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静颜凝视着他,不愿错过他面容上任何一丝细小的变化,结果是未曾发现他有任何异常,连说出的话,都是进退有礼,正派作风。
尚未发觉异常,危静颜自是不会有损自己形象,打压一下后,就得给他希望,记着她的竭力相助。
“殿下也不用过早放弃,公主虽未应下,也不曾拒绝,我多番游说之后,公主有所动摇,说她要先见一见殿下推选之人,若那人入得了公主的眼,事情便有转机。”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危静颜炉火纯青,安乐公主也打趣过她,说她长着一张最温婉贤淑的脸,编着最信口雌黄的谎言。
原本她是想送三皇子一份大礼,直接让公主举荐那人,不过这两日,她改了想法了。
白送终究不值当,有益之事,她们也要插上一脚才行。
人虽是三皇子的,然举荐之恩,大头得留给公主。
桓筠祯犹豫了,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轻叹,答应了下来。
及至目下,未有不好的端倪。
危静颜轻抿了一口茶,见那锦盒又朝她近了一步。
在她想着要不要在面上再客套一下时,他又先开了口,“你若不收,就是不愿接受孤的赔礼了。”
收,当然要收,更有有个很好的借口来收。
他主动给了,她就顺势而为,打开了锦盒。
盒中最上是一张契书,确认为济善药铺的五成,契书下是一层小金元宝,金灿灿圆滚滚,极为喜人。
“这……殿下多给了。”
给的多自然好,他心地好,她也心情好,但俗话说拿人手短,东西收下,就意味着事情必须办到。
他这究竟是大方呢,还是在收买她,让她一定成事?
“你我之间,多与不多,还需要计较吗?”
桓筠祯轻笑着,眉弯似弓,眼含宠溺,如一汪春水轻漾,引人沉迷。
饶是危静颜心性坚定,此刻也不由有些动摇,她想公主说的没错,三皇子的确是美人,如玉般温润,如水般清冽,怪不得他在洛京城备受赞誉。
她羞涩着,心安理得地收下锦盒,还支吾着,状似不好意思地说:“那,那我先收下,只当是暂为殿下保管,将来若需要它,殿下也只管来取。”
他以情深待她,她也应以意重回他,哪怕只是空头承诺。
桌上茶已微凉,正事已处理,时辰还早得很。
危静颜是不舍得就此和三皇子分开的。
她提议道:“东郊有一处国公府的庄子,庄子后山开了半山的牡丹,殿下可有兴致前往一观?”
她含羞相邀,他不会不应允。
果然,桓筠祯点头回道:“自然,春风有信,怎可误了花期。”
两人同出本草药铺,一朴实一华贵马车并立着。
来处不同,自是一人一辆,去处相同,于礼该各自分开。
然而桓筠祯此次不同以往的谨慎地守着礼节,主动说道:“你不是好奇孤的马车吗?孤斗胆相邀,请你共乘,可好?”
她相请,他同意了,那他相邀,她也没道理拒绝。
危静颜走向了桓筠祯的马车,他侧开身,让她先行。
在他身上基本看不到上位者的傲慢和自以为是,他总是不露痕迹地给予她同等的对待,这也是她之前一心想要助他的原因。
她踩着脚蹬,在乔幽的搀扶,和三皇子的关注下,进到了马车内。
而后,桓筠祯紧随其后,车帘掀起,他弯下身,突然止住了动作,朝后面望去。
车内的危静颜关心道:“殿下?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没有,一时高兴,略微紧张。”
桓筠祯嘴角弯起,微微笑着。
他不动声色地入座,神色自然,只右手贴近他的配剑,那样子似是能随时拔剑出鞘。
危静颜早就注意到了他的配剑,据她所知,虽然皇子们要学的课程多是以文为主,但他们也会挤出些时间来学武,这些皇子里,五皇子和几个年幼的皇子有习武的天分,其他的皇子多是半桶水水平。
于是危静颜特意好奇道:“我见殿下配剑从不离身,莫非殿下文武双全?”
应当不至于的,一众皇子里,武艺最好当属五皇子,宫中很少有人谈及三皇子的武艺,想来应该是比普通人强一些,却不及一般士兵的水平。
桓筠祯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气势比往常虚弱了些,自嘲说道:“要令你失望了,孤武艺不精,实难以拿出手,总带着此剑,是因为此剑是父皇在孤封王之日赏赐的,孤甚是喜欢,故而随身携带。”
他武艺不好,和她查到的结果一致。
反而他不怎么会武,更贴合他正派君子形象,武艺高强的君子,那就太强了,论理他有理,论无理,谁敢对着剑术不凡的君子无理,横竖都成了不败的存在。
危静颜很是体贴,细声细语地对他说道:“在我看来,武艺好不好没什么关系,半点损不了殿下的气概,洛京城的人都知道,殿下是最好的殿下。”
他面容之上的无措顿时散去,笑容越发真诚。
她端详着他,见他双眸中印着她的身影,听到他用低沉悦耳之声,含着期待和莫名的暧|昧问她:“你呢?也会认为孤是最好的吗?”
危静颜借着羞涩低下了头,而后似乎是怕他不明白,又小弧度地点了好几下头,如此答案不言而明。
这次,她给的回应是真实的。
她会选了他,就足以说明,她早就认为他在众皇子里是最好的,值得她下注。
在这意味不明的氛围中,马车缓缓到达了目的地。
他们没有进入莘国公府的庄子,而是直接去后山。
后山脚下,乔幽停在马车边,没有跟随危静颜前往半山腰之处的花海。
桓筠祯随身跟着的护卫见状想要询问,被桓筠祯抬手止住,也不再跟随。
因后山仍是国公府的管辖范围,莘国公府以武将出名,不会有不识相的来国公府的地盘上闹事。
半腰山处,嫣红花瓣,金黄花蕊,妖艳迷人眼,如天际红霞,印染大地,又如锦缎华贵,雍容华丽。
危静颜走入花丛,花之浓烈,人之淡雅,此刻却是相得益彰的。
桓筠祯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久久不曾移开,未几,他突然感叹道:“原来牡丹更衬你,国色天香,百花不能相比。”
危静颜摸了摸头上的碧玺桃花金簪,这是他亲手所赠,自是要给足颜面,“可我还是喜欢桃花,下次的香囊,也加入些桃花试试。”
他腰间是她送的香囊,她头上是他赠的金簪。
信物早已交换,可两心相同之日,却不知何时能来到。
无风之时,花丛微动,异动之声起,蹿出好几个身着粗布短衣,蒙着面疑似抢匪的人。
“把值钱的和女人交出来!”
第14章 他护着她
大刀寒光闪闪,七八个身形健壮的蒙面大汉逼近,目露凶光。
危静颜缩到三皇子的身边,担忧地望向他。
桓筠祯见势一手将她护在身后,一手搭上了腰间的配剑。
人数不占优,气势不能丢,他厉声喝道:“朗朗乾坤,怎能容你等恶行,我乃圣上第五子慎王,奉劝诸位放下屠刀,束手就擒,还能从轻发落。”
领头的大汉脸色黝黑,他蒙着脸,瞪着两只大三角眼,大笑道:“小白脸净会吹牛,你要是王爷,那老子就是皇帝老儿了。”
身后那帮匪徒也跟着放肆哈哈大笑了起来。
“赶紧的,把你身上的物件解下来送给爷爷我,再将你后头那个小娘子推出来,爷爷我就大发善心让你这个小鸡仔离开,不然就把你的胳膊腿的砍下来给这些个红花当花肥。”
嚣张拨扈的言语,肆无忌惮的打量,以及一众人的起哄,桓筠祯脸都青了,他拔剑相对,气得只喊出了一句“放肆。”
领头的大汉眼神骨碌一转,挥了挥手里的刀,一大片牡丹从花托处砍落,平整而又利落,大汉再次警告:“小子可看到了,刀剑无眼,你要想清楚了,老子的刀不见血是不罢休的。”
“勿要多言,放马过来。”
桓筠祯提剑与人相搏,领头大汉一边应战还一边挑衅,“兄弟们都不要出手,老子一个人就能把这小子打得落花流水,那边的小娘子看好了,爷这样的才是真丈夫。”
刀剑相接,清脆刺耳,一进攻一闪躲,危静颜无法近身,只紧张地盯着桓筠祯。
几个回合后,牡丹花损了一大片,桓筠祯手中之间因对方的大力而被挑落,直直插入地上,兵器脱手,他迅速拉开距离。
形势看上去不容乐观,危静颜不再保持沉默,她朝他说道:“殿下,我们逃吧。”
他听到危静颜的声音,随即回身,拉着她的手就跑。
“追,别让他们跑了。”
牡丹花海中,角逐游戏上演。
危静颜二人快速奔跑,皆有牡丹遮掩,试图摆脱后面的追兵。
然而,两人刚从追兵的视线范围内逃开后,还没跑多远,危静颜不知是被花枝绊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整个人摔倒在地。
执手相握,她的异常,桓筠祯立即注意到了,他停了下来,关切问道:“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危静颜试图起身,又被摔了回去,她捂着脚腕,泪珠在眼眶凝聚,却被坚强地忍住,没有滴落。
她沮丧地说着:“我扭到脚了,殿下先走,叫人回来救我便是,带着我只会让你我都陷入险境。”
“我怎么能丢下你,置你于危险之中,上来。”
桓筠祯说的很是毅然,他蹲在危静颜的身前,将后背留给她,示意她赶快趴上来,他好带着她逃跑。
危静颜琥珀色的双眸定定地看向了他,眼里秋波潋滟,心中百转千回,他果真当得世人称颂,危难之际仍不离不弃,不愧君子之称。
她犹豫着朝他伸出了手,却在还未搭上他的肩膀时,匪徒们追了上来。
领头的大汉提溜着大刀,笑得得意,“跑,你们再跑啊,就你们这样的,能跑出爷爷的手心?”
桓筠祯挡在危静颜身前,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刹那间,他冲了出去,速度极快,好似是要直接提拳和那人相搏。
事发突然,领头大汉虽有察觉,但身体先过思考,下意识将刀挡在自己身前,等他反应过来时,刀已经在桓筠祯的小臂上留下了一道血痕,领头大汉连退好几步,愣在了原地。
血滴顺着桓筠祯的袖口滴落至牡丹花上,花瓣染血,刺眼非常,危静颜此刻顾不得其他,用尽力气大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好在她这一喊,非常有效,远处的乔幽听到了。
随即领着三皇子的护卫飞奔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官爷,快把那些强盗拿下。”
那伙蒙面大汉终于有了动作,开始害怕起来,四散而逃,跑的飞快,唯恐被人逮住。
困境解除,危静颜着急地拉住桓筠祯,检查他的伤势。
他的小臂上留下了一道两寸余长的伤口,鲜血不住地往外冒,看着很是吓人,幸运的是伤口并不深,危静颜用帕子给他止血。
三皇子护卫赶到他们身边后,见到此情景以及逃窜的匪徒的身影,来不及请罪,直接说道:“属下这就去追犯人。”
“殿下受伤了,还不赶紧搀扶着殿下去看大夫,几个不入流的匪徒能比得上殿下的安危吗?皇城脚下,他们还能跑掉不成?”
危静颜扶着人,颤巍巍地起了身,又着急又焦躁地朝王府护卫吼道,她的担心和关怀一览无余。
护卫也终于反应过来,和乔幽一起,一人扶着一个,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他们一路赶至最近的医馆,让大夫重新给桓筠祯上药包扎。
换下来的那块帕子已经全部染红了,危静颜眼角也是红红的,她愧疚地看着桓筠祯,抽噎着跟人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什么赏花,要是我不任性,殿下就不会受伤了。”
他受伤这事,全是她的责任。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心里生出悔意来,或许本不该如此的,他也本可以不用受伤的。
桓筠祯暖暖地笑着,安抚着她的不安,“不关你的事,你不用自责,是那些坏人不好,别说这个了,你的脚怎么样,还疼不疼?”
“乔幽帮我擦过药,不疼了,殿下别担心我。”
真正该担心的是他自己,她是没什么大事的。
尽管她多次强调自己无碍,桓筠祯还是不放心,自己带着伤,也要亲自将她护送会国公府。
这让危静颜心情更为复杂,暗觉自己小瞧了他的品性。
不过他那辆马车,虽上头没有三皇子府的标记,但有心人一查,就能知道是他的。
她还是乘坐上了他的马车。
因他受伤,危静颜都依着他,以补心中愧疚。
镶嵌宝石的华盖马车抵达国公府后,并未停留太久便离开。
危静颜踏进国公府,没有回到她的清葭院,而是想再次登上她的那辆普通马车,又要出一趟门。
“小姐,你的脚伤未好,我扶着您。”
乔幽忧心她的脚伤,大步上前去搀扶着她,却被她摆手拒绝。
危静颜自己提着裙角,踩着脚蹬登上马车,行动便利,看不出一丝受伤的痕迹。
**
城东一处宅院,隐于闹市,并不起眼。
宅院正厅,七八个禁军士兵跪倒在危静颜跟前,大气不敢出。
“怎么办的事?我不是嘱咐过了吗,万不可伤及慎王,你们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吗?”
这些人中一个三角眼的士兵慌张地解释道:“小姐容禀,属下绝不是故意的,那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慎王就撞了上来,属下只是摆出了防备的姿势,王爷就撞上了刀口,这实在不是属下能控制的,他可是王爷,借属下一个百个胆子,属下也不敢伤他分毫啊。”
听这一解释,危静颜冷静了不少,不再冲他们发火。
也是,弄伤天潢贵胄不是小罪,他们是在皇宫当值的,对这些再了解不过了。
主意是她出的,其中的风险不该全部推给下面的人。
她一个示意,乔幽将一张银票交到了她的手上。
危静颜缓和了神情,似安抚似叮嘱地说:“诸位今日辛苦了,后日你们就要和边关将士换防,路途遥远,这三百两银子,你们分一分,用作舟车劳顿的安置银子。”
三角眼的禁军士兵欣喜地收下银子,他还以为事情办砸了,收不到银子的。
好处给了,适当的警告还是要有的。
危静颜又说:“不过你们得记住了,今日之事,要把嘴闭严实,你们伤及慎王,若走漏半分消息,性命难保,可清楚了?”
“清楚,属下兄弟几个因即将离京,今儿个凑在一块喝酒,其余什么都不知道,小姐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