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呢？
“咔哒”
开门的声音传来，音鹋缓缓转头，对上池祈星黑沉沉的眼眸。
池祈星对上音鹋难得清醒的视线，呆站在原地没有动，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
音鹋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池祈星了。
略长的黑发快要盖住眼睛，青紫的眼圈刺眼无比，本该充满锐气的漂亮眼眸，此刻也灰扑扑的。
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颓丧的呢？
“池祈星。”
“嗯。”
“你很累吧？”
“……”
池祈星沉默了一瞬，他不想对音鹋撒谎，但又担心自己说累会让音鹋感到负担。
音鹋只是望着池祈星浅笑，一如从前般温和美好，仿佛她从未病过脆弱过。
“是有一点累。”
池祈星缓缓朝音鹋走去，朝她伸出手，轻声道：“可是我很开心。”
音鹋顿了顿，抬手将自己的手放入池祈星手心。
握紧音鹋冰凉的手之后，池祈星缓缓蹲下身子，一字一句慢吞吞道：“如果那天，你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路过了我，那我早就死了。”
“音鹋啊，池祈星喜欢了你整整八年。”
“十八岁的池祈星打听到音鹋在距离他半座城市的学校，于是每周五放学，他跨越半座城市来到那个学校，假装打球的样子，实际只为了在人群中看放学回家的音鹋一眼。”
“十九岁的池祈星如愿考到了首钟的大学，为了能够进入首钟大学，去求他很讨厌的母亲，联系上完全不熟的宋诗韵，让她带自己进首钟大学，心想运气好的话兴许能见到音鹋。”
“二十三岁的池祈星没有再能光明正大和音鹋来往的理由，他只能找一些漏洞百出的问题，比如电脑坏了中了什么病毒，为了能在微信上和音鹋多说两句话。”
“二十五岁的池祈星每年都会去至少十次首钟，每次去都会幻想能和音鹋在某个街角相遇。”
“过去的池祈星最大胆的想法也仅仅只是给音鹋打个电话，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池祈星说着，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将音鹋的手完全包住。
“可是二十六岁的池祈星，可以这样握住音鹋的手。”
“不要担心我。”
音鹋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轻轻点头，脸上绽放出最近半个月以来最灿烂的笑容。
“好。”
“我做好菜了，走吧，下去吃饭。”
“嗯。”
-
那天之后，音鹋的状态肉眼可见地稳定了很多，她眼神清明，似乎幻觉出现的频率减轻很多，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仿佛回到了她大学时期时的模样，明艳灿烂。
音鹋的状态能够直接地影响到池祈星。
于是池祈星也看起来精神不少，身上的疲惫和憔悴减轻了很多。
当宋诗韵再次见到音鹋和池祈星时，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起码在变好。
一起去首钟市游玩的有六个人，除去翟闯和宋诗韵之外，还有林清随林清巧兄妹。
四个人在池祈星家前聚集，翟闯见到池祈星之后，难得地冷下脸，上前给了池祈星肩膀一拳，力度不重，池祈星配合地后退了两步。
“臭小子，什么都不跟我讲。”
翟闯咬牙抱怨，他自认为是池祈星最好的兄弟，没想到这小子一断联就是半个月，还把自己折腾得瘦成这样。
林清随上前缓和两人的气氛：“好了，快上路吧，天黑前要赶到首钟的。”
林清巧小心地靠近音鹋，音鹋比大学时期瘦了很多，她刚才还不敢认，现在仔细一看才确定就是音鹋。
“音鹋学姐，好久不见。”
“是你啊。”
音鹋闻声望去，思索片刻才想起是学生会的学妹，弯了弯眼眸，声音轻柔道：“好久不见。”
音鹋看看林清巧，又看看池祈星和宋诗韵：“原来你们都认识啊。”
“嗯，我们几家是世交，关系很好。”
林清巧说着，突然担心音鹋会误会她和池祈星的关系，于是连忙补充道：
“不过到了我们这代来往不多了，我哥哥跟池祈星他们关系要亲近些，其实我跟他们说不上多熟悉。”
音鹋被林清巧着急的解释逗笑了，勾起唇角，笑意浅浅。
如今的音鹋面色苍白，精致的脸上无半分艳色，不似从前那般笑起来光彩夺目，有了另一种濒临破碎的脆弱美感，林清巧看着看着，不自觉出神。
“在聊什么？”
池祈星好不容易从翟闯的控诉中逃离，看见面含笑意的音鹋，走上前一边询问一边给音鹋松松垮垮的围巾围好。
音鹋看向林清巧，轻声回答道：“就跟学妹叙叙旧。”
“嗯，要吃晕车药吗？”
池祈星帮音鹋围好围巾之后，跟林清巧打了声招呼，随后拉着音鹋往车子的方向走去，细心地问道：“这次路程挺远的，你肯定会晕车。”
音鹋坐上车之后，见池祈星准备掏晕车药，于是按住了池祈星的手，摇头道：“我不想吃药。”
“那好吧，不舒服要及时跟我说。”
“好。”
林清巧看着两人互动，一时间看得出神，她之前听翟闯说池祈星失恋了，还以为池祈星真的一点希望都没了呢。
两人这不是好好的吗，甜甜蜜蜜的，跟演偶像剧一样。
还很赏心悦目。
池祈星叫醒了还在发呆的林清巧：“小林，上车。”
“啊？哦！好的。”
林清巧坐上了车的最后排，跟音鹋挨着。
上了车之后，林清巧想跟音鹋聊天，一时间找不到话题，翻翻手机忽然翻到一个熟人，她对着音鹋开口道：“音鹋学姐还记得我们女高那个扭到脚被你背回营地的学姐吗？”
音鹋点点头，那个女生啊，想忘记也蛮难的吧，后来有一段时间那个女生缠了音鹋很久，直到音鹋步入高三下学期，开始潜心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
说起来那个女生的全家不知道是说好的还是怎么样，陆陆续续找到音鹋给她道谢，今天是那个女生的姐姐，明天是那个女生的爸爸。
是很积极活泼的一家人。
“我前几年毕业回海浦的时候，在工作的时候碰到了那个学姐，跟学姐聊了两句之后，她说她想要你的联系方式，不过我也没有，就很可惜。”
林清巧说着，露出可惜的表情，忽然她想到什么，眼前一亮，连忙道：
“不过我跟学姐交换了联系方式，她好像最近快结婚了，还在说想请你喝喜酒来着。”
“这样啊。”
音鹋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那个女生还记得自己，她拿出手机，思索片刻后对着林清巧道：“我也挺想要她的联系方式的，麻烦你帮我问问她了。”
“好的！不麻烦！”
林清巧睁大双眼，激动地在手机上飞快操作着，很快林清巧就抬起脑袋，看向音鹋的眼睛格外明亮。
“学姐说当然可以！音鹋学姐要不要顺便加一下我呀？”
音鹋弯眸一笑：“当然好。”
加上那个女生之后，音鹋主动打了个招呼。
[中午好，我是音鹋。]
对面迅速发来信息：[呜呜呜终于联系上你了！我是任安澜！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海浦女校的理综小天才。]
[不要打趣我啦嘿嘿，我下个月结婚，你能来喝喜酒吗？]
任安澜的消息后面跟着一个猫猫探头的表情包，大概是很期待音鹋的到来。
音鹋不想浇灭任安澜的热情，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下个月会变成什么样，就像上个月的她还是精明能干的测试员，这个月就病到开始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我不确定。]
[没事没事，你好好考虑啦。]
[新婚快乐]
[谢谢！]
本来对话应该到这里就结束的，不过音鹋见对面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于是耐心地等候了片刻。
三分钟之后，一条有些长的消息发送了过来，音鹋认真地查看。
[可能在你眼里我这样很奇怪，但其实你是我人生回忆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我从小就很胖，小的时候周边的人还会夸夸，随着长大这些夸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明嘲暗讽，亲戚会问我爸妈家里伙食是不是很好，同学会在背后说我一顿能吃三斤，还有男生直接骂我是肥猪，男生之间互相开玩笑的时候总说“任安澜是你老婆”。
所以后来我读了女校，后来我因为阑尾炎难受得走不动道的时候，没人愿意背我，女孩子们都很苗条，背不起来我，她们去找男老师，那个体育老师只是看了一眼，就说“这么大只我怎么背得动？”
我挺受伤的，所以后来我开始节食减肥，那次摔倒就是因为我饿得虚脱，一时没注意踩到了石子上才滑到的。
我没想到你会背起我，也没想到你能背起我，你看起来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纤细，但又确实把我背了起来，还走了很长很长一段难走的山路。
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你把我送回营地后，我问你我是不是很重，你累得满头大汗但却说：“你这么点重，轻轻松松。”
毫不夸张的说，那一刻我感觉得到了救赎。
我忍不住哭了，你以为我是因为脚疼哭的，温柔地安慰我医生马上就到，其实我是因为你那句话哭的。
我知道你背我肯定很辛苦，但你还是全程都在照顾我的想法没说一个累字，甚至在得知我是因为低血糖摔倒之后送我巧克力，让我多吃点饭。
你真的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你让我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喜欢评判别人，让我逐渐走出了对自己的身材束缚。
尽管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我仍旧想替那年那个自卑敏感的女孩，对你说一句谢谢。
我很希望能在婚礼这样的人生场合再度见到你，但你实在来不了也没事啦。
希望你一切都好。]
音鹋看完这条过长的信息，微微勾唇，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良久，她长呼一口气。
真好啊。
所有人都在变好。
恨她的、讨厌她的、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大家都在慢慢变好，享受自己的人生。
只有她还停留在原地，停留在车祸发生的那一天。
她看着所有人都在逐渐走远。
甚至拉住了本该走在人群最前面的池祈星，强迫他和自己一起停滞。
音鹋面上的笑意逐渐消散，迷茫的目光看向窗外。
曾经爱她的人死了。
现在爱她的人在被她糟糕的情况折磨。
要怎么样……才能好起来呢？
第25章
25
面包车在公路上快速且平稳地行驶，音鹋微微开了一点窗户，将脸贴到窗边呼吸新鲜空气。
她有点晕车了。
此时正值傍晚，音鹋通过那一小块缝隙，看到了外边粉橘色的天空。
橘粉色的绵软云朵遍布了半个天空，洒落下来的阳光都是柔软的暖色，绵延不绝的青翠山林被染上一层晚霞的颜色，很漂亮。
林清随注意到了窗外的景色，连忙拍了拍身侧开车的池祈星：“池祈星！停一下！”
“景色正好，反正也赶不到首钟了，看看夕阳吧。”
林清随这样建议，众人也没有意见，待池祈星找了个位置停下车之后，众人踏出车门，被充满暖色的风景吸引了视线。
呼吸到冰凉的新鲜空气，音鹋整个人放松了很多。
一条毛毯被披到音鹋背上，音鹋转头，对上池祈星温柔的视线。
池祈星看着远处的景色，拿起自己的相机，边拍边问道：“漂亮吗？”
“很漂亮。”
音鹋转回头，看着美丽的景色，心情不自觉舒缓了很多。
“音鹋，看镜头。”
池祈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音鹋转过头，对上黑乎乎的相机，下一刻就听见池祈星按快门的声音。
池祈星拍好照片后拿着相机走到音鹋面前，音鹋探头看了一眼相机中的照片，问道：“拍得好看吗？”
“不可能不好看的。”
池祈星把相机递给音鹋，让她试着拍照玩玩。
“拍照是很好的放松方式，不仅能让人不自觉专注，还能短暂地遗忘掉一些不太愉快的事。”
音鹋试着拍下一张远处的山景，她看了眼自己拍得照片，多亏景色本身争气，她只是拍清楚了就很漂亮。
听见池祈星这么说，音鹋忽然有点好奇。
“说起来，我不太了解你呢。”
音鹋笑笑，“相比于你对我的了解程度。”
“我？”
池祈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有些惊喜于音鹋想要了解自己，又有些踌躇，犹豫了一会儿，他慢吞吞道：
“我没什么好了解的。”
“你为什么当摄影师啊？”
“我学艺术的初衷就是消磨时间和情绪。”
池祈星摸了摸后脑勺，对于他那些不太出众的往事，他有些羞于齿口。
“自我有意识起，父母的感情就很糟糕，准确来说双方是水火不容的程度，我是他们维持这段糟糕关系的根本原因。”
“他们爱我，也很恨我。”
“我自认为是没得到过什么关爱，印象中只有一张张充满怒意的脸和冰冷的话语，撒气筒也是有脾气的，但我的脾气没处发，所以我学了画画和摄影。”
“用来消磨糟糕的情绪。”
“成为摄影师只是碰巧我有个很好的导师，运气也比一般人好，第一张作品就成为了地理杂志封面。”
池祈星说着，垂眸看了音鹋一眼，音鹋眼神定定地看向他，眸光忽闪忽闪，相当专注的倾听姿态。池祈星被看得耳根发烫，不好意思地转开视线。
“别听得这么认真，我的人生很无聊的。”
“不无聊啊。”
音鹋淡淡反驳，“你应该有很多有趣的拍摄经历吧。”
“算是吧，那也多亏了你。”
“嗯？”
池祈星抬起相机，拍下了困惑的音鹋，低声道：“如果八年前你没在桥上停下脚步，池祈星就没有这么有趣的以后了。”
音鹋无奈地失声笑笑：“哪来那么多如果。”
“音鹋，你可以稍微认可一下自己。”
池祈星只是微笑，伸手碰了碰音鹋冰凉的脸颊，“你真的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
音鹋：“……”
她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音鹋耳边响起了爸爸妈妈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