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边的周晋辰忽然出声。
他打算除夕晚上送她,但临时去一趟太原,昨晚又折腾得精疲力尽,一直也空放着。
简静翘起嘴角,“那多不好意思啊,我都没给你准备。”
话是这么说,但她飞快地就放进了包里,生怕周晋辰反悔似的。
周晋辰语气淡淡的,“不用,你少折磨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今天怎么总说这个话?跟个气筒子似的,我好像没哪里得罪你吧。”
从酒店接上她到现在,周晋辰讲过的怪话不下三四句,简静收了他的钻石,得下这个便宜,也还是忍不住问。
周晋辰从起来找不见她,到发现仍被她拉黑,再到知道她在酒店,猜疑、烦乱了一上午,直到她问出这句话来,才发觉自己有多么失态。
他吸一口气,“没有,你做得很好。只是我在做一件从来没做过,也不习惯做的事,进度很糟糕。”
简静更不懂了,“你在做什么事啊?”
周晋辰据实相告,他看她,漫长又深刻的,仿佛要看穿她。他默然开口,“想看清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两个人都有意放慢的呼吸和心跳,在朱红洒金的大院里凝固住。
隔了半晌,简静才下结论道,“这句话的诡异程度,是前面那些的总和。别总是说这些会让人生误会的话。”
如果说婚姻带给了她什么,大概就是,她也学会了身体里心潮暗涌,表面上却仍能平稳吐息的本领。
周晋辰纹丝不动,他竟然笑了,“看起来,我的确不善于做这些,本来还想说,我是因为喜.......”
“那就不要再做了,没必要勉强自己。”
简静制止了他的话。她必须制止,发自本能。
她知道往下是怎样一个危如累卵的境地,会把他们的关系戏剧性地推向高潮,或是坠入日暮途穷的深渊。
迟伯见他们在院子里站了半天,上前来拿东西,“静静,怎么总站着不进去啊?”
因为你面前这位大少爷摆架子拦着我不让进!
简静在心里说。
她捧上一个锦盒,轻巧地从周晋辰身边绕过去,“路上有点堵车,姥爷没等急吧?”
“没有。来的刚刚好。”
简静在门口换鞋,温吞吞的拖延时间,在心里换了好几种问候语。
【妈,您来了哈?】
不对。这本来就是她家。
【我回来了。妈】
也不好,太生硬了。
还没等她完全准备好,叶公覆已经在催,“是静静吧?怎么还不进来啊?”
“来了,姥爷。”
简静顶着巨大的压力走进去,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眼睛瞪得老大。
这不是闵伯父的相好吗?
回想起她那天在上海的精彩表现,简静一阵语塞。原来那么早,她就在叶襄君面前出过丑了啊。她甚至差点祝自己的婆婆早生贵子。
简静艰难地张口,“姥爷,妈,新年好。”
叶襄君笑,“年早就拜过了,对不对,静静?”
她硬着头皮回,“上次的事情,您还记得呢。”
突然有个人跪到面前来,估计想忘记也难。简静闭一闭眼,她可真够丢人的。
叶老爷子问,“什么时候见过了?”
叶襄君说,“在上海,偶然碰见的。小辰人呢?他怎么还不进来?”
说话间周晋辰已经走了过来,斯文干净的脸上,是燥气郁结五内的苍白。
他说,“姥爷,妈。给你们带了点东西,都交给迟伯了。”
叶襄君拢了下披肩,往前快走几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周晋辰挥开她要摸到额头上的手。他说,“没什么事。过完年我那研究项目要开题,时间不大够,有点累。”
“注意身体,年轻人事业要紧,身体也不能误了。”
叶老爷子眼球虽然浑浊发黄了,但眼力还不差,看出来外孙子在找理由,随口安慰了一句。
待吃完饭,叶老爷子把他叫到书房,单独问他说,“到底是什么事?”
周晋辰坐在紫檀木书桌的另一头,手里把玩着一方新砚台,外边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曲声,胡琴作配,抑扬顿挫的调子从耳窗传来,微凉幽沉。
也不晓得简静陪着叶襄君坐着,听了会不会打瞌睡,她一贯又不喜欢这些。
他翻起砚台地面来看,“也没什么,有点烦。”
叶老爷子直接问,“因为静静?结婚快两年了,关系不好不坏?”
周晋辰抬眼,“您这人真是,岁数这么大了,还眼明心亮的。”
“静静这孩子敞亮,什么事都不往心里过,是最简单的。可往往越是简单的人,固执起来,又比任何人都要固执。”
周晋辰想到这里就气,“她坚持认为,我们彼此无牵无挂比较妙,最好一辈子,谁都不要爱上谁。”
叶老爷子颇有几分赞同的,“那也没什么错。稳定的婚姻不需要爱加持,相反的,以门户、利益做引得来的关系,要更坚固。这一点人家比你看得透。”
就拿Jonas集团近来几个大项目被卡的事来说,因为周晋辰的陪同祭祖,叶老爷子在有客人拜会时,无意间泄露的口风,年还没有过完,就已经得到妥善解决。
即便心思浅显如简静,也知道两家的关系轻易伤不得,不管她想不想,也不论她当初究竟看上周晋辰哪一点,她已误入这片被财和势生出的宽大枝叶,严严实实遮盖住的丛林,身处白茫茫的大雾中,因为看不清,只好守住自己的站位。
走到今天已经由不得她。所以更不能爱上周晋辰。
“但我心里已经有了她,我不可能无视这一点。”
周晋辰把砚台放下,手肘点着圈椅的扶手道。
叶老爷子吹了口茶水,“那你就要求她也得爱你吗?她可以爱,也可以不爱,这不由你。你是我的外孙,也不能强人所难。”
“我明白了。”
周晋辰凝神细想片刻,拍着桌面起身。
叶老爷子在后面问,“你明白什么了?”
“我太急于要一个结果,失却本心,才会适得其反,”周晋辰在门边停下,手抄进兜里,“但爱不是急功近利,是日积月累。”
前厅里,简静正捏了杯茶,装作很入迷地在听曲。
周晋辰坐下来问,“这是首什么曲子?”
“《百花赠剑》。你听,愿嫦娥待剑为证。”
叶襄君的手在桌上敲着拍子说。
周晋辰借添茶的机会,凑到简静耳边问,“怎么这么端正地坐着?”
简静没有动,她仍旧看着唱曲的小姑娘们,小声的,目不转睛地说,“就跟我学法语时的状态差不多。”
“你学法语什么状态?”
“很努力,但我的老师说,真的没有必要。”
“.......”
周晋辰舔了舔牙,他看向叶襄君,“妈,我和简静约了几个朋友,就不陪您坐着了。”
简静心里窃喜,仗义啊老周。有事儿他真的上。
叶襄君也没有多留他们,“那去吧。静静等一下。”
迟伯把一个碧绿的盒子拿上来,叶襄君起身,“头一回见面匆忙,也没给你准备礼物,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现在归你了。”
简静还谦虚地推辞了一下,“那肯定很贵重,我也不识货的,送给我浪费了。”
叶襄君伸出一只手来,“不会吧?你闵伯伯说你一年在这上头,至少花这个数。”
她又问周晋辰,“是不是啊小辰?”
简静脸上假笑着,她的手摸到他后背上,偷偷掐了一把。
周晋辰忍住了没嘶出声来。他笑了下,“没有,她嫁给我以后,特别节俭。”
等迟伯打开盒子来,那一只色泽温润欲滴、质地细腻的老炕种翡翠出现在她面前,简静张圆了嘴,眼睛都不会眨了。
她见过不少好玉,但像这种水头,尺寸还这么饱满的,绝无仅有。
周晋辰见状,知道她不好意思,替她收下,“谢谢妈。”
简静的矜持只维持到了上车。她一坐下,就拉了拉周晋辰,“快给我摸摸。”
周晋辰把脸伸出过去,“那么着急吗?你要摸哪儿?”
“肯定不是摸你!你有什么好摸的,把镯子交出来。”
“......”
简静小心地把那只翠蕴琛宝的镯子捧在手里。她看一阵,笑一阵,又啧啧称叹一阵。
周晋辰动不敢动,好半天才问,“我能发动一下车子吗?”
“看你,又急。等我收起来你再起势。”
“......”
简静倒真有个朋友要见。谭斐妮约了她下午茶。
周晋辰把她放在了朝阳公园。
谭斐妮比她早到,穿一件CHANEL的蓝色镶金线中古大衣,头发扎在头顶,过个年倒把她气色过好了。
简静坐下来,左看右看,“皮肤变嫩了嘛。又瞒着我做什么项目了?”
谭斐妮很不屑的,伸出小拇指,“我如果偷偷地去做了,我就是这个。”
“这还差不多。”
简静坐下来啜一口咖啡。
谭斐妮把块蛋糕推到她面前,托着腮说,“我都是光明正大去的,做了一次热玛吉。”
“......滚。”
简静又给推回去,“我不吃!你别想让我长肉。说吧,约我出来干嘛?”
谭斐妮说,“我舅舅,给介绍一相亲对象,一会儿人就过来了。我想让你帮着参谋参谋。”
“你这不大好吧?我听说你钓着章伯宁呢,一转头跟人相亲。”
谭斐妮气得拍桌,“你听谁说的,胡说八道嘛这不是?他有什么可钓的。”
简静又进一步,“那就是他死皮赖脸在追你?”
“他也没有死追。”谭斐妮又否认,“我们是清清白白的男女关系。”
简静啧一声,“都男女关系了,还清白什么呀?”
“......”
她们坐下没多久,那位她舅舅口中的精英男士就出现了,梳着油头,发型是末代皇帝溥仪同款,近距离看明显擦了粉,典型的白脸纸人妆,开口又是那种故意装出来的港台腔。
可谓集天下油腻男之大成。
简静和谭斐妮差点没同时yue出来。
没说两句话,谭斐妮说要去个洗手间。简静说她也去,顺便拿上了包。
谭斐妮和简静沿着草坪小跑上了车。
简静赶紧喝了瓶水压惊,“我说,你舅到底有谱没谱啊?还让我帮你参谋,这还有参谋的余地吗这个!”
谭斐妮抽出纸巾不停地擦着,“他说话的时候,口水都快要溅到我脸上来了,我的妈呀。”
简静从包里拿出一盒口红,是TF的白管礼盒。她说,“放在车上都忘记了,喏,章伯宁让我给你的。”
谭斐妮侧退开身子,拒之千里的样子,“他给我买口红干嘛?”
简静摊手,“那谁知道?可能是想,你和别人接吻的时候,他也能有点参与感吧。”
“......”
第32章 好人卡
谭斐妮直接扔在一边, 骂道,“他是不是有神经啊他!”
扔完又想起来,年三十晚上在三亚,她在官网抢这个热门色号, 没抢到还往沙滩上扬了一把沙子。
她觉得不可思议, 章伯宁不会来真的吧?都这么长时间了,他怎么还对她那么上心?
不对, 好像是越来越上心。
这鬼念想一旦起了个头, 疑云就不断地笼罩过来。除夕晚上, 在三亚碰见他,大概也不是偶然。
谭斐妮捂着突突跳的心口问看简静。她问, “静儿,以你对章伯宁的了解, 你觉得他是在干什么?”
简静挑拣着口红色号,笃定地说,“他八成是得了病。不用理, 死一顿就好了。”
谭斐妮没反应过来, 还喔一声,“那我就放心了。”
想想觉得更不对, “他得的什么病啊?”
“恋爱脑癌晚期。靶向治疗都够呛的那种。”
“......”
简静挑完就扔了盒子,“你们现在,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不追你这干嘛呢?”
谭斐妮也纳闷,“我哪知道!知道还用问你?”
简静随口说,“那你们这床上得可真够稀里糊涂的啊。”
“……”
谭斐妮一下子就脸红了。她捏紧了指甲盖儿, 快怄死了, “这是章伯宁说的?”
“真不是。”
简静笑得特有成就感,“他没想说, 但被陈晼给套出话来了。”
谭斐妮气得都不愿看她,“你们俩一天天的,有正经事儿没有?”
“没有。我们从小就没有过,”简静说完,轻拍了拍她的腿,“都不是外人,这有什么呀?我们又不会到处去讲,就几个知道而已。”
“......就几个?都有谁?”
谭斐妮忽然掐上她的脖子问。
“我想想那天吃饭的都有谁。”
简静被她晃得头晕,开始慢慢回想,“于祗就坐在旁边,她肯定是听到了。虽然她教养好,没发表任何意见,但晚上进了被窝,跟不跟她老公讨论,我可不知道。反正我是跟周晋辰讲了。”
“......”
“还有于祲和龚序秋,事后问了一嘴,大家伙儿也就没瞒着。”
“......”
“对了,好像......”
谭斐妮终于忍不了,她抓着头发大喊,“够了!不要再说了!”
简静出于本能地捂上耳朵。
没等她反应过来,谭斐妮又抓起她的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你杀了我,就现在!”
简静抽出手去顺她的背,“冷静啊妮儿,别老死啊活的,该死的又不是你!”
谭斐妮被刺激地疯疯癫癫,“该死的人是章伯宁!我这就去和他拼命。”
“......”
简静在车里安抚了她半个小时,才渐渐把谭斐妮的怒火平息。
她也在谭斐妮的叙述里,听出了个前因后果来。简静问,“所以,你们那天是误打误撞的,不是约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