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超市,还是菜市场更便宜。
几个老爷们,一边吹牛一边啜酒下棋,看上去好不快活。
家属院里有好几个让人厌烦的酒鬼,现在都在树下和田勇一起喝酒。
田恬从楼上看下去,就看到他们脸红脖子粗地划拳,吆喝声震天,严重扰民。
她厌恶地收回视线。
周兰和几个邻居听到声音,也走出来。
周兰第一时间紧张田恬:“田恬,你别下去,要是你爸带别人上来,你就喊我知道吗?”
几个嫂子听到,想到周兰之前说的话,立马跟着附和。
田恬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回去预先煮点解酒汤。
她可不想对着一个醉鬼,喝醉的人最危险了,会打人会骂人。
田恬弄好了,想出去走廊和婶子们说话,正走到门口,听到婶子们低声聊天。
“田勇和李大妮不会趁着喝醉酒,丧心病狂给田恬订下什么婚事,然后酒醒了装作不小心吧?”
“跟他喝酒的人都是家属院的,应该不至于。”
“彩礼……”
田恬脑海里“轰”一声,后面婶子们说什么她都没听清,也没心思继续听。
嫁人?!
她后背涌上股恶寒。
报纸上也写过这样的报道,很多山村里的姑娘就是这样被父母拉出去换彩礼钱,还有换亲。
按照田勇和李大妮的性子,也不是没可能,而且,他们还让她去李家村,说不定……
田恬想到朱翠花的小舅爷,那个手指都带着焦黄色的恐怖男人,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田恬咬紧牙关,又急又怕。
嘴唇都咬出血了,舌尖尝到血腥味,她才恍觉自己已经太久没动了。
眼眶涌上热意,田恬拼命忍住眼泪,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攥紧拳头,不行,不能怕。
回村的日子已经被拖延到出成绩的那一天,还有时间。
她可以想出办法的!
田恬强压住内心的恐惧,理性思考。
田勇和李大妮没有明说过这件事,可能暂时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这是比较侥幸的想法,也是最难的地方,他们不承认,任凭别人怎么说都没办法。
田恬脑中灵光一闪。
不如主动出击,就算没有,也可以把这个帽子安在他们头上,让群众和领导来唾骂他们?或许他们以后就会收敛?
这不失为一种办法。
其实,可以趁田勇醉酒试探一下?如果没有,田勇酒醒就会忘了的,以前田勇也不记得醉酒后发生了什么。
万一田勇承认了,就要有见证人。
田恬看向门外,嗯,不缺见证人。
现在,就等田勇上来了。
夕阳西下,喝酒的人也要各自散去回家。
田恬时刻留意楼下的动静,看到人散了,她蹲守在门口。
“老子这么英明的人……”
在家门口都能听到田勇的声音,田恬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往外看去,对方过了十几秒才出现在楼梯口。
果然,他喝醉酒喜欢大声说话这点没变。
田恬打开门让田勇进来。
田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爸,你喝醉了。”
以前田勇也有喝醉的时候,所以田恬清楚知道喝醉后的田勇最听不得什么话。
“老子没醉!”田勇突然拔高声音,“没醉!你懂什么?”
喷出来的酒气让屋子都满是酒味,田恬偏头呼了一口气。
刚才的声音已经足够大了,可以直入主题。
田恬侧头看了看门口,确认这会儿还没人过来,低声道:“田勇。”
田勇闻声抬头,眼神迷茫。
“你想让田恬嫁人吗?田恬嫁人就可以赚彩礼了,可田恬不想嫁人。”她的声音宛如恶魔低语,可以将人心中的恶念勾出来。
田恬说完,快速站到几步之外,距离门口很近的地方。
她也不能保证一定成功,但,试试吧。
田勇眼睛转了几圈,似乎终于反应过来,饶着舌头道:“田恬是谁?”
“哦?”他打了个酒嗝,自问自答,“那丫头啊!怎么可能不嫁人!”
他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田恬那丫头,吃了我们家那么多年大米!嫁人!一定要嫁人!”
周兰听到隔壁田勇大声嚷嚷,心一紧,越听越担心田恬的处境,连忙开门过去,刚到田家门口,就听到田勇拍着大腿,放声道:
“田恬的彩礼,一定要很多很多彩礼!把彩礼都给小冲!给他花!”
周兰瞪大眼睛!
另外几个赶过来的婶子也都听到了。
几个女人对视一眼,下意识觉得这和她们的猜测对上了!
有婶子一拍大腿:“我找苗主任!”
田恬敛去眸底的寒光,面上生气地反驳:“我才十四岁,我不要嫁人!”
她用力到身体发颤。
周兰一直揽着田恬,以为孩子这是害怕得发颤,更加心疼,帮忙反驳道:“田勇,你清醒一点!”
田勇当然没听到周兰的话,他大舌头地嚷嚷:“不嫁?不嫁也得嫁!”
田恬心下了然。
酒后吐真言,这肯定是从田勇潜意识里的想法。恐怕李大妮和田勇早就商量过了,她以后一定要嫁人,到时敲一笔大的彩礼。
时间肯定不是现在,但以后肯定会。
她不反抗,这夫妻俩肯定变本加厉压榨她。
虽然说,她已经寄出了那封信,可谁知道,结果会如何呢?只要在这个家一天,她都会提心吊胆。
她不能放松,她要处理好任何隐患。
正这么想着,田勇那边自揭其短:“反正她也念不了高中大学……必须早点嫁出去……”
苗主任在婶子们的催促来到田家,浓眉一竖:“人家田恬倒是想读书,你们给人家读书吗?”
田勇喊得脖子更红了:“就不给读书,就不给丫头片子花钱!”
苗主任捂着鼻子,发怒道:“李大妮呢?之前不是一直在家晃悠盯田恬吗?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不在!”
她不和醉鬼论长短!
田恬颤声道:“我妈不在,他们……他们好像是轮着来的。”
在场的几个女人对视一眼。
轮流盯梢?
这两口子,当田恬是犯人?
什么父母啊?
周兰气得胸口上下起伏:“田恬,别怕,今晚你到我家睡。”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这样?
家属院里虽说也有不少人重男轻女,但没有田勇和李大妮这么离谱的,最起码是盼着孩子好。
李大妮哼着歌儿,扭着走回来,刚到楼梯,就有人从走廊探出头问:“大妮,哪儿回来?”
“打麻将呢!”李大妮高兴,恨不得将自己赢了钱的事昭告天下。
自从纺织厂每天只上半天班,后面一个星期才上两三天后,镇上的打牌档子多了起来,就去消磨时间呗,她有输有赢,今天就赢了。
婶子缩回身,看向苗主任等人,最后视线落在田恬身上,摇头叹息。
作孽哦,有个爱喝酒的爸,有个爱打牌的妈,这爸妈估计还想把女儿的彩礼钱用在儿子身上,哎呀,说不定还会把这钱拿去喝酒赌博。
简直是吸血啊。
李大妮蹭蹭上楼,想要分享赢钱的喜悦。
咦,怎么多人围在自己家门口?她顿时想起上一次那么多人,还是田恬拿到小升初全县第一的时候。
有奖学金啊!
一想到钱,她立马兴奋起来,兴冲冲跑回去:“是不是田恬的中考成绩出来了?学校来送奖学金了!”
她从来没关心过中考的出成绩时间。
这次围着的人也是自觉给她让开了一条道,李大妮更加觉得是这样了。
可,一到家门,李大妮愣住了。
迎接她的不是学校领导的笑脸,而是苗主任沉着的脸。
李大妮咽了咽口水。
她这段时间都没开工,应该没做什么错事才对啊。
“唔……”李大妮吸了吸鼻,“什么味道?”
“你还好意思问?”苗主任让开位置,指着在客厅里胡言乱语的田勇,“你老公醉成一摊烂泥了,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
李大妮瞄了眼在一旁的田恬,没在意,走过去,想扶田勇坐下。
“李大妮,李大妮那婆娘,嗝,她和我一样,都想好彩礼钱怎么花了……”
李大妮不清楚前因后果,更不清楚田勇已经犯了众怒,随口搭了句话:“什么彩礼钱?”
“田恬那丫头的彩礼钱啊,你说的,到时就看谁给的彩礼钱多……”
李大妮眼睛瞪得像铜铃,连忙去捂田勇的嘴。
他骂她嘴上没把门,他自己才是没把门吧!
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这反应,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李大妮的心虚。
要不然,为什么这么急着去捂嘴啊?
田恬抓住机会,“哇”一声嚎出来,看上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实际上干打雷不下雨:“爸妈,我在家已经很乖了,你们不要……不要……”
她特地没说完后面的话,让大家浮想联翩。
苗主任都上头了,“你们夫妻俩,很好,很好,田恬还是一个未成年啊,居然敢在妇联的眼皮子底下……这件事你们要不给出一个说法,我一定上报!”
李大妮顾不得醉醺醺的田勇了,朝苗主任扑过去:“不行!”
“不行,”她转头厉色呵斥田恬,气急败坏,“你这死丫头,和大家胡说八道什么了?”
李大妮心里很没底,照田勇的性子,的确会说那样的话。
可是,她就是那么偏心。在她看来,老公和儿子都是好的,不好的只有田恬。
田恬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眼底满是水光:“妈……”
周兰气不过,大声反驳:“孩子什么都没说,反倒是你丈夫,把你们的计划说了个七七八八,怎么了?心虚了?敢做敢认啊,拿孩子出气算什么本事?”
周围的婶子立场鲜明:“就是!”
这边声音太大,厂长忧心厂里,正在附近烦闷转悠,这会儿都被声音给引来了。
“怎么回事?”威严的声音镇住全场。
苗主任当仁不让,口齿清晰把事情说出来。
厂长脸上的皱纹皱得能夹住苍蝇:“我们厂里虽然效益变差,但从不赞成提倡用孩子的前途来承担家庭损失,这是你们大人的责任。”
李大妮大气都不敢出,双手紧紧揪住,小学生罚站似的听训。
这期间,田勇还醉得不省人事,嘟嘟囔囔地骂些难听的话,当然,骂的是田恬。
周兰一向不怕厂长,她爸曾经还做过厂长的领导呢。
她拉起田恬上前,“厂长,你还记得田恬吧,两年前,她小升初拿了全县第一,校长亲自来过这里,今年她中考了,孩子成绩一直很不错,全市都排得上号,根本不是田勇口中那样。”
田恬衣服朴素但整洁,脸上干干净净的,特别是眼睛,清澈沉静。
厂长一看就觉得是好学生,他回想了一下,慈祥朝田恬点头,“记得,我还说为厂里争光了。初中不是三年吗?怎么今年就中考了?”
周兰意有所指看了一眼田勇和李大妮那边,“还不是因为担心三年花钱太多,读到一半没书读,所以这孩子拼了命似的学习,就为了省下一年学费。”
李大妮气得飞都炸了。
这周兰,怎么什么事儿都往外说啊。
她抬起头,正想张嘴,结果对上厂长黑黢黢的眼睛,还有浑身外放的气势,卡壳了,想说的话都忘了。
厂长对厂里员工的乱象都看在眼里,本来烦心事就多,不太想管,今天看来,不管不行了,都卖孩子了。
“你们几个,把田勇带进卫生间,让他清醒清醒。”厂长对门口几个看热闹的男员工道。
人类的本质就是看热闹,这事不分男女。
厂长都来了,更别说其他人。
几个男人摩拳擦掌,田勇跟小鸡崽儿似的被提溜进去。
李大妮动了动脚,想跟上去,但到底还是不敢动。
田勇被淋了一头冷水,开口就想要骂你大爷的,有个男的还算讲义气,指着客厅道:“厂长都被惊动了,你想骂就骂。”
田勇:?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到了客厅,在李大妮一番瞪眼皱鼻的科普下,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他忍着被淋冷水和醉酒后的不适,舔着笑道:“厂长,我就是嘴不好,没坏心。”
心里恨极了田恬这个死丫头挑唆他和厂长的关系。
他做梦都想升职,现在在厂长面前这个形象,以后怎么升职?虽然说厂里现在的效益不好,但以后肯定会起来的啊。
可是,没人相信他。
李大妮和田勇两人此时如芒在背。
厂长沉声道:“她成绩那么好,为什么不让她继续读书?彩礼钱?彩礼钱也是人家姑娘,不是你们的。就算不读书,她也要学门手艺,而不是才十四岁就被你们拉去嫁人。”
对于家事,厂长也不好说太多,而后严厉批评起两人的生活作风问题:“喝酒?打牌?你们为人父母,不想方设法好好挣钱抚养子女,身为员工,不想法设法为厂里排忧解难,反倒是寻欢作乐起来,你们可真行!”
他转而看向其他人,疾言厉色:“你们也是,以后我再看到谁在大白天喝酒打牌闹事,立马开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