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岘也只是问了句,不想她起疑心,不再提起了,站在她身后看了眼她整理的东西。
她写东西很认真,尤其绘制堪舆图十分了得。
“若是改日我需要地图,一定找你绘制。”
赵幼澄丝毫不吝啬:“那你需要带我去看山川河流,我总要看过才能绘制出来。”
“你这些不都是参照地方舆图绘制出来的吗?”
赵幼澄否认:“有参照,但更多的是,我看了每个人的游记,根据记录推算出来的,比如我路过江都,水陆山川,从北上的运河沿岸开始绘制……”
裴岘听到最后问:“你一路上不是病着吗?”
赵幼澄仰头看他一眼;“我病着,和我一路上记录山河地理并不冲突。”
裴岘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心里轻叹了声。
十一月十九日安成公主大婚。
陛下在西苑受公主拜别,第二日左书房中内阁议政。
这是停了大半年的议政,再次开始,主要议继承人。
所以这次也多是沉默,马廷庸一反常态,选了太平王。
吕大人这次选了庆王一脉,而张玉提起了驸马裴岘被弹劾一事。
赵晖淡淡应了声:“此事暂且不提,今日主要议择嗣继承的事。”
第117章 年底
◎太子初定◎
左书房中气氛不自觉的低沉, 便是陛下脸色也不对,但没人敢说什么。
马廷庸表达了太平王继承正统后,周宪实依旧一言不发。
赵晖问:“周卿以为如何?”
周宪实被点名, 按理说他是拥立太平王赵诚的中坚力量。
但这几个月来, 周家闭口不提太平王,也不曾入宫和周太后有过任何交流。
但周家属于太平王一体系,是不争的事实。
“此时臣不当提议, 应避嫌。”
赵晖看他一眼,淡淡说:“不碍事, 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周宪实长话短说:“按先例,是要择文敬太子一脉的。”
他一句话将结果钉死在这里, 且毫不避讳。因为他知道, 他选不选赵诚都没有用, 康亲王等人已经定下了, 现在只是清理赵诚身边不安定的因素。
陛下要带着储君,开始为储君铺路了。
而他若是稍有不慎, 就是第一个被清出局的人。
他想了又想,才说:“眼下除了上京城,对择嗣继承一事炒的不可开交, 更有甚者, 在讨论将来记载‘还政于嫡支’,还是过继继承,若是将来有了争议,宗庙上不好记载。”
子嗣向来是重中之重,更不能混淆血脉, 赵诚肯定是文敬太子的嗣子, 嗣子不能过继。
赵晖也知道过继赵诚, 不现实。再者他不想承认‘还政于嫡支’这样的鬼话。
左书房议不出结果,但周宪实将话挑到了明处。
因为无人表态,康亲王和廉亲王等人不在,勋贵们也不在,这件事内阁不可能定下。所以最后话题又到了裴岘操弄粮价案上。
何静生的奏折已经到了,赵晖始终没有下决心处置裴岘。
实话讲,何静生手里的证据,还不足以压实就是裴岘所为。
但何静生说了一句:裴蕴玉之过,不单单在粮价,他几次往返江南,对江南的控制非众人所知……
赵晖看张玉的弹劾,见内阁中无人为其说项。
他也不想赵诚对裴岘太过亲近,他能用裴岘,但赵诚不可以。
其中的道理,赵诚大约是知道的。
赵诚的聪明,他很喜欢。
但大约是太聪明,赵晖总有种遗憾,这样的聪明没有得过他的教导。
内阁中六部政务都不能处理好,更何况这种关乎国本的大事,漕粮现在都没有启程,说是年后到达通州太仓,但看眼下年后怕是难。
赵晖听着几个人低声商讨,最后说:“那就撤裴蕴玉京卫营指挥使的职务。辽东经略使。令其闭门思过,若是江南粮价案刑部有传唤,随时配合。”
左书房的人都面色凝重,齐声应声。
裴岘被弹劾到革职,这个处罚不可谓不重。
左书房的关于裴岘的处罚结果,是江南文官集团极力促成的,这个结果也是赵诚最早知道的。
江南的事情是赵幼澄做的,他最清楚,乃至现在他都是个穷光蛋,他的钱全给了赵幼澄。
吴顺有些惊慌失措,进来慌里慌张说:“陛下撤了驸马爷的职务。”
赵诚握着笔,稳稳说:“不要慌张,你慢慢说。”
吴顺说完后,他想了片刻才说,等晚饭后我去召陛下问问。
吴顺惊呆了,问:“殿下不可!眼下不能乱来。”
赵诚笑了下:“想什么呢,我就是想问问陛下,明年开不开恩科。”
吴顺其实想问,要不要给太微宫递个消息。
赵诚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笑说:“不用多说,这会儿这帮人出了西苑,满朝上下都知道姐夫被革职了,阿姐知道怎么做。不用你多嘴,记住了,什么都不要多做,尤其在这里。”
吴顺心里一惊,知道自己急躁了。殿下始终是这样,冷静且自持。
吴顺心里佩服,他深知将来殿下登上大位,他依旧会跟在身边。这样的野望,只要是人都会有……
众人出了左书房,消息就被带出来了,赵善易就听到了风声,他等到晚间下值,直奔太微宫而来,赵幼澄也是冬凌那里得来的消息。
冯唐已经回京来了,但冯唐闭口不谈,只交代了江南案已经脱身,何静生没查到太微宫身上。
赵幼澄才知道,是裴岘被何静生查了,或者说是被周聿昭查了。
赵善易来的时候,裴岘并不在,赵幼澄面色凝重问:“是为了师叔撤职的事吗?”
赵善易见她知道,问:“怎么回事?裴蕴玉怎么会牵扯到操弄粮价案中去?这帮狗东西,逮谁咬谁。”
赵幼澄沉沉说:“是我做的。师叔不知道。”
赵善易其实并不清楚这回事,但也被她的话惊住了。
下意识问:“你又干什么了?”
赵幼澄:“此时说来话长,此时没有经过刑部,只是内阁议政就弹劾一事,陛下作出撤职反省的处决,大约是不会有后事了。”
她心里清楚,不经过刑部,那就是陛下不想裴岘和她离赵诚太近。
她又劝赵善易:“你守好京城,入腊月了,很多事不好说了。”
赵善易没想到她这么镇定,赞了声:“行了,你既然知道,那我就放心了。”
他刚要起身,裴岘才回来,他和往常一样,见赵善易来了,就知道今天的事赵幼澄知道了。
他先看了眼赵幼澄,见她毫无异色。
他才和赵善易去了书房。
等赵善易走后,赵幼澄问:“是不是当初漕运上,粮船被扣,那里开始的?”
章嬷嬷进来刚准备问是不是可以准备晚膳了,结果裴岘扬扬手,让她先出去。
他起身倒了杯茶,将茶递给赵幼澄,才说:“不过是无谓弹劾,不是什么大事。”
赵幼澄放下茶杯,问:“你知道,粮价有我的参与,是吗?”
裴岘两手拢在椅背上将她拢在怀中,听得笑起来。
赵幼澄见他这样,就知道他为自己顶罪了,默认了何静生等人的弹劾。
大约是这个雷太大,她自己都知道自己经不住查,一时间百感交集,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没想到裴岘将人直接抱起来,闷声说:“晚膳晚些吃吧。”
赵幼澄本有些想哭,结果被他搞得面红耳赤嘟囔:“章嬷嬷已经在等着了……”
直到酉时都快过了,东卧房里,碧纱窗的门才打开,赵幼澄的暖炕上很热,裴岘耐不住屋里的热,经常在屋内穿着单衣。
赵幼澄的东卧房里原本很宽敞,现在也满了,里面添置了很多裴岘的东西。
她雌蛾看围着被子靠在靠枕上:“我都说了章嬷嬷等着准备晚膳,我都没脸了。”
裴岘毫无自觉,对她的抱怨仿佛没听到,自己推门出去,赵幼澄又喊:“你穿件衣服再出去。”
门外的人丝毫不以为意。
等他再回来,端着晚饭就进来了。
将炕桌摆好,伺候她用晚膳很周到。
赵幼澄想生气都找不到机会。
裴岘大约是没有胃口,只是随意坐在她对面,将鸡汤小馄饨放到她面前,赵幼澄尝了口,她饿坏了,尝了口问:“你不吃吗?”
裴岘只是淡淡说:“你吃吧。”
等她吃完了,只吃了几个春卷。他才将剩下的一扫而空,然后端着盘子出去了。
剩赵幼澄一个人干瞪眼。
一整晚谁也没有进来过。
等他再进来,赵幼澄问:“你和我说句实话,到底有没有事?”
裴岘看着她的眼睛肯定说;“没事。”
赵幼澄问:“那明日开始,你就闭门不出了?”
裴岘看着她笑了下,才说:“大约是陛下觉得我年纪不小了,该……”
“你出去睡!”
赵幼澄不准他胡说,她脸皮远没有他那么厚,也说不过他。
裴岘说完才伸手摸摸她未干的头发,说:“安心在家就好,上京城最近风大,我猜定下太子大概就是年前的事了。到时候弹劾我的会更多,不用在意。”
赵幼澄问:“朝中会乱吗?”
“为什么乱?”
“浙、闽等文官们可不一样,九叔掌管漕运,到时候支持九叔的人那么多……”
裴岘替她盖好被子,淡淡说:“陛下手里有兵,文官的嘴挡不住刀刃。不用操心了。”
赵幼澄一听也是,康亲王的长子就在山西。
她想了一下,若是赵诚为太子,那宫中……
“若是年前定下,皇祖母那里……”
赵幼澄说了一半,裴岘也知道意思。
“陛下会替储君考虑好的。”
赵幼澄问:“那周聿昭为什么去江南?他不可能为了寻什么道人,更不可能是为阿弟,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什么?”
裴岘其实猜到了。
周宪实两边下注,而且周宪实更倾向于庆王世子。
大约是赵幼澄姐弟和周家几乎形同陌路,周宪实这个人很现实,也不讲什么情谊,
他只相信利益。
所以他选了庆王,但也不曾放弃赵诚。因为他知道赵诚胜算更大。
或者说,他就是搅浑水。
周聿昭在江南为了查庆王,他想查的人太多了不止是庆王。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等京中的消息传来,裴岘被革职闭门思过,他看着信,沉着脸很久都没有说话。
可见对这个结果是不满意的,他没想到陛下最后会护着裴岘,没有让孟廷元着手查办,曾庆国已经准备好彻查裴岘了,结果陛下都没让刑部沾手,就将这件事按下去了。
可见,裴岘还是深得圣心。
又或者是,陛下舍不得动他,是因为还要用他。
那就是储君。
周聿昭一想,就知道自己该回京了。
陛下大约会在年前定下太子,赵诚和赵旭两人在西苑将近半年了。
这种事可不能拖太久,陛下的身体也不允许再拖了。总要留下他教导储君的时间。
第118章 定太子
◎择日入主东宫◎
赵晖知道现在朝中很混乱, 江南文臣并没有偃旗息鼓,只是因为高关澄死了,他们畏惧于他手里的刀, 因为他手里握着辽东以及京畿兵马, 江南大营尚且在文官手中。
庆王在江南犹如太上皇一般,江南士族乡绅对他多是奉承,他也知道。
也可能是他有意放任。
他放纵庆王在江南揽财, 放任庆王府的人在朝中活动,或者也是想看看, 赵诚或者是周太后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只是至今,宫中都没有任何消息。
他想起来莫名有几分寂寥, 大约是周太后这次赢了吧, 她的耐心变长了。
而他已经没时间和她耗了。
延嘉殿中, 周太后见宫中的嫔妃相偕而来, 她已经等了那么久,不在意这会儿了。
最着急的人, 反而不是她了,是宫中的这些妃嫔们。
云姑奉茶后,其中一位嫔妃问:“等除夕的时候, 我等陪母后守岁。”
已经进了腊月, 延嘉殿内温暖如春,周太后想起弟弟的信中所猜测的。
淡笑说:“只要你们不嫌弃我年纪大,那就除夕那夜,都来延嘉殿用晚膳。一家人和和美美再好不过了。”
可见陛下的身体不好,这些人也开始为自己的往后考虑了。
赵诚能不能承嗣, 宫中这些人很关心, 若是赵诚承嗣, 她们只需要跟紧周太后,往后几十年或许还能有个着落,若是庆王世子承嗣,她们都不知道去拜哪座佛。
周太后任由她们靠拢,等人散去,她才问:“听说裴家的驸马被革职,阿鲤那里可又说什么?”
文襄:“不曾,太微宫闭门谢客。”
周太后叹了声:“老身这个孙女,心肠之狠胜过男儿。赵诚倒是心肠软,可就是太过绵软了。”
她对赵诚的印象,还是赵诚好说话的很,说什么赵诚都不会反驳,谁说的他都能听进去,他又依赖赵幼澄,对往后继承大位,还是有影响的。
赵幼澄因为裴岘被革职,特意回了趟裴家。等从裴家回来,她才开始回想这件事。
等见了冯唐和冬凌等在上京城的人后,她才和裴岘确认:“周宪实,是不是在庆王那里下注了?”
裴岘问:“怎么会这么想?”
赵幼澄终于和他说实话:“我盯着他很久了。在最初入京的时候,我曾在那间书画楼上看到的不可能出现在市面上的画,就是他的。我不知道是不是侥幸,可没多久我就遇刺,之后就断了消息。周宪实从前是江南派文官,这一点我可以确定。可后来你也看见了,他在淮南赈灾中脱颖而出,入了陛下的眼。陛下想用他抵制内阁中江南派的人,效果很不错。可他是个很务实的人,沉默话少,独来独往,这样人的很危险,是不是?”
裴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周宪实这么关注,很少人会盯着周宪实。
若是她说是直觉,他是相信的。
可是赵幼澄说:“我一直怀疑那次遇刺,是他对我动手。他不希望文敬太子一脉有人活着。”
因为他需要皇祖母为他挡在前面,他想要权倾朝野,他想摄政,他想要的很多。
只是现在没有机会了,康亲王没死在广州,高关澄死的太突然,阿弟康健且是陛下亲自带进西苑,而不是前世那样,他们姐弟被皇祖母扣留在延嘉殿等着陛下驾崩,而阿弟顺势登基,只相信周宪实的辅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