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幼澄一听就知道他没说实话,但也不拆穿他。
拉着他坐在身边,章嬷嬷看了眼人就说瘦了。
赵诚笑说:“章嬷嬷总觉得我只要出门。就肯定是受苦了。”
章嬷嬷也笑说:“可不是,出门在外,总不如家里自在。”说完就去泡茶了。
赵幼澄低声问:“可是皇祖母难为你了?”
赵诚笑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怎么会,皇祖母恨不得留我在身边长长久久。”
可是她为难阿姐了,她见不得阿姐快活地活着。
赵幼澄见他有小心思了,也不追问,安慰他:“学不在一时,回去好好休息。韩先生那里我告了假。”
赵诚问:“阿姐风寒好些了吗?”
她发热好些了,但添了新伤,冬青没察觉大剌剌说:“殿下前日从卯时起来听经跪到未时,膝盖已经不能走路了。”
赵诚看了眼姐姐的腿,好半晌都没说话,最后低声问:“非要这样不可吗?”
赵幼澄看着已经窜个子的弟弟,他虽然还是孩子,但向来早慧,又是宫中长大,对这些事向来敏感。
她轻声哄:“你别听她们胡说,哪有那么严重。”
赵诚问:“那为什么阿姐要从早跪到晚?阿姐是真的生病,又不是推脱不肯去?为何非要这样伤身体。”
赵幼澄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示意冬青避开,让他坐在身边来。
她想了想,才说:“我自从回京,很少给父王上香。大概是心中有愧,这是为人子女的孝道,不论我是不是真的病了,我是对父王心里愧疚。跪在殿内诵经祈福,是为父王和母妃。不单单是为皇祖母们,也是我自愿的,若是我不愿意,没人能强迫我。”
赵诚听后并不说相信。甚至有些冷漠说:“我不曾见过父王母妃,母亲因为生我熬的油尽灯枯。我的名字是父亲取的,我对他毫无印象,我对母亲也没有印象,都说阿姐命数有碍,克父克母,为先帝不喜,才送到姑苏去的。为何没人说我克父克母?明明……”
“胡说什么,没有人这样说我。”
赵幼澄打断他的话。
赵诚却说:“阿姐何必骗我,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在宫中长大,那些宫人说的我只是不理睬,并不是没听见。而今对我来说,我的亲人只有阿姐。只有阿姐才会千里迢迢从江南给我带半船的玩具,即便我六岁之后就不再玩这些了。只有阿姐才嘱咐我晚上不能看书怕伤眼睛,也只有阿姐愿意四处给我寻练武的师傅,只有阿姐不喜欢我早慧,知道我不爱吃糕点,更爱喝汤……”
他甚至很清楚自己早慧这件事。
对身边人的愚笨只是装作不知道,一遍一遍听着先生们讲学,即便那些他早已经会背了。
至于先生们讲的孝道,他也一一遵循,但心里其实并不认同,因为他没见过父母。
对他来说只有阿姐回来后,他才有了亲人。
赵幼澄看着他,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她红着眼看着他,慢慢泪流满面。
前世她一点都没有关心过他,可他依旧每每见她都很高兴。
直到最后因为皇祖母联合宗室在朝堂上强硬要求陛下还政于嫡支,他被推上风口浪尖,他原本不想的。特意来问她,她将他教育了一番。
他当时说,阿姐想看我坐在那个位置,那我就坐给阿姐看……
赵诚见她哭成这样,慌了神。
赵幼澄俯身抱着他轻声说:“我知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父王对你的出生很盼望,那时候他已经不能起身了,都不准母妃去看他,怕过病气给母妃,怕伤到你。父王和母妃都很爱我们,尤其是你。你生下来太小了,我们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包括皇祖父,他下旨赐你封号太平王,送我离京,不是厌恶我,他只是为了保护我们,有很多人保护我们。我们没有失爱于长辈……”
所以,皇祖母为难我们,没有关系的。
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赵诚听的动容,乖乖任由她抱着,问:“阿姐想成婚吗?”
赵幼澄放开他:“为什么这么问?”
赵诚很认真说:“阿姐回姑苏去吧,不要呆在这里了。”
赵幼澄笑起来,摇头:“我不会走的,我哪也不去,我要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成家,我到时候就能和父王和母妃说,阿弟平安长大了。”
赵诚被她说得脸一红,不自在说:“我在说阿姐的事。”
赵幼澄被他害羞的样子逗笑了:“那你和阿姐说说,你想娶什么样的女娘子?”
赵诚立刻起身喊:“冬青?茶呢?”
冬青从西房出来茫然问:“殿下要喝茶吗?这就来。”
赵幼澄听的大笑。
赵诚怕姐姐又捉弄他,立刻说:“阿姐先坐,我回去想换身衣服。”
说完带着吴顺落荒而逃。
赵幼澄笑着目送他出了院子,脸色立刻就沉了。
看来皇祖母说了什么,吓着他了。
皇祖母总是这样不服老,总是想的太多,心思太多,那真是让人遗憾。
她该查一查周家和周家姻亲的账了,让皇祖母别总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等冬青泡了茶出来,见她一个人坐在那里,问:“小殿下呢?”
赵幼澄:“你去让冬凌来见我,冯唐也一并来。”
冬青见她面色不对,看了眼出来的章嬷嬷。
章嬷嬷摇摇头,立刻说:“该回去了,这会儿起风了。”
赵幼澄也起身,冬青扶着她进了屋,她又嘱咐章嬷嬷:“去永嘉寺走一趟,他们两个城外回来,这几天也不知道吃不吃的惯。”
章嬷嬷一听立刻起身去永嘉寺照料赵诚去了。
赵幼澄在书房见冬凌,问:“施夫人和醇亲王妃姐妹两爱财,施夫人在北面的田庄有些不干净,醇亲王赵理在河间沧州,漕运码头上克扣的够修一座西苑了。让人去查查吧。若是闹出过人命,总要理一理账。”
冬凌看她一眼,这些殿下是怎么知道的,他一直很好奇。因为殿下说的几乎都准,但他不会问,应声后就出去了。
冯唐来的有些晚,先说:“殿下粮价如此高,还是要买吗?”
赵幼澄坚定说:“买,不光自己买,还要让粮商都囤起来。江南买粮,囤在河南。只要他们跟着买,我定让他们大赚一笔。”
冯唐其实并没有明白她说的,因为赵幼澄没有和他露过什么风声。按照这个价格人,大赚一笔,赚谁的钱?百姓的吗?
奈何冯直和殿下认真商量了一晚上后,连夜就南下去了。
这样大肆屯粮,最后的结果很容易闹出乱子。
赵幼澄丝毫不以为意。
冯唐劝说:“这样囤粮,需要的钱……”
“钱不用着急,只管账上支取就是了。”
冯唐也就不再多说了。
第64章 周聿昭探病
◎赵幼澄恐吓刘娘子◎
几日后, 西苑左书房,当日上折子的大臣都在,先议的是江都知府和扬州巡抚的人选, 这次参加议政的人不限于内阁, 其实自陛下登基以来,一追削弱内阁的影响,让六部都参与到议政中来, 其实是因为内阁大臣兼领六部,就比如七十几岁的廉亲王任礼部尚书。
裴荀看今天到场的人, 猜陛下的意思是想分离两职位,不再由一人兼任, 江都位置特殊, 江南北上的运河入口。从先帝开始, 这职位都是一人担任, 此时剥离开,可见陛下的意思很明白了。
果然, 吕大人先提议:“两权合并权重过甚,难保没有刘正东之流再犯。老臣以为,扬州巡抚应另则贤能……”
裴荀抬眼就看到马廷庸出列, 便说:“臣以为此举不妥。”
张玉也附和:“先帝曾定下江南稳固, 重在江都。江都不止是扬州府的江都。”
他们二人共同举荐的人是曾汝昌的独子曾庆国。
曾汝昌当年的声望,不是马廷庸之流可比,他死后,围绕在他身边的江南派学生都散了。
他的两个学生,杨芳莲和刘正东, 可都被陛下斩了。
几位大人不知是想为陛下圆回去, 还是用曾汝昌这个先帝的老师做脸。
曾汝昌死后, 其独子曾庆国就因为边将王威的案子,被夺了父亲得来的忠亲王的爵位,撤职后就回乡了。
赵晖看着他们,丝毫不意外,这些人他看在眼里,他知道他们这是提醒他,卸磨杀驴,杀老臣是为不仁,此举不可行。连先帝赐的亲王被他废了,他眼下正大肆为太后贺寿。
这就急着提醒他,有违孝道。
这帮老臣啊。
张玉见陛下一言不发,还想仔多说几句,见马廷庸稳稳站在前面,便也作罢了。
裴荀如老僧入定,始终不发言,他的折子反其道而行,举荐了高崎。
他知道陛下大概是不想用江南出身的人了。
大半日君臣也议不出什么结果,赵晖列举了十几人,一一点过之后,谁也没有肯定,谁也没有否定。
所以马廷庸和张玉觉得,曾庆国的可能还是最大。其他人不论年岁,还是履历都不如曾庆国,毕竟曾汝昌的地位在那里。
又是太后寿辰之际,先帝的老臣,陛下不能不顾及孝道。
文臣自古就是这样,自成一派,自成格局。天子也未必能随心所欲。
等傍晚了,杨寿山进来提醒广春圆那边的戏结束了。
赵晖才将众臣打发了出去。
等人一走,他就将折子扔在地上,闭着眼半晌都不说话。
杨寿山连呼吸都不敢用力,跪在地上将折子一一捡起来。
赵晖却又起身,若无其事说:“去广春园。”
西苑的陛下议事并不顺利,这边广春园里气氛却很好。
这几日园中戏班子不停歇,能进园子的官眷们都是殊荣。今日宗亲们散去,由施夫人和醇亲王妃两位姐妹和一众相熟的夫人们陪着太后听戏,静义公主和傅嘉宜被皇后邀请到园子里去了。
身边跟着一众夫人们都围绕着这几位。
园中的戏班子已经从江南的戏唱到了京城,连轴转自然是不行了,中间便有京城的戏班子的名角被带进来谢唱几场,让园中更添热闹。
周聿昭因为当初留在城里留守当值,所以直到今日才进园子给太后娘娘贺寿,今日他是带着刘娘子一起来的。
当初成婚多少有些笑话,但笑话也是为看他和刘家的官司。但双方和和气气成婚,婚后也太平,那些看笑话的自然也就散了。
尽管朱氏对刘娘子万般看不上,恨不得撵出门去,但不得不说刘娘子脾气是真的好,从来不怒不恼。
周聿昭说什么就是什么,几乎不会反驳。
周太后看着一对新人,刘娘子看着相貌普通些,但自有一股沉静,跟在周聿昭身边,看着也般配。
她笑着说:“这是你的新妇,倒是没见过。生的真不错。”
她这话多少有些敷衍,但刘娘子依旧有些惶恐垂首不敢乱接话。
周聿昭见周太后态度已经松动,便言语上回护着自己夫人:“她性格愚钝,还望太后娘娘能点拨一二。”
施夫人是他的表姨奶奶,笑着说:“可人疼的模样,怪不得他这么护着。来,坐到我身边来。”
刘娘子看了眼周聿昭,见他点头,她才过去坐在施夫人身边。
施夫人笑着说:“到底是新婚,一步都离不得。”
醇亲王妃却有些看不上刘娘子,她性格就是这样,又因为之前周聿昭成亲闹出来的事,毕竟不光彩。
今日本是喜庆日子,没人揭短。可醇亲王妃就不一样。
她这人偏偏爱揭短,又不识眼色,冲刘娘子说:“出身低些,女子就要守好本分,莫再闹出让家里爷们让人笑话的事……”
“好啦……”
周太后打断她的话,周聿昭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这里给他没脸。
醇亲王妃的话被太后打断也不恼,挑剔看着刘娘子。
刘娘子被说的有些难堪,在家中朱氏再为难她,也不过是无人的时候,况且周聿昭和朱氏嘱咐过后,朱氏也没再怎么为难她。
最重要是周聿昭虽说不喜欢她,但两人相敬如宾,也算和美。
周太后问了几句闲话,她都应付过去了。这才说起其他的了。
临近午膳时候,周太后便留下周聿昭夫妇一同用午膳,这几日周太后都要问一问赵诚在西苑的事。
今日照例问起,文墨答:“太平王殿下昨日下午已经回城了。”
周太后脸色一僵,怔了片刻才问:“昨日怎么没有报来?”
文墨不敢欺瞒:“因为太子殿下还在宫中读书,陛下说不可因嬉耽搁学业,就让太平王殿下和庆王世子等几个孩子都回城读书了。”
周太后听后脸色稍霁,应了声:“也是,不可耽搁学业。”
但是她说完就转头和周聿昭说:“阿鲤感了风寒,你们今日回去替我看看她,这孩子……”
她话说了一半,
周聿昭心里惊讶,婉淳怎么会病了?那不成身体确实不好了吗?
刘娘子却满口答应:“回城我就去太微宫探望长公主殿下。”
周太后似乎有心,和周聿昭说:“你们本是亲人,和阿鲤有什么误会,自可以说开。她比你小,见的便不如你多,你媳妇多和她亲近,也未尝不可。她自幼独居在外,性格寡淡,以后多走动。”
周聿昭称:“是。”
心里却想娘娘这话什么意思?
我和婉淳公主无甚误会,连接触都有限,何来的误会?
除非,江南冯家兄弟的事?
周聿昭一心二用,刘娘子陪着夫人们用过午膳,随着周聿昭就回城了。
马车上周聿昭问:“那日城外,你当真看见婉淳公主了?”
刘娘子收起眼神,她不是不知道,当初夫君是太后娘娘为婉淳公主定下的。
她心中有亏欠,但又理直气壮,眼下她是忠义候夫人,婉淳公主又如何?
连太后娘娘不也认可她了吗?
那日在郊外婉淳公主冷冷看着自己,大概是恨她横刀夺爱吧。
人就是这样,没有成婚时,她心虚害怕,但成婚了,就成了别人觊觎自己的东西了。可见名正言顺有多重要。
她有心了解恩怨,便说:“确定。”
她不敢提赵幼澄是和裴岘一起。
便只咬死说赵幼澄那日就在郊外和庆王妃一同出游。
那日周聿昭就在郊外,郊外周聿昭遇上庆王夫妇,也是碰巧。庆王是陛下最宠信的弟弟,庆王与人为善,那日凡遇见的都邀请到帷帐中叙话。
因为在郊外,他不好乱打听,但庆王素来只和赵善易还有裴岘一起走动,极少和别人接触。
没想到从河南回来后,庆王倒是健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