没想到居然是……”
裴岘笑了下说:“我知道她聪明,只是没想到她下手这么重。”
裴荀问:“这件事会一直被究查,总要有人来背。”
裴岘很是无所谓说:“那就我背吧,陛下现在顾不上查这些,查到我身上,也无甚。”
他话虽这么说,但也知道,他的官职很可能是保不住了。
裴荀比他想的更严重,但裴荀至今还是户部尚书,他还在养身体,闭门不出,但朝中的事情还是知道的。
“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些。”
裴岘也宽慰哥哥:“没事,最迟年底陛下定下太子,那些举棋不定的人也就安心了。”
裴荀摇头:“陛下身体等不要那么久,到时候才是起乱的时候。”
裴荀太知道权力交替中出的乱子了。
“我知道,太微宫那边暂且没出事,就不会有事。”
当晚回了太微宫,赵幼澄还在整理最后的书册,见两日都不见人的裴岘回来了,问:“陛下要动兵了吗?”
裴岘看她一眼,摇头:“没有。”
赵幼澄好奇:“那是出什么事了?”
“江南来的消息,漕运上在查去年江南粮价的案子。”
赵幼澄面无异色,问:“是有什么不对吗?粮价降下来是好事啊。”
裴岘顺着她的话,点点头:“是好事,但这种事,不好说。毕竟能操弄粮价这样的本事,不是谁都有的。”
赵幼澄没等到冯唐的消息,所以并不知道朝中已经有人开始弹劾裴岘。
她根本不在意说:“要是能整治吏治,何必让江南大族乡绅们猖狂成这样,连富庶的江南都盘剥百姓到这等地步。”
她言语中都是不屑,可见对陛下整治江南是看不上的。
裴岘心里好笑,又觉得她窝在这等地方,有些可惜了。
都说赵诚早慧,她丝毫不比赵诚差。才十六岁的年纪,能收割江南世族几百万两白银而全身而退,他都未必能抓得住这种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