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岘看了眼侄女,和赵幼澄一般的年纪,倒是无忧无虑。
那位小殿下可不一样,心眼一点都不少,能把他的小侄女卖了还帮她数钱。
见他没说话,老夫人问:“怎么?你又要说你没时间?”
裴岘倒也不敷衍:“大嫂生辰,我让他们请徽州戏班来唱堂会,母亲到时候只管请相熟的人来。”
老夫人笑骂:“你大嫂过生辰,你撺掇我干什么。”
裴岘便说:“大嫂生辰,所以母亲要张罗,让西府的几位嫂嫂协助。”
老夫人没好气道:“就你会张罗,你要是成个家,自然有你媳妇来张罗,不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裴岘也不还嘴,只管应付她。
话说到一半,书房的裴安来寻他,应该是有事了。老夫人无奈摆摆手:”忙你的去吧。”
裴岘起身出了门问:“怎么了?”
“刑部张大人到了。”
裴岘穿过游廊,进了外东苑书房,见张克定站在书房正看着墙上的字。
“师兄。”
张克定见他来,笑了下说:“我明日启程,去往徐州。”
他升任徐州总督,南北四通之地,虽然官职没有动,但权力很大。
“恭喜师兄。”
张克定叹气:“可惜冯志案,我不能给你任何帮助。”
冯志案如今还在查审中,只查到江南织造局的账目问题,但是其他的完美无瑕。裴岘也没有深挖,带着账目问题立刻回京复命,深潭之下的水多深,他自己也摸不准,除非有明确的指令,否则他绝不僭越半步。
陛下和内阁之间的隔阂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早晚,陛下和江南文官们有一场较量,只是不知道陛下棋高一筹,还是江南籍的文官们连理一气。
“冯志案,眼下还在陛下的案上,这些不着急。”
张克定见他不在意,还是提醒他:“你如今是天子近臣,御史台难免会弹劾你,内阁几位议政大臣也提防着你。若是能外放……”
裴岘心知自己不可能外放,陛下急需要耳目,他眼下就是陛下的耳目,陛下手中的刀。
“会有机会的。”
张可定没有久留,和他煮了一壶茶,分说了几句,算是送别,师兄午后就离开了。
第16章 裴郎君
◎这等女婿可遇不可求◎
傍晚西苑传来旨意,陛下召见。
正是夏天,陛下这次没有像去年那样带着几位嫔妃到西苑避暑,而是只带了皇后。
进了西苑羽林卫各处守卫严密。静明园里,陛下正在批折子,见他来了,问:“刑部的事情交接清楚了?”
裴岘听着意思,不像是闲问,斟酌说:“卷宗简单,甚至没什么可交接的,几位大人也不过是询问了几句。”
言下之意,他想深查,也已经无从下手了。
赵晖将手里的折子递给他,他上前几步双手接过折子,看了眼,苏州织造的账目,冯志的奏表中申诉写的很清楚,如数上缴,甚至加倍上缴。
钱不在江南,也不在户部,那么钱去哪里了?
裴岘垂下眼睑,不敢乱说。
赵晖有些动怒:“朕屡次好言,他们只当朕是泥菩萨,越来越糊弄。江南织造居然亏空成这样。蕴玉,你当真觉得不奇怪吗!”
裴岘听得惊讶,陛下这是要开刀了。
“臣不敢。”
赵晖又说:“你是不敢还是不想?你知道你下江南,御史台有多少人参你?甚至把折子递到了内阁。朕点你到京卫营兼职,不是说出来糊弄人的。没有写成事实的折子,朕一律不批,明白吗?”
这意思很明确了,就是让他放手去查,查不出成绩,就是他的罪过。那些留中不发的参他的折子,就成了事实。
他明知陛下的意思,不得不肃然领命:“臣领旨。”
赵晖:“你不用担心,有朕给你做主,他们翻不了天。”
裴岘可不敢这么乐观想。
等从西苑回来夜色已浓,彭懿已经在东苑等着他,见他回来立刻行礼:“见过大人。”
裴岘问:“我叫你来,有任务交给你。”
彭懿原本是裴家的家仆,他领了京卫营指挥的职务,便将他带到京卫营去了。
“大人只管吩咐。”
……
暑气燥热,赵幼澄坐在书房描画,听见冬青进来禀报:“殿下,裴大人打发人来了。”
赵幼澄正埋头勾勒山水,头也不抬道:“让人进来。”
书房门口还守着几个女婢,彭懿在门口顿了顿,抬脚进去,立刻行礼:“卑职彭懿奉裴大人令,特来听殿下调遣。”
赵幼澄手中的笔一晃,在纸上留了一滩墨迹,她不可置信慢慢看着彭懿,轻声说:“你再说一遍。”
彭懿也被她的样子搞蒙了,疑惑看着她。
赵幼澄从来没想过,彭懿是裴岘的人。
前世,彭懿是她自己寻来的,冬凌说过,彭懿湖广人,祖上出过武将,勇武有谋,不在他之下。之后彭懿一直都留在公主府做护卫。
直到她死前,彭懿领兵听她的命,去劫杀周聿昭,最后也没回来。
她回过神问:“你是裴大人什么人?他怎么会让你来?”
彭懿:“裴家家仆。”
赵幼澄心中震惊不敢相信,前世她一直以为,自己独木难支,原来裴岘不止一次救过她。
“冬葵,你先领着人去休息,等冬凌回来,我再安排。”
彭懿出去后,她看了眼桌上的画,已经面目全非了。
她心里乱成一片,一时间也忘了裴岘的可恶,心中多了几分感激,他毕竟是长辈,有了几分做长辈的样子,曾经这样庇护过她。
那就送他一副盛夏避暑图吧。
夏日京中的宴会很多,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赵幼澄避居在太微宫,从不见客,至今连宫中都没进去。上京城的官眷们都知道南归的小郡主病中休养,没人敢去打扰。
赵幼澄花了十几天画了幅姑苏的东山湖景,这次诚意十足。
冬凌回来正赶上冬青将东西打包好,赵幼澄问:“江南的东西收拾干净了吗?”
冬凌:“粮商已经启程北上。”
“将这画,装裱后送到……算了,我自己去。”
冬青惊讶看着她,她换了身一副,俨然一身小郎君的打扮,和冬青商量:“我只出去两个时辰,黄太医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我还没见过上京城,只是出去看看而已。”
冬青无法,只好在家装作她在休息。
赵幼澄领着冬葵和冬凌,三人出了小西门,直奔书画街,等三人到了大西门外的街上,赵幼澄挑了一家铺面最好的店,冬凌给她解释:“这家店货最好,价格也最贵。”
赵幼澄不应声,只管细心听着,等进门见客人确实不少,东堂的画少,她绕着柜台转了一圈,仰头看着墙上的画,也不乏有名家之作,但是不多。
柜上的掌柜年纪四十来岁,方脸短须,眼睛看着有些锐利,见一行人眼生,边问:“贵客想要看点什么?”
冬葵将怀中的画递出去:“装裱。”
赵幼澄接着说:“顺便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画。”
掌柜立刻笑着接过画,道:“贵客尽管看。”
冬凌又说:“这画要得急,最晚什么时候能好?”
掌柜的看也不看,“最早明日。”
赵幼澄走马观花看着,突然看到一副画的一个印章落款。
画挂在并不显眼的位置,加上并不出彩,而无人问津。
她不动声色问:“这边的画有什么讲究吗?”
正说着,有两人匆匆进来,寻到掌柜便问:“画可准备好了?”
那位掌柜冲她抱歉一笑,才对进来的两人说:“曹爷要的东西,实在难求。”
那位自称曹爷的人连连陪笑:“所以还是要看房掌柜的本事。”
赵幼澄见两人寒暄不肯直说,便沿着柜台,去和其中一位伙计要了一副仿的《五马图》看看,留心看了眼,见那位房掌柜果真取了最墙角的画装起来给了那两位。
她最后买了《五马图》,付了装裱的钱,便走了。
等回来后,又接着逛几家玉器店,她还在想,那位的画,怎么会出现在店里,周家有规矩字画不可能外流。
赵幼澄不死心问:“你刚才听到那位掌柜和那两位说什么了吗?”
“那位房掌柜说,可以物归原主了。”
赵幼澄百思不得其解,打开那副《五马图》,这幅画的价格远低于右边的画,而最墙角的画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说价格。
那就是……只卖给知道价格的人。
可那些人,要怎么才能知道价格呢?
除非……
价格由他定。
她突然懂了,曾经让她困惑的事情。
当年不光冯志案,包括后来的贪腐,毫无痕迹,五哥说过关于户部查不到账目上的问题。
她顿时没了睡意,一时间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想了很久之后,才提笔将里面的关窍写下来,一时间无人分享,便装在信中。
第二天冬凌要去给裴岘府上送画,她考虑再三,将信给了冬凌。
还了那日入京求他的人情。
毕竟她在书画铺中见的那副画,盖的是周聿昭的叔叔,忠勇候的私印。
裴家大夫人的生辰宴会,客人不少,裴岘这几日都不在家,西府叔父家两位堂嫂都在,徐氏是今日的寿星,老夫人不准她受累,便托了两个侄媳妇来操持,两位媳妇待客十分利落。
徐氏见两个儿子进来,问:“可见你二叔了?”
裴泰、裴康兄弟两给母亲贺寿后,才说:“不曾见过叔父,我见外东苑这几日夜里灯不灭。”
徐氏也不在意,嘱咐说:“那就不要去打搅你二叔。”
裴泰今年十九岁,眉清目秀,标致的俏儿郎,正准备参加来年的春闱。
“母亲不用担心,二叔院中有人守着,弟弟进不去。”
结果老夫人抱怨:“亏你整日记挂着他,他这个没良心的。你还惯着他。”
说完立刻让人去外东苑去叫人,她能这么教训裴岘,徐氏可不能。
裴岘从衙门回来,刚进门就被就被叫走了,他还穿着深色的襕衫,年纪不大,但是很威严。
内院的女眷们都看他觉得惊讶,毕竟年少权臣,身姿非凡,只是耳闻,当目睹之后,给人的感官更直接。
裴岘的容姿让徐氏相熟的夫人们十分眼热。
老夫人笑骂:“前几天和你交代了一场,你一点都没往心里去。”
裴岘这几天确实忙,整日往返京郊营,还要和刑部的人核对卷宗,他如果最后查不出东西,这个正三品的指挥使的位置就未必能保住了。
陛下盯着他,内阁的人也盯着他。
他和长兄一样,在家里从不提及外面的事,在家中脾气极好。
但眉目中的威严,还是能看得出他在官场中举足轻重的位置。只有徐氏才当他是个乖孩子。
他被母亲训斥也不恼,只管陪着,温言细语问了几句。
和徐氏相熟的夫人们年纪大了,也没什么避讳的,笑着夸道:“都说裴家蕴玉人中龙凤之姿,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裴岘认得这位是户部刘大人的夫人。
他低头没做声,老夫人笑着说:“这话太托大了,让他哥哥知道了,定要训斥他出去鬼混了。”
老夫人话说的很明白,长子不许家中子弟邀买虚名。
几位夫人连着称赞,未必没有结亲的意思,裴岘只管陪着老夫人,并不接话。反而转头低声问侄女:“今日没有邀你的朋友来家里吗?”
裴芝玉难得见小叔有这等雅兴和她闲聊,有些害羞便说:“今日母亲生辰,待我生辰的时候我再邀请。”
几位夫人见他极有耐心和小辈们闲聊,心中十分难耐。
裴家几位都是不得多的的良缘,裴泰明年参加春闱,前途就在眼前。
裴蕴玉年纪虽然大一些,但是已经权柄在握,天子近臣,更是生的俊秀无双。这等女婿可遇不可求。
第17章 裴岘的寿礼
◎也是十分难得◎
正说话着,外东苑的总管夏守忠来寻他,徐氏看到了人,催道:“夏守忠来寻你,必是要紧事 ,你先去忙吧。”
裴岘向门外望了眼,见夏守忠规规矩矩站在门外和女婢说话,他看了眼老夫人,便起身说:“母亲,我那边来了人,那我先过去一趟。”
他说话很讲究,不说自己要走了,只说去一趟,大家都知道他会再回来了。
老夫人有些失望,但是没阻拦。
“那去吧。”
裴岘再次和徐氏十分有礼说:“大嫂和各位夫人且安坐,我先失陪了。”
徐氏催说:“快去忙你的吧。”
这一言一行的规矩让这些夫人们极喜欢。
他前脚走,后脚就让人送来寿礼,不是一两件,是抬了几大箱。
大多是从江南带回来的,送给徐氏的是一座白玉观音像,和一枚白玉锁,一串菩提果。
之后的是各色丝织绫罗,几柄工艺极好的苏绣扇,江南的书画绣品,把玩的小玩意儿,其余的一堆零零碎碎。
外东苑的小管事是夏守忠的侄子,叫夏进,口齿十分伶俐,见了徐氏行了礼道:“二爷给夫人准备的生辰礼,给小小姐的如意锁。其余的是一些搜罗来的东西,让夫人看着挑选,若是有其他喜欢的告知他,他再去搜罗。”
除了其中点名的几样之外,剩下的就是让徐氏给今日来的夫人们回礼的意思。
真是个面面俱到的人物。
让在场的夫人们感慨不已。
老夫人没收到任何礼物,但是笑眯眯的说:“我今日看上菩提果了,向你讨要,你给不给。”
徐氏笑着说:“母亲想要,我就让蕴玉再给母亲寻好的,这串定是不给。”
老夫人笑骂:“看吧,小时候我打他,你护得最多,他果然偏心你。”
都知道裴家二郎几乎是徐氏带大的,他更是十分敬重这位长嫂。
徐氏今日十分开心,她向来心胸豁达,对裴岘是真的疼爱,裴岘如今对她犹如半母,今日生辰宴更是给她长足了面子,让她心里十分妥帖。
让在场的夫人们十分艳羡,裴家的和睦不是说说而已的。
外东苑的裴岘问夏守忠:“怎么回事?”
夏守忠:“太微宫的人,送来的东西。”
“人呢?”
“东西放下就走了。”
裴岘看了眼桌上的盒子,也不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