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十夜——写离声【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18 14:36:36

  此次毒发,大约是乐极生悲了。
  他走到床前,撩起梁玄的衣袖,三指搭在他腕上,眯缝着眼睛静待了一会儿,神色凝重起来,渐渐转而为震恐,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本以为只是寻常的间歇性毒发,谁知道这脉象竟然透出了垂死的征兆。
  董晓悦在一旁不安地等着,不自觉地掐着手心,见他脸色不对,也顾不得在场众人怎么想,开口问道:“殿下怎么了?是不是毒发了?”
  丁先生有些惊讶,燕王下了死力瞒她,原来她已经知道了。
  宁白羽和吴将军则是大惊失色。
  “殿下的毒不是解了么?”宁白羽问道。
  “不是马上风?”吴将军关注的重点永远异于常人。
  丁先生失去了平日成竹在胸的风度,像个寻常老人家一般,愁眉不展地掖着汗:“殿下体内的毒不曾清除,只是暂时用药压制着,怕诸位担忧,故而瞒着你们,眼下是毒发了。”
  “殿下何时才会醒来?”宁白羽问道。
  丁先生无奈地垂下头:“老朽不知,先前毒发,短则半个时辰,长则半日,然而探其脉象,此次恐怕是……”
  董晓悦感到这老头有气无力的声音像是根绳索套在她的脖颈上,每说一个字就勒紧一分,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凶多吉少……”丁先生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四个字。
  宁、吴两人也没料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一时间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丁先生你想想办法,一定有法子的……”宁白羽喃喃道。
  董晓悦转头看梁玄,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神色宁谧安详,看不出丝毫痛苦,就像是沉入了梦乡。
  她也感到荒谬,好端端的一个人,不久之前还和她有说有笑的,怎么顷刻之间就成了这样?
  吴垓突然“啪”地拍了下大腿,瞪着董晓悦,高声道:“这不是有解药么!还不快替殿下解毒!”
  董晓悦倒是想替他解毒,可这事儿的决定权不在她啊。
  丁先生抖抖索索地拦住吴垓:“将军莫要冲动……殿下眼下这光景,即便董娘子有心,恐怕也难以成事……”
  “此路行不通,难道就不能变通变通?”吴垓仍然不死心,“用她的血浸浴呢?”
  丁先生一脸为难:“此法未必有效,若是有效还罢了……”
  既然要浸浴,肯定不是放个几百上千毫升能搞定的,用这种办法董晓悦肯定是活不成了。
  吴将军却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目光灼灼地道:“死马当活马医,但凡有一线生机,总要试一试。”
  丁先生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只是碍于董晓悦和梁玄非同寻常的关系,不愿做这根出头的椽子――燕王殿下醒过来发现心爱的女子死了,那挑头之人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现在有吴垓上赶着当这个冤大头,他是求之不得。宁白羽对殿下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反对,至于董晓悦本人,她的意见无关大局。
  董晓悦没来得及说什么,宁白羽却挺身而出:“不可。”
  众人都一愣,连董晓悦也以为自己听错了,按道理他不是应该举双手双脚赞成吗?
  “宁参领,燕王殿下平日如何信重你,你就是如此报答他的?”吴垓气得涨红了脸,捋起袖子,好像随时要冲上去和宁白羽干架。
  宁白羽也不甘示弱,按住剑柄,沉声道:“吴将军,莫非你要在殿下帐中动武?”
  “两位少安毋躁,”丁先生上前和稀泥,“吴将军也是救主心切,参领莫要动怒。”
  只这一句话,他站在哪边显而易见。
  “董娘子,”丁先生突然对着董晓悦跪下,“老朽替大h的社稷和万民求求你,救救燕王殿下……”
  丁先生一把年纪向她下跪,董晓悦觉得很怪异,下意识地避开,还没来得及吭声,宁白羽已经将丁先生扶了起来:“丁先生莫要如此,殿下有命,若是他有不测,谁也不能动董娘子分毫。”
  “口说无凭,”吴垓冷笑道,“宁参领如此回护此女,连主人性命都不顾了,不知是何道理!”
  宁白羽和吴垓平日关系不错,这时候却是剑拔弩张,几乎就要白刃相向。
  他阴沉着脸走到梁玄床前,从他枕边摸出一条小小的黄铜钥匙,打开床头的一个暗格,插入钥匙,咔哒一声打开锁,取出一个小小的卷轴来。
  “殿下亲笔手书在此,请吴将军与丁先生过目罢。”
  吴垓接过卷轴,迫不及待地展开,一目十行地扫过,脸色越来越差:“这……”
  “殿下本打算回京就向皇上请封董娘子为王妃,眼下董娘子虽无王妃之名,却是殿下认定的妻室,难道吴将军想逼死王妃?”宁白羽冷意森然地道,“宁某听令于殿下,既然殿下命我誓死保护董娘子,宁某无论如何不会让你们伤她毫发。”
  宁白羽先前还纳闷燕王殿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交代这些事,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原来他早料到了有这一天,想到这里,他不禁红了眼眶。
  “可是……”吴将军还是不愿放弃。
  董晓悦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们为了她的性命吵来吵去,宁白羽的那番话撞得她心里一阵闷闷的疼。
  她趴在梁玄床边,摸了摸他的头发,又轻轻碰了碰他紧闭着的眼睛。
  这是梦境吗?可是他肌肤传来的温度和触感如此真实。
  其实梦境和现实也没什么区别,她转念一想,反正不管是梦还是现实,她都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死在眼前。
  然而死亡的恐惧笼罩着她,像一只不祥的大鸟投下黑色的影子。
  董晓悦不住地颤抖,耳边嗡嗡地作响,头脑中一片混沌,血色从她的脸上褪去,她紧紧攒住梁玄的手。
  他身体的温度给了她勇气,也让她平静安心了些。
  “宁参领,”董晓悦打断了他们的争执,“让我试一试。
第113章 回家
  董晓悦此言一出, 在场诸人都是一怔, 方才极力主张要用她的血替燕王殿下解毒的吴将军,一时间也有些不敢相信。
  宁白羽以为她是顶不住压力,不得已才屈从, 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吴将军和丁先生, 转头对董晓悦道:“董娘子不必顾忌,有殿下手书在此,无人能逼迫你就范。”
  董晓悦摇摇头:“和他们没关系,我自己愿意。”
  宁白羽脸上现出挣扎之色, 他对梁玄忠心耿耿,何尝不想救他,只是主命不可违抗。
  既然董晓悦主动提出牺牲自己, 那就不能算是他的失职了。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宁白羽对这位山越出身的未来王妃印象不错,他自小随侍燕王殿下,多年来还从没见他这么愉快过。而且董晓悦性情开朗为人大方达观, 若是不知底细, 只观她的神情风度,恐怕说是京都贵女也有人信。
  宁白羽慢慢理解了燕王殿下对她的喜爱, 甚至觉得有这么个王妃着实不错。
  可是不管他对董晓悦有多少好感,她的命和燕王殿下比起来,孰轻孰重不言而喻,他刚才尽忠职守地护着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宁白羽挣扎了半晌, 终于还是道:“你当真想清楚了?”
  董晓悦已经不打颤了,到了这时候,她反而生出种孤注一掷的勇气,点点头,干脆地道:“想清楚了,准备东西吧。”
  梁玄曾救过她许多次,每一次都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平心而论,当初要是两人互换立场,她多半是做不到的。
  现在总算轮到她来报答他了。
  宁白羽很快遣人搬来了清洗干净的大木桶。
  “再去烧点热水,”董晓悦见他如丧考妣的衰样,反而轻松了些,“我的血肯定不够装一桶的,只能兑点水了。”
  这下连丁先生和吴将军也有些不落忍了,方才就属吴垓最咄咄逼人,现在他却一言不发,默默指挥着侍卫们把烧好的滚水倒进大木桶里。
  水还很烫,董晓悦对宁白羽道:“宁参领,麻烦借我把刀用用,另外几位能不能回避一下,我和殿下道个别。”
  宁白羽神色凝重地从腰间抽出把精巧的小匕首,董晓悦接过来,拔出鞘看了看,深吸了一口气:“挺锋利的。”
  丁先生有些踌躇,倒是吴垓扯了他一把,三个人出了帐篷。
  营帐里一下子空落落的,正中央是个硕大的浴桶,热气在昏暗的光线中袅袅地蒸腾,令这个微凉的秋夜显得氤氲又温情。
  董晓悦在床边坐下,拨弄了两下梁玄的长睫毛,又捏了捏他的鼻子:“梁玄,你说这是不是梦啊?”
  梁玄当然没法回答她。这问题似乎也没那么重要,鲜肉说过,她要是在梦里死了,就会落得个不生不死的下场,反正比死好不了多少。
  董晓悦叹了口气,握住他身侧的手,他的手很瘦,掌心干燥,皮肤绷得紧,连手心也没多少肉。
  他的手很凉,董晓悦捂在手心里搓了又搓,突然想起什么,把他手掌对着油灯的方向,手指沿着他掌心的一道纹路划过:“你生命线挺长的,一定会大难不死。”
  替燕王殿下看了个半吊子的手相,董晓悦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按理说她该抓紧这最后的机会诉一诉衷肠,可梁玄这样闭着眼睛人事不省,说什么都像在演独角戏,又尴尬又牙酸。
  况且她要说的那些话,他应该都知道了。
  董晓悦无言地枯坐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浴桶,热气开始散去,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她俯下身在梁玄额头、双颊各亲了几下,最后又吻了吻他软软的嘴唇,低声叫他的小名:“雁奴……”
  “还是挺羞耻的,”董晓悦拍了拍自己微红的脸颊,“燕王殿下,再见啦。”
  董晓悦最后在梁玄眉心亲了一下,站起身走到浴桶边,抽出匕首,比划了两下,还是有点下不去手。
  她把匕首搁在一边,甩了甩发僵的胳膊,在袍衫下摆上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咬咬牙再次拿起匕首,抵在手腕上,闭上眼睛,心一横,用力拉了一刀。
  没有想象的那样痛,也许是死亡的恐惧太强烈,痛感反倒有点无足轻重,董晓悦赶在反悔以前把手浸入浴桶中,让热水没过手腕,割腕流的血不知道够不够,但她实在没勇气在别的地方拉口子,还是等她死透了之后让足智多谋的丁先生想办法吧。
  热水舒缓了伤口的疼痛,死到临头的恐惧感却是越来越强烈,董晓悦感到自己的生命仿佛正从手腕中流逝,好几次差点把手捞出来止血,不过看了眼梁玄,终于还是忍住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开始犯困,脑子越来越混沌,渐渐无法思考,眼前的一切也变得模糊摇曳,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顺着桶壁往下滑……她不由自主地喃喃叫了声妈妈。
  弥留之际,董晓悦没见到早逝的双亲,她那短暂的一生也没有走马灯似地在眼前闪过,死亡似乎和睡过去没什么两样,她感到自己的意识慢慢沉入混沌的黑暗之中……
  董晓悦茫然地睁开眼睛,刺眼的光线让她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生理性的眼泪还是流了出来,鼻端有股不太好闻的气味,她回想了半晌,才意识到那是消毒水的味道。
  身体其他部分的感觉逐渐复苏,她觉得浑身虚弱,脑袋发胀,腰背酸痛,四肢乏力,试着动了动,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喉咙干得像堵了一团火,她皱着眉头咽了咽口水,咳嗽了一声。
  “十四床醒了,家属在吗?打电话通知家属。”她听见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说道。
第114章 现实
  家属”两个字让董晓悦愣了一下, 她的父母在交通事故中丧生之后, 她和姑姑一家住了几年,后来读书工作的城市都离家乡很远,连春节都几乎不回去了。
  姑姑家的条件没她家好, 当年说是为了照顾她, 一家三口搬到了她父母留下的房子里,就一直住到了现在,父母留下的一笔数额不大的遗产也被姑姑顺理成章地“代为管理”,大部分亏在了股市里。
  董晓悦不去和他们计较, 可早年父母在世时的那点亲情已经差不多消磨殆尽了。
  她姑姑会千里迢迢为了她赶来吗?董晓悦有些怀疑,可是她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
  躺着胡思乱想的当儿,只见一个珠光宝气满身奢侈品logo的长发女青年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
  董晓悦觉得那身影十分眼熟, 定睛一看,果然是她的死对头兼情敌,土豪劣绅富二代,钱家媛钱小姐。
  董晓悦条件反射般地皱起眉头, 钱家媛一摘太阳眼镜, 挑起下巴撇撇嘴:“醒啦?”
  钱家媛整个人设和公立医院多人病房格格不入,跟那儿一站就吸引了所有病号、家属和护工好奇的目光。
  董晓悦虽然感到不可思议, 可也只能承认她是为自己来的。她清了清干涩的喉咙,不屈不挠地昂起头:“你怎么来了?”
  “因为我喜欢救死扶伤啊,”钱家媛在别人面前还勉强维持一下“精英阶层”的高素质表象,一见她马上化身杠铃,“医药费还是我垫的, 你别忘了还,姐有钱也不是红十字会。”
  董晓悦虽然理论上只昏迷了几天,可在梦里的日子加起来也快超过一年了,眼下看钱家媛那张刻薄脸都觉得顺眼了不少,难得不跟她抬杠,真诚地说道:“这次真的谢谢你啊。”
  钱嘉媛习惯了和她杠来杠去,完全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一下子发挥失常,气恼地撩了把头发,一屁股坐在病床床沿上:“你说说你,也不知道一天到晚混个什么,创业创业,创了半天还是那么穷,倒把自己整得差点过劳死!”
  董晓悦突然发现钱家媛唠叨起来比杠还可怕,可是心里又有点莫名的温暖:“先不说这些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钱家媛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那个小助理?用你的手机打了一圈电话也没人肯接济你点医药费,董小姐,你说你这人,做人咋那么失败啊?”
  “这不是还有你么。”董晓悦对着她笑了笑,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梁玄现在在哪儿呢?他是真实存在的吗?她真的去过一个人的梦里?抑或这一切都是她昏迷时的幻觉?
  她越想越觉得混乱,想得头晕脑胀,最后只得放弃了。
  钱家媛随手从果篮里拿了只苹果,去洗手间洗了,连同水果刀一起递给董晓悦。
  董晓悦摆摆手:“我不想吃,你给我倒杯水就行了。”
  “我想吃。”
  董晓悦抬了抬手,给她看扎在手背上的吊针。
  “真是没用。”钱嘉媛嘴上这么说,还是替她倒了杯纯净水,插上根吸管凑到她嘴边。
  虎落平阳被犬欺,董晓悦暗暗叹了一声,喝了两口水,顿时觉得喉咙里舒服多了:“你知道我的手机在哪儿吗?”
  “要手机干嘛?”
  “我得打个电话给小蔡,问问公司的情况。”
  “哎哟喂,就你那个小破公司,有什么好惦记的!”钱嘉媛嗤之以鼻,从小包包里掏出个手机扔给她。
  董晓悦接过来一看,正是自己的。她立即拨了个电话给蔡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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