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我爸妈和你奶奶知道,也不要让班上的人知道,阿烈。〗思虑很久,翁星发了这两条消息给他。
她想着,等毕业再告诉爸妈和薛奶奶,那时候她和陈星烈已经考到一所大学,他们再怎么反对,也没有用了。
而白枳,陈星烈大约不愿意和她结婚的,他们可以自己去拼一个未来,不依靠家族力量,她想。
抱着手机躺在床上,陷入枕头里,黑发散开,翁星仍觉得不真实,好像一场梦。
平时那么拽那么冷淡的人,也会那样吻她,带着侵占欲望和细腻的温柔。
原来他也喜欢自己。
好像这两年多的暗恋长跑终于跑到尽头,终点是他,他们也会有好未来。
鼻尖发酸,不知不觉泪水濡湿眼眶。
手机振动,他拨了语音过来。
手背擦了擦眼泪,翁星接起,她侧躺在床上,手机放在耳边,听着电话那边的呼吸声,电流声滋滋的,他的动静都很清晰。
“阿烈。”她声音轻轻的,柔如春荑。
“想好了?”他嗓音略哑,打火机咔嗒一声,点烟的声音。
捏了捏被角,翁星点点头,“嗯,我们在学校还是像现在一样吧,男朋友。”
“成。”他低笑了下,吸了口烟,嗓音低哑:“女朋友。”
“星,下周五我回来。”汇报行程一样,他主动提起。
玻璃窗外一轮弯月皎洁,翁星轻轻看着,对这样的称呼还有些不适应,显得生涩,她回:“好哦。”
软绵绵的甜音,“和你一起去吃槐花饺子。”
“还有榆钱蒸糕,棉花糖,和老拐爷爷的糖葫芦。”
“还有最喜欢的,酸梅干。”城南徐记家的,离家很远,小时候总要求爸爸好一阵才能让他买回来。
翁星列举出这些,嘴角一直是弯的。
耐心听完她说这些,陈星烈低低回:“嗯。”
手指抓着布偶娃娃,翁星轻轻开口:“看到月亮了吗?”
男生嗓音略哑的,黑暗里,听得见敲键盘的声音,散漫笑意:“看见了。”
轻抿唇角,翁星低低道:“我们在看同一轮月亮,男朋友。”
静了瞬,陈星烈这刻很想见她,忍住了,嗓音难道有点宠溺:“还不睡觉?”
翁星翻了个身,脸埋进柔软的枕芯里,耳朵烫烫的,“和你打完电话就睡。”
一颗心仿佛飘在云端,柔软得不真实。
“昂。”他嗓音懒懒的,勾人。
翁星扯过被子,下定决心,“我真的睡觉啦,晚安,男朋友。”
“嗯,安。”
…
周一,上课前交作业的时候,教室里有人起了争执。
翁星在一组,争执的地方是七组。
一周连绵的雨期过后,气温维持在十度左右,还有点冷,教室里的学生大都穿上了毛衣和外套。
制服短裙下穿了白色丝袜,上衣搭配着一件米白色的毛衣和呢红格子外套,翁星收作业的时候眼底都是弥漫的笑意。
司唯嫣看着她,也弯唇笑,“放假回来,心情这么好?”
教室后门开了,男生单肩背着书包进来,一件深蓝色冲锋衣和浅灰色运动裤,胸口挂了班牌,身高差距,看人总低着头,骨相优越,又冷又拽的模样。
稍一个眼神交汇,翁星移开目光,心跳砰砰,她轻轻回司唯嫣的话:“嗯,在家复习得好。”
“要不要这么爱学习啊。”司唯嫣开玩笑,心情很好地把一张画展入场券交给她,“我觉得你会喜欢。”
翁星看着手里的票根,看到上面印的名字时惊喜出声:“苏曼!”
天才女画家苏曼的个人画展,她极擅油画,擅长在色彩浓烈分明的色块中创造一个新世界。寂静的树林,暗色的山谷,流淌的河流,都为人所知有一则深埋在背后的故事,她的每一幅画都有故事。
翁星曾经一度很迷恋她的作品,刚学水彩那一年,她模仿她的风格画画,但画出来的东西只有形,没有神,因为她本身没有故事。
几乎两年没有再拿起过画笔了,翁星怔了怔,下一秒丢下练习册抱住司唯嫣,微笑道:“嫣嫣,你真好。”
“别抱这么紧,哎,好,你喜欢就好。”少女脸庞明媚漂亮,浮现的情绪几乎称得上是宠。
孙曦在旁边啧啧啧,“你们关系别这么好行吧,我都要嫉妒了呜呜呜。”
“嫣嫣,香香,抱抱。”她特做作地开口,苗兰兰在她身后,塞了个小薯饼吃进嘴里,站起来抱了抱她,“乖女儿。”
孙曦凶起来 ,嗷呜,凶不过一秒,遇见苗兰兰那怂怂的模样时又软了,最后扯了她早餐袋里的一块薯饼,一点没有威慑力的警告,“你才是我乖女儿。”
相视一笑,翁星松开司唯嫣的手,妥帖把画展的票根放入笔盒里。
“捡起来,心脏的贱人!”冷冷一声,如一根刺刺破镜面水纹。
第七组的争执声变大了。
易蓝双手抱胸,身旁何晶晶助力,有个不知道名字的女生也在。
他们堵在过道里,面前被欺负的女生正跪在地上,佝偻着腰,手掌沾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在沿着桌柜,找什么东西,似乎是笔,一支一支的碳素笔芯。
而易蓝一脸嚣张轻蔑,她身边的女生跟着笑,“她这姿势像不像在地上爬,像条狗一样,真搞笑。”
“蝼蚁而已,还耍手段,装茶,你是以为一班没人治得了你吗?”
“沈晚晚。”清晰一声,叫出了地上爬的人的名字。
周围同学围城一圈,在那看戏。
而白枳坐在座位最里面,衣裙洁白,黑发及腰,冷清高傲,不分过去一个眼神。
有人议论:“她平时挺安分的呀,怎么惹到易蓝了。”
“不止易蓝,还有班长,以后她日子不好过了。”
“听说她还有个在B班的弟弟,她偷偷带他弟弟好几次进我们篮球场拿零食和水呢。”
“怎么像八辈子没吃过零食一样啊,她家是有多穷。”
“昨天聚会的时候,你听见声音没有?对呀,就是阿枳切蛋糕的前一段时间,她在后花园被教训了。”
“为什么?”
“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呗,听说是挑拨别人去表白,具体我也不清楚,总之阿枳不太高兴。”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敢去碰线。”
跪在地上的女生腰深深弯下去,手指上沾满脏灰,她一根一根地捡易蓝扔掉的笔芯,皮肤磨红磨掉了皮。
衣裙沾上泥,卑微乞求般,她终于找齐三十一根笔芯,抬头看向白枳,脸上的雀斑是浅褐色的,刘海滑落,露出圆脸,一双大眼睛里也蕴满泪水。
“我……我找齐了。”她的手都在颤抖。
易蓝冷笑了声,拿了旁边桌上的矿泉水瓶,拧开瓶口,沿着她面前倒下去,一部分溅在她裙子上,打湿了大片。
她示意了下身旁的女生,何晶晶看了眼她,叫,“蒋千。”
蒋千立刻弯腰靠近,伸脚直接朝她抓满笔芯的手踢了一脚,一大把笔芯重新散落在地,“哎呀,不好意思。”
“又掉了呢。”易蓝弯唇对她笑,“麻烦你重新帮我捡一下呢。”
泥灰都被打湿,泥泞,肮脏夹杂着淡淡的臭味。
沈晚晚咬着唇角没哭,又开始颤抖着手去一根一根捡那笔芯,手掌全是湿了的泥。
“她动作还挺利索的。”易蓝看她捡笔的速度对旁边人笑着开口。
“明天,不,以后,我的扔垃圾,清洁,值日,都由你来做好了。”
“噢,不止我,是我们三个。”她弯着唇角,笑意泛泛,却恶劣无比。
“别他妈再在我面前玩把戏,贱人。”易蓝扔了支笔下去,砸中她耳朵,划出了一条血痕。
翁星站出来,弯腰扶她,低声问:“沈晚晚,你还好吗?能站起来吗?”
“我们起来,别怕。”
沈晚晚点点头,却一点不敢动。
双手抱胸,易蓝看向翁星的眼神不善,她翘了翘唇角,“该叫你英雄呢,还是妇女楷模?”
“这才几个月,你就忘了自己被打的滋味了,啊?”
手操兜,眼眸极冷,算数学公式的笔停下,陈星烈抬眸冷冷看向闹剧那边。
易蓝的手再动一下,他废了她。
陆行之注意到,咳了声,示意他们收敛。
翁星不退让,没有怯懦,平静回击,“我忘不了,所以何惜玥才会有这样的结局。”
“你!”易蓝愤怒,下一秒被司唯嫣抓住手腕,她声音很冷,“适可而止。”
强忍住怒意,易蓝收回手,她低眸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沈晚晚,轻哼了声,“今天算你走运。”
蒋千和何晶晶转身离开。
稿纸翻过一页,白枳取下右耳耳机,黑发垂落,抬眸看向翁星,平静,不屑,抑或警告。
借来纸巾,翁星弯腰帮沈晚晚擦拭了袖口的污渍。
她的眼睛很大,显得无辜而怜弱,被人逼跪着的时候没掉一滴泪,却在看见翁星沉默地不嫌弃她帮她擦衣服上的脏污时掉了眼泪。
声线颤抖,沈晚晚轻轻回:“谢谢你,星星,我没事的。”
注意到她耳朵旁的血痕和裙子膝盖上的泥土,翁星拿了张创可贴给她,“去卫生间清理一下吧,我衣柜里有多余的干净衣服。”
换完衣服出来后,沈晚晚看着面前少女,脸庞明净漂亮,衣着干净整洁,不是特意选的品牌,但一件外套也抵得上她一个月的生活费,她和白枳,易蓝她们一样本是一类人,从小衣食无忧家境富裕,从来不会知道她们这样在泥沼里生出来的人的痛苦,贫穷,疾病是一只从坟墓里伸出的枯爪,拉她们不断向地底的更深处,不见天日的黑暗笼罩他们。
这是不公平的命运。
“今天谢谢你,星星,昨天的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以原谅我吗?”她眼神诚恳,不自觉紧张地揪紧衣袖。
看着耳后贴的创可贴,翁星宽慰地对她笑笑:“没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你弟弟还想吃什么零食,可以告诉我。”
“星星,你真好。”沈晚晚弯起唇角,对她笑得很甜。
第二节课下课跑操的时候,翁星悄悄瞟了一眼最后一排,他走了。
写了道物理选择题后她才拿着单词小本往外走,这一楼已经没什么人了,走到楼梯时转角时猝不及防被一只手拉过去。
撞进男生坚硬温热的胸膛,翁星抬眸正对上那双漆眸,她声音轻,“干嘛啊,这是学校。”
陈星烈低头,手撩开她耳边黑发,沿着往下检查了一下,耳侧到脖颈,都看了一遍,“伤着没?”
“她又没打我,你又不是没看见。”翁星看着他的模样,弯唇笑了下,“就算她打我我也会打回去的,你千万不要站出来啊。”
“看好了没,有人来了,我要走了。”翁星伸手理衣领,神色紧张。
低笑了声,陈星烈半倚靠着墙壁,人高,看人总低着头,眼皮薄,冲锋衣拉链往上是凸起的喉结,拇指按着打火机翻盖,低低道:“刚刚在教室里磨蹭什么。”
翁星揉了揉耳朵,轻轻回:“你又没告诉我在这儿等我。”
“酸梅干!”翁星看到他手里刚拿出来的东西时眼睛都亮了,她伸手去接,手指触碰到他干燥温暖手掌,“还是徐记家的,好远呢,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一包都给她,陈星烈插兜,唇角微勾,逗她,“昨晚。”
“啊?你没睡呀。”反应过来晚上店铺不开张,翁星咬着酸梅干,轻拽他衣袖,“你骗我。”
喉结轻滚,陈星烈微弓腰,后颈棘突明显,他伸手捏了捏她耳朵,看着她吃得像个圆鼓鼓的小兔子,忍不住笑,“还想吃么?”
翁星点头,清凌凌的一双杏眼,光点干净纯粹,“想,男朋友。”
“换个称呼。”修长指骨下移,轻轻捏着她下巴。
一双单薄漆黑的眼眸,对谁都淡漠桀骜,对她却耐心十足,“我比你大,叫什么?”尾调散漫勾着,慵懒撩人。
翁星耳朵红了,抓着乌梅往外走,“就比我大一个月,我不,我跑操去了。”
手指落空,指尖残余茉莉清香。
陈星烈单手抄兜,嗓音低哑而磁,“以后课间主动点。”
“来我这儿领。”
……
那之后几天,易蓝没明面上找过沈晚晚的麻烦。
不过她的垃圾,清洁,值日擦窗台和擦黑板,甚至上哪节课准备哪本书的活都让她干了。
班上原先和沈晚晚一起玩儿的人现在也不搭理她了。
翁星帮她一起擦了几次黑板,易蓝就变本加厉,让她去打扫她午睡的公寓。
这样的无形压迫持续了两周,沈晚晚没有一句埋怨,反而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易蓝甚至愿意给她点小费,笑着嘲讽,“你不当贱人当奴才的样子,还挺顺眼的。”
擦桌子的动作停了下,揪抹布的手用力,沈晚晚没出声。
…
这两周,翁星在学校有人的地方遇见陈星烈都是目不斜视的,偶尔悄悄看他一眼,再不动声色移开目光。
玩躲老师,躲学生的游戏,乐此不疲。
苏曼的画展定在周五,翁星放学只能去下午场,搭车到美术馆时距离闭馆只剩下一小时。
她看画看得入迷,期间收到陈星烈的消息都没注意到。
等出了美术馆,她打开手机看时间时才发现,点进去就两条信息。
dive:[在哪。]
第二条是十几分钟后发的。
dive:[这两天不回。]
不回薛奶奶家,翁星有点不放心,立刻打字回:
[为什么不回来?]
司唯嫣在旁边,伸手招了辆出租车,逗趣,“和谁聊天呢,一直捧着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