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了半晌后,妥协道:“梁常侍去回了陛下,就说我收拾了便去。”
“欸。”梁时满面含笑告退。
“殿下怎么改主意了?”徐令光扶着她在妆镜前坐下。
魏云卿手指拨着楠木盒中的耳珰,挑了一对明珠耳珰后,道:“陛下听闻我不舒服,若是要亲来探视,却见我完好无恙,我岂不是就有了欺君之过?”
徐令光恍然大悟,边为她戴耳珰边道:“奴婢大意了,还是殿下想的周到。”
魏云卿微微一笑,看着镜中装扮得体的美人儿,起身摆驾飞仙阁。
飞仙阁紧邻华林园,桃红柳绿,景色宜人。
此地本是天子夏日消暑的小楼阁,只是前岁新修了火道,故而冬日天子也会来此暂住。
如今正值春月,那边风光正好。
步辇在飞仙阁停下,魏云卿下辇,微微惊讶地看着面前精美的楼阁,飞馆生风,重楼起雾,果然是飞仙。
宫人都留守在殿外,飞仙阁内空无一人,魏云卿独自缓步走入。
室内以橡木铺地,芸辉香草涂壁,暗香袅袅,轻幔重重。
魏云卿足蹑罗袜,轻踩在地板上,穿行在随风轻动的纱幔中,搜寻着天子的身影。
“陛下?”
无人应声。
她继续往内走着,乍见一巨大开阔的拱形落地窗,下有一排雕花扶手栏,几层丈长的轻纱随风漫舞,窗外便是园林美景,竹影婆娑,宛如仙境。
窗下有一楠木镂空雕花长榻,可容数人躺卧,可酣睡,可闲坐。
榻上摆了一张藤桌,桌上已摆放了各色点心,小火炉上的水壶滋滋冒着烟,鸣鸣作响。
榻右置一螺钿鸡翅木屏风,四角各置一盏落地宫灯,时近黄昏,宫灯已点起,榻上笼罩着一层暖橘色烛光。
萧昱一身松散的月白色素锦闲袍,正坐于暧暧灯火中,膝上放着一把红檀琴,他调试着琴弦,不时拨出几个音。
风姿玉润,神仙中人。
“陛下。”魏云卿福身请安。
萧昱抬头,看见盛装而来的美人儿后,一手按着琴弦,一手伸向她,“过来。”
魏云卿把手递给萧昱,萧昱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上榻。
“陛下在弹琴?”魏云卿跪坐在榻上,好奇地仰头看着他,小时候,父亲也常抱着她在竹林前抚琴。
“嗯。”萧昱看着她垂眸看琴的模样,“我给你弹一曲。”
魏云卿微微惊讶地看着天子,竹影在二人身后摇曳婆娑,风传来沙沙叶动声。
“为什么要给我弹琴?”
受宠若惊!
萧昱看着她的发髻,道:“那天失手拆坏了你的发髻,给你赔礼。”
一盆冷水泼下。
魏云卿立刻尴尬地别开头,侧对着萧昱,“别再提了。”
萧昱看着那侧对自己的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往上看去,便是皇后圆鼓鼓的侧脸,她好像,还在难为情。
萧昱轻轻嗤笑,道:“好,以后都不提了。”
魏云卿舒了口气。
君无戏言,想来以后他真的不会再提了。
萧昱收回视线,拨动琴弦。
指尖微动,悠悠琴声响起,高山流水之音,合着窗外沙沙竹声,如仰高山,如沐清泉,如在旷野,如战于城。
“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劳矣。武人东征,不皇朝矣。”
魏云卿听着琴声,不由吟诵起了《诗经》的篇章,本是高山流水之音,却又有着壮士赴边的慷慨,武人东征,她默思着,东……心中恍然有所悟。
“陛下在担忧齐州?”
齐州正在东边。
琴声戛然而止,萧昱手按琴弦,转头对上魏云卿如水的眸子,风在那一刻,静止了。
天子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
女子凤眸波长,瞳池含光,正疑惑地看着他。
片刻后,萧昱勉强扯动嘴角,又换回往常的笑脸,对她道:“任命霍肃为齐州牧的政令已下了。
魏云卿惊讶地点点头,赞可道:“听闻驸马是了不起的大英雄,他出镇齐州,一定可以治理好齐州。”
话刚一出嘴,便察觉失言,连忙用手指轻按娇唇,噤了声。
不长记性,她怎么又在天子面前乱夸其他男人呢?
又要惹他不高兴了。
她偷偷打量了一眼天子的脸色,萧昱神色无异,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便改口又把他奉承了一番,“陛下也了不起。”
萧昱笑了,“我无寸功于社稷,何敢受卿卿此语?”
魏云卿见萧昱笑了,便知她说对话了,继续哄他道:“陛下是天子,就是了不起。”
萧昱眼睛微微弯起,将琴放在了一旁。
他提起炉上煮好的茶,给她倒上一盅,碧绿的茶汤浸满白瓷的茶碗,“这是二月春,尝尝如何。”
魏云卿松了一口气,端起茶盏吹了吹,轻呷了一口,“茶香宜人,茶味甘醇,是好茶。”
萧昱又将一盘茯苓饼推到她面前,“尝尝这个,听说是清溪夜市很有名的小食,我让宫人学着做的,你应该会喜欢。”
魏云卿神色微微一滞,清溪夜市,是因为那一夜在清溪看到自己吃那些零嘴,就让人学着做了吗?
她点点头,拿起一块茯苓饼,缓缓启唇,光洁无暇的牙齿再度映入天子眼中,贝齿上下轻合,咬了一口。
她细细咀嚼着,绵软甜蜜的口感在唇齿间融化,不由露出满足的笑容。
到底是宫中,用料精美,远胜街头。
萧昱见她喜欢,又一股脑儿把另外几种点心献宝一般堆在了她面前,魏云卿却摇着头,放下茯苓饼,不肯再多食了。
“怎么不吃了?不喜欢吗?”萧昱蹙眉,说话间,就准备招呼宫人过来,将点心换掉。
“不是。”魏云卿拦下他,摇摇头,“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
过往在家中,每次吃点心之时,魏云卿都最多只能吃一块,吃一块之后,宋朝来的声音就会响起。
“好了,该吃饱了。”
可她明明才只尝了一下味道。
刚刚,她好像又听见母亲的声音了。
萧昱淡淡一笑,“我以为你不喜欢。”
“我喜欢。”魏云卿连忙点头,“很甜,很好吃。”
她腹诽着,如今她都不在家里了,她都是皇后了,干嘛还要畏惧母亲的管束?
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有什么好担忧的?
“那就多吃一点儿,你太瘦了。”
女子的细腰盈盈一握,四肢更是纤细的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断,他真怕风会把她吹走了。
魏云卿重重点点头,现在,她是真的可以随心所欲的吃了。
她又拿起茯苓饼往嘴里送着,另一只手,还拿起一块卷酥。
萧昱微微含笑,看着小皇后精致秀美的侧颜,欢欣畅食的模样,若有所思。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和你的父亲很像?”
他突然问。
魏云卿一楞,咽下口中的卷酥,怔怔看着萧昱。
不是有没有,而是几乎所有亲人都说——她与她的父亲一般无二。
她幼时扮男童,连宋太师也常抱她于膝上,拿着镜子笑问她,“阿奴自视有何处不似汝父?”
可是——
“陛下怎么会见过我的父亲?”
萧昱看着她疑惑不解的模样,解释道:“你父亲做太子冼马时,我年纪尚小,数见其面,意甚亲之,对其风姿记忆深刻。”
魏云卿神色惊愕,父亲是他的冼马,自己是他的皇后,世事果然莫测。
“所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很亲近。”
魏云卿微微动容,卷酥的碎屑在指缝滑落。
萧昱看着发呆出神的小皇后,微微弯了弯嘴角,突然道:“别动。”
魏云卿一愣神,果然就听话的一动不动。
萧昱认真端详着她的脸,看的魏云卿心里砰砰乱撞。
然后,他一手托着魏云卿的下颌,另一只手的手指则碰触着她的唇角,温热的触感席卷女子全身。
而后,他缓慢、轻柔地移动着手指,从唇角到唇中,为她拭去那不慎沾染的碎渍。
魏云卿心中微动,唇上熟悉的触感,让她脑中又蹦出在斋宫那一日,他抬起了她的下颌,抚着她的唇,幽幽问她——
“女郎何故不敢抬眼看朕?”
天子认真擦拭着皇后嫣红娇润的唇瓣,没有注意到他的皇后正眼睛眨也不眨地在看着他。
她看着他。
无所顾忌的平视着他。
萧昱抬眸,视线交汇,眼波缱绻,春水氤氲。
魏云卿呆呆看着他,卷酥从指间滑落,萧昱的手上也是一顿。
二人就这样四目相对着。
安静的只能听见彼此呼吸的清浅声音。
萧昱手指停留在她的唇间,染上一片水雾。
如他所言,这是他第一次学着哄女人,学着宠爱他的小皇后。
他以为这场联姻不过是一场交易,一场置换。
他只要哄好她,给霍肃接手齐州争取时间,只要他们掌控了齐州,他亲政后,就可以从这场游戏中脱身。
他以为这场戏他会演的很痛苦、很煎熬,如今却发现,这一切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难。
有些事,无师自通,不由自主。
她很美丽,也很可爱。
他是天子,他有能力将这天下的奇珍异宝,珍馐美味都捧到她的面前,珍珠如沙,挥金如土,给她万千宠爱。
只为搏她一笑。
她是他的皇后,他本就可以对她做任何事。
萧昱捧着她的脸,如在斋宫那一日般,轻轻拨开她嫣红如花的娇唇,看着她唇后白皙光洁的贝齿。
魏云卿脑中“嗡”了一声,全身僵硬。
萧昱想起她曾对他说,我有牙。
他想着,命令她——
“张嘴。”
魏云卿一懵。
夜色渐浓,窗外的风吹动修竹,竹影倒映在榻上,在一动不动的二人身上摇曳婆娑。
“张嘴。”
——天子再度命令道。
魏云卿微攥手指,配合着,微启娇唇,鼻腔发出清晰的呼气吸气声,雪白的胸脯上下起伏着。
她的嘴巴圆圆地张开,唇上闪着莹润水光,看起来像蜜桃一样饱满甘甜。
萧昱依然保持着刚刚那个擦嘴的动作,一手托着她的下颌,一手按在她的唇角。
小皇后那两排白玉般的贝齿中间,深渊幽不见底,朦胧烛光下,依稀可见那柔软红润的小舌,上面还闪着亮渍渍的水迹。
二人的距离只在咫尺,呼吸彼此交缠着。
萧昱专注而认真地看着她的牙。
魏云卿不得动弹,只能看着他的脸,看到他微垂的左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痣。
她胡思乱想着,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想去抠一抠那颗痣。
可他是天子,她不敢。
而萧昱脑中也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想撬开她的唇齿,往深处去,去探寻更深。
思绪一起,便如野草一般疯长,他也果然这样做了。
口津濡湿了天子的手指,溢满了口腔,魏云卿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萧昱看到女子那细长洁白的脖颈上下滚动了一下,精致的锁骨下雪胸起伏,肩膀微微颤抖着,他也跟着喉头滚动了一下。
蓦地——
乖乖配合着张了好一会儿嘴的魏云卿,却突然合上了嘴,柔软温热的小舌抵着他的指尖,把他的手指从齿间推了出去。
萧昱脑子“轰”的一声炸开。
而魏云卿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将两排贝齿严丝合缝的并紧,抿上唇,侧过头,天子的手指滑到了她的唇角。
她眼睛躲闪着,心跳如鼓,哪有人把手指伸到别人嘴里的,微不自在道:“陛下这是做什么呢?”
清浅的声音,如溪谷清流,清冽甘美,唤回萧昱的思绪。
他缩回手指,摩挲着手指上小皇后的口津,“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的牙。”
魏云卿眉间微蹙,再次一字一句对他强调道:“我有牙。”
“嗯。”萧昱勉强笑着,心底掀起狂风骤雨,“你有牙。”
他这是怎么了?怎能失态至此?
二人默然无言。
天色已暗,月色向晚。
魏云卿心口滋滋往外冒着热气,她微不自在的从榻上下来,拉开和萧昱的距离,告辞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宫了。”
萧昱看着她,依制,她今夜该留宿的。
她现在还是简静寡欲的年纪。
可能,自己刚刚的举止真的吓到她了。
他只能放她离去。
“天色晚了,多带盏灯。”
魏云卿福身告退,匆匆而去。
飞仙阁外,坐在门槛苦守的徐令光,看到魏云卿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将披风给魏云卿裹上。
梁时面色不解,皇后怎么走了?
魏云卿匆匆上辇,吩咐道:“回宫。”
梁时还想说什么,徐令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匆匆随魏云卿回了显阳殿。
梁时疑惑不解,依制,皇后五日一上食,留宿,明日平旦归中宫。
皇后既已来陛下处用了膳,怎么就没留宿呢?
返回显阳殿后,魏云卿仍不能平静,天子今夜很不寻常,他不会真想对自己做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