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愣了一下齐齐看向陈先生，这大概是他住进来这些天说的话最多的一次
魏太太也停了哭，“那…那小芸去哪了？我喊她，她怎么不回我”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她是哑巴”
“阿风！”
即使是如此昏暗的环境，我也能感受到陈夫人的极度尴尬和咬牙切齿，现在我倒突然觉的陈先生来这里不怎么说话是个明智的选择，因为他说话时，陈夫人就不止是尴尬了，还可能被气死
魏笙温和的声音响起，“母亲，你先别着急。小芸可能是因为害怕雷声，所以躲在哪里了，我们先仔细找一下”
魏太太含着泪点头
“刘妈，家里的手电筒在哪？”
“楼下抽屉里应该有三个手电筒”
“蜡烛呢”
“哎呀，这几天总下雨，蜡烛可能潮了用不了”
魏笙想了想，看向大家
“离天亮还早，不能一直没电，所以一个人要去检查下电闸的情况，还有三个人在屋里找小芸顺便检查一下门窗”
魏笙顿了下，有些不好意思问朱彦，“舅舅，你会检查电闸吗？我和小晨可能都不太在行”
朱彦先生苦笑一下摊手，“你舅舅我还真不会”
“啊，这个阿风会！他以前开侦探所，电闸电路什么的他都自己弄。你去啊~”陈夫人好像终于找到了丈夫给自己长脸的机会，边说边推着明显并不怎么乐意的陈先生上前一步
余光中，我看见魏太太表情滞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她似乎也没想到好友的先生竟然是个侦探
毕竟，陈先生这个样子确实不像侦探，倒更像酗酒的流浪汉
“那就麻烦陈先生你了。”
陈先生虽然不愿意倒还是听陈夫人话的，没有拒绝
“嘶~”
魏太太突然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的坐倒在地，我快步上去扶住她
“伯母！”
“香琼，你还好吧”
陈夫人也赶紧蹲下来扶她
魏太太缓过来，摆摆手
“没事，就是有点吓到了，刚才心跳的太快，身子就没力气了”
魏笙有些担心她的身体
“母亲，你别担心。小芸肯定就在家里”
最后由刘妈提着煤油灯领陈先生去外面的电闸间检查，魏笙和小晨还有朱彦先生挨个房间找小芸，我则和陈夫人留在屋里陪魏太太
“好，那我先回屋和小希说一下，他下不来床，还趴在那一个人担心呢”
小晨先回了二楼东边的卧室，我则和陈夫人扶着魏太太回了她的房间等待消息
第22章
魏家公馆的总电闸在外边小前院的电闸间，离主楼还是有些距离的，雨大不好走，再加上检查的功夫，一来一回恐怕得小二十分钟
我们坐在床边已经讲了好一会小话了，除了雷声和雨声，什么声音也没有听见，没有来电，也没有人进来告诉我们小芸是否找到了
一道闪电划过，我身边的陈夫人掩着嘴打了个呵欠，小声道：“不知道找到小芸了没”
“轰隆隆”又是一道惊雷，好像隐约还伴随着什么打破了的声音
“嘶~”
魏太太痛叫一声捂住胸口垂头，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我搀住她的胳膊，慢慢顺她的背
陈夫人担心的询问，“怎么了，心口还疼吗？”
“嗯，刚才没注意。现在越来越不舒服了，嘶~”
似乎痛的厉害，魏太太猛地捏紧我的手
“怎么办？香琼，你的药在哪？治心口疼的药，我去给你拿”
“好像在一楼客厅的茶几下”
“好，我现在就去拿”
陈夫人慌慌张张打开门出去，下楼拿药去了
顺了一会背，魏太太好像好多了，靠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已经一小会了，而陈夫人还没有回来
我有些担心，不知怎得，心有些慌
“伯母，我出去看一下”
“好，你去门口看一下她怎么还没有回来”
我点头，将门打开后陡然倒抽一口冷气，一个高大的黑影正站在门外!
脖颈一痛，接着我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有意识时，感觉有人好像抱着自己在下楼，耳边朦胧中听到魏太太的声音，“琴子呢？把她俩放在一起”
……
“你个骗子！”
耳边模糊又响起魏太太尖利的声音，随后意识再次中断，我彻底昏死过去
……
“妮娜？妮娜？”
“苏小姐？”
是谁在喊我？睁开眼的一瞬间，眼前一片白茫茫，我有些茫然，这是哪里？
“妮娜！你终于醒了！”
陈夫人一脸惊喜的扑过来，“太好了，你总算醒过来了”
刘妈也围在我身边，眼中带泪，一脸紧张的看我
我茫然的看看周围又看向她
“陈夫人？刘妈？这里是哪里？是医院吗？我怎么在医院里”
刘妈开始掩面小声哭起来
陈夫人脸上的笑容一滞，眼泪瞬间含满了眼框，小心翼翼道
“妮娜，你要坚强”
“什么？陈夫人，魏笙呢？还有魏伯母他们呢？”
眼泪从陈夫人眼中一下滑落，她哭着道：“他们都被烧死了”
“昨天晚上有人闯入了公馆，还放了一把大火……”
陈夫人说原来昨晚有人闯进了公馆，她刚到一楼客厅就被一个黑影打昏过去，等再醒来时是被门外陈先生的喊声和呛人的浓烟唤醒的
她发现自己躺在地下室，旁边还有一具尸体，惊慌着爬出地下室就发现我晕倒在地下室门口，那个时候二楼已经是一片火光，连楼梯也全部烧着了，根本上不去
后来是陈先生提着斧头砍断门上不知被谁拴上的锁链，将我们救了出去，刚出去里面就发生了大爆炸，彻底没办法进去了
除了刘妈、陈风夫妇和我，其他人全部葬身火海
“不会的，不会的”我喃喃道
“魏笙呢？难道魏笙也…”
我泣不成声，不敢继续往下说
陈夫人搂住我，哭道：“妮娜，你要坚强，可千万不能做傻事，你现在有了身孕，情绪不能太激动”
“身孕？”我不可置信的捂住腹部
“是呀，你有了魏笙的孩子了，这是魏家最后的希望了，你一定要坚强好好活下去呀~”
气急攻心下，我再次昏死过去
醒来时，刘妈正一脸憔悴的在照顾我，病房外传来陈夫人和丈夫隐约的说话时，听不太清在说什么
两人走了进来，陈夫人看见我醒了快步走过来，又说了一些安慰我的话，让我一定要多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我红着眼圈点点头，“谢谢你，陈夫人”
“吸了那么多烟雾，你怎么嗓子还这么好？”
“什么？”
我愣住，抬起头看说话的人
陈先生抱着手吊儿郎大靠在墙上，一脸审视的看我
“你没发现我老婆声音有点哑吗？我破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烟已经很浓了，你们都吸了不少的烟，怎么你嗓子一点事也没有？”
我茫然的看向他，“我也不知道…”
“你给我出去！”
陈夫人哑着嗓子忍无可忍的将他推搡出去，他也没反抗，临出门前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突然意识到，陈夫人的声音确实比起之前暗哑了一些……
巡捕一听我醒了，就立马过来询问记录，为了保证我的情绪不要太过激动，由已经做过笔录的陈夫人陪同
我把自己所记得的知道的都告诉了巡捕
年轻的巡捕又问我
“再想想，昏过去前你还记得什么吗？比如魏夫人有什么不对劲或者朱七有什么异常的？”
我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朦胧中听到的魏夫人的话告诉了他
他眼睛瞬间放光，唰唰唰，几笔记下来
在巡捕临走前，我喊住他，恳求他可否告诉我一些有关魏家大火案的消息
大约是我此刻苍白着脸，红肿着眼的样子确实有几分可怜，他怜悯的望向我
“根据目前的证据和资料，初步可以断定朱七少爷朱彦有重大嫌疑”
“不可能的，朱彦先生怎么会…”
“他在外赌博欠了一大笔钱，有充足的作案动机。火灾后我们在里面总共发现了五具焦尸，根据尸体的形态特征和残余衣料，我们认为分别是魏重远先生、魏太太、魏家大少爷魏笙、二少爷三少爷魏希和魏晨的尸骸，没有找到他和魏家四小姐的尸体。我们还在后厨的小门发现另一个人留下的痕迹，所以基本可以断定是他为了魏家的钱财勾结外面的凶徒，在夜晚闯入魏家行凶杀人并放火烧毁证据”
“天呐，真是太可怕了！真没想到朱先生居然是这样的人”
陈夫人揽住我的肩愤愤道
“魏伯父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也会在昨晚的火灾中？”
“他的尸体是在书房发现的，好了，苏小姐，目前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了，具体的案件情况，我们会尽快整理破案，最后通知你结果，请保重身体”
“等一下，小芸呢？那小芸是不是还活着？”
“虽然没有找到魏四小姐的尸体，但我们在距离魏公馆不远的林子找到了她带血的睡裙，所以我们认为她遭遇不幸的可能性比较大”
巡捕走后，陈夫人帮我擦掉眼角的泪，安慰道
“别想了，妮娜，来，躺下休息会”
我缓缓躺下，侧过身子背对她呆呆看着窗外，听着耳边陈夫人发出怜悯的叹息
半响，我缓缓勾起嘴角
……
第23章
11月14日，震惊整个租界的魏公馆大火案不过三天时间就草草结案了
大报小报头版全部刊登了这起案子：朱七少爷朱彦见财起意，与同伙勾结，趁雨夜闯入魏家公馆，恩将仇报杀害姐夫一家六口卷走魏家所有资产纵火逃亡
一时之间，热议纷纷，其中还夹杂着不少混着桃色的小道消息，有人说真实情况是朱七和魏家太太勾搭上了，伙同杀害魏家老爷伪装成失踪案，后来朱七太贪心想吞了魏家所有钱，结果和魏太太闹崩了，所以才另找同伙杀了魏太太和其他魏家人，卷了钱跑路
“魏太太干嘛要跟个没钱的浪荡公子哥勾搭啊”
“听说呀，那个魏先生有特殊爱好，说是从他烧毁的书房里发现了好些稀奇古怪的铁铸刑具，比巡捕房的都全，说不定都用在魏太太身上了，所以她才受不了勾搭上朱七杀了自己先生”
“哎呀，没想到这魏先生居然私下好这口龌龊玩意啊，当初他连襟，那个姓宋的大学教授绑架他，他都没追究，还托关系让巡捕房放了人，多少人夸他正气人好。嘿，现在看来，八成也是个装愣子，哈哈哈”
………
不过这样的热论慢慢就会消散的，至于凶手朱彦现在在哪，抓没抓到，也没有多少人真正在意，更多的人只在乎自己明天会不会饿死或冻死，甚至暗地里偷偷艳羡那个一下发了横财的杀人凶手
这个乱世中，租界外已经死了很多人，租界里每天还在继续死人，为了活下去，或偷或抢，谋财害命者并不少见
巡捕房已经忙的焦头烂额，根本不会真的费力去抓一个消失的没影没踪的人
他们看钱看权办事，而如今魏家死的只剩下一个没名没份也没钱的大少爷未婚妻，魏家放在银行和证券所里的所有资产在案发前都莫名不见了，其余的值钱东西也都在大火中被烧了个精光
他们巡捕房为什么要这么尽心尽力呢？
慢慢的，最后还有谁会记得魏家公馆，魏家人呢？至多在提起这个案子时唏嘘两下
在我出院后，刘妈就一脸难色的向我辞别离开了，我理解她，人总归是要生存的，既然现在还有人愿意聘她做事，给她一份吃穿，在这动荡的世道有这样好的一条活路，她应该去
她含着泪看我：“对不起，苏小姐。如果…如果今后您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林夫人府上找我，就是那个办儿童收留所的林夫人，我一定尽量帮您”
我知道那个林夫人
“好，谢谢你，刘妈。”
刘妈彷佛不忍再看，扭着头脚步不敢停的离开了
在她眼中，今后我一个怀孕的孤身女子在这个乱世里要怎么活下去呢？其结局大概是可以预见的
本来是来投奔魏家的陈夫人，如今反过来从魏家带出来了一个拖油瓶，她坚持要带上我，陈先生还是一副无所谓摇摇晃晃微醉的老样子
身材娇小的陈夫人一咬牙，在小旅馆先租了两间房供我们暂时落脚，至于明天如何，今后又该如何，她也不知道，只能先过完今日再说
床上的行李箱很小，装的东西也很少，不过一两件陈夫人给我的廉价换洗衣物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我过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头戴鸭舌帽，眉眼一看就很机灵的少年
“宋小姐吗？”
“是”
他递过来一个印有承凤店标记的盒子
“卡佩先生让我转交给您”
“谢谢”
门关上，我走回床边打开盒子，一件低调暖和的女装大衣和一顶帽子，衣服上还放着一本书
很旧的一本书，不厚，封面泛黄的厉害，背面还有几抹深红色的印记
轻轻一拨，书页“哗哗”从我眼前快速翻过，停在其中一页，这一页画着一副栩栩如生的水墨栀子花，下方有一首花诗
“树恰人来短，花将雪样年。孤姿妍外净，幽馥暑中寒”
诗旁一滴墨迹
书页中间还夹着一张票，一张船票
上面写着，1937年11月16日，远洋航运，上海至香港
而今天就是16号
书被小心合住，露出封皮上的字，《淳安藏道谱》
将书小心放在行李箱里，箱子啪被合上，我穿好大衣，戴好帽子，最后看一眼这个小房间，微微一笑，提着箱子出了门
第24章
告诉巡捕的那些话有真有假
让我想一下，真正的故事要从哪里说起呢？
一切要从陈夫人从魏太太房间出去后开始说起
“妮娜，我突然想起抽屉里也有药，你帮我找一下”
魏太太一手抚心口，一手指向床边的抽屉
“好”
我拉开抽屉，借着窗外闪电的微光翻找药瓶，却只摸到一把通体冰凉的东西，光裸锋利的刀刃反射着冷光，是一把短刀
“伯母，这里只有一把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