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问了一遍,“今天是什么日子,知道?”
“周六啊。”
“……”
江燃敲了下她的头盔,跨坐机车,一捏离合,都起步了又生生停下来,凶狠地往后座看了眼。
白栀挎着纸袋爬上去,抱住他腰。
少年甩了甩,“别碰我腰。”
“哦。”
白栀改揪衣服,身体后撤,尽量不贴着他的后背。江燃俯身骑得飞快,白栀像朵暴风中摇曳的小花,下车后,向来服帖的头发都吹毛了,蒲公英看了都要说 6。
江燃解开头盔,甩掉手套。
又扔下她走了。
白栀慢吞吞解开,像根甩不掉的小尾巴,小跑追在后面。
酒楼在江家附近,靠近丰园,能望到江城的地标广场和大厦。高楼林立的繁华地带还保留一块红蓝配色的老牌坊,左右刻着金字对联,大约是人杰地灵的意思。
清代文人的对联总有两个繁体字是认不出的。
饱经风霜的三层木质老建筑,今天包场,就为了给江燃过生日。
天之骄子,万千宠爱于一身。
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
两辈子,白栀还是第一次进来,走过站岗的保安,越走心越慌,酒楼门口放着繁重的花篮,入口处还有礼宾签到点,各种各样精美的礼物盒子堆在角落,比人还高。
白栀略扫一眼,整个人明显局促起来。
签到处站的是江家的司机,穿着西装,还戴着名字牌,见到两人立马笑起来,“少爷,你爸爸他们在三楼,你的小朋友们在二楼的大包间,一楼是散宾……待会儿你要去敬个酒。”
江燃颔首,“知道了。”
说完自顾自往楼梯走。
白栀一怔,猛地抓住他的手,“我们现在去三楼?”
“要不然呢?”
“你爸他们都在……”
“要不然呢?”
江燃还是不咸不淡的口吻,甚至有点不耐烦。白栀使出吃奶的劲儿拽住他,声音有点抖,“你怎么不早说?!”
女孩吓得眼睛都不会眨了。
小手滚烫,总是叭叭的很有道理的小嘴突然就钝了。
江燃扯出一抹看好戏的微笑,凑近后幽幽问道:“你还知道怕啊?”
面对他,当然不会怕。
可是见家长……白栀感觉自己就像练错功走火入魔一样,经脉逆行,一股燥热的血直冲天灵盖,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舌头在嘴里像做客,好好的话都不会说了。
她不肯走。
说什么都不走。
江燃握住倔强的小手,捏了捏,不依不饶往三楼拉。
一路下来的人,有的江燃认识,有的不认识,但大家穿得都很正式,白栀只觉得身上的校服扎得慌,就连平常最喜欢的板鞋都碍眼了,早知道今早出宿舍就该好好擦一遍,现在踩到地毯,看起来好黄好旧。
三楼只有一个厅。
四面都是雕窗,中式艺术细节之多,看都看不过来,楼梯口放着比人高的粉彩古董花瓶。
八仙桌前围坐二十来个人,冷菜先上,服务生穿着旗袍各站一角。
江卫东见到两人立马红光满面站起来。
“儿子!”
男人看起来顶多四十岁,很难想到他今年都快六十了。
白栀从没见过江燃露出这种神情,冷气的眉眼既羞涩又甜蜜,低声叫“爸”,整整衣领,整个人站得笔直,身形不自觉偏向江卫东,雏鸟归巢似的就要冲过去。
江卫东都张开手了。
江燃却骤然稳住身形,没有回头,轻轻握住白栀的手,牢牢牵着她走过去。
“白栀,这是我爸。老爸,这是我女朋友。”
江卫东抱着他的头狠狠摸了两把,“你小子很争气啊,还没毕业媳妇都找好了。”
白栀悬着的心平稳落地。
打量片刻江燃爸爸,然后用适中的音量亲热又不谄媚地喊道:“叔叔好,我是白栀,跟江燃念一个班。”
“知道知道,快坐,他在家总提起你,没想到是这么好的闺女。”
江燃拉她坐下。
往白栀面前的盘子舀了两大勺坚果,让她慢慢剥,不至于太尴尬。
过一会儿,要站起来跟着江卫东敬酒,少年又把坐在角落跟人插科打诨的表姐苏芸揪了过来。
“芸姐,帮我看着白栀。”
苏芸撅他一下,“看什么,难道还会长翅膀飞了?”
第85章 叫爸
江燃凑到苏芸耳边说道:“她胆子小,一吓就哭,你是我亲表姐,她以后是你亲表弟媳,你不罩她,谁罩?你可是我们的亲姐!”
“哎哟,我们燃燃原来这么会说话,哈哈哈哈……”
苏芸翘着二郎腿,笑得合不拢嘴。
鲜红的指甲和做过定型的黑亮卷发搭配起来,真的明艳霸道。
全家都是美人胚子啊。
白栀心想。
江燃懒得还嘴,伸手摸白栀炸毛的头,顿了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交代,“饿了就吃,不想说话就让芸姐说,没人敢惹她。”
白栀点点头。
江燃又问:“现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白栀抿抿唇,把纸袋递到他面前,声如蚊呐,“知道……阿燃,生日快乐。”
江燃打开看一眼,唇角勾得老高又迅速吸了吸鼻子,压住得意,摆出“还行吧”的少爷样子,但其实看来看去,喜欢得很,于是扯掉校服外套扔给白栀抱着,将护腕明目张胆套到手臂。
针脚拙劣的栀子花在少年劲健有力的肌肤灼灼绽放。
果然只要人够好看,多村的东西都能穿成时尚标杆。
白栀伸指轻轻抚摸,表皮细胞记住了十字绣的纹理,也记住了他的温度,女孩虔诚仰头。
吊灯的光倾泻而下。
目眩神迷。
鼻子被霸道地捏住,清冷傲气的少年音穿过觥筹交错的嘈杂人声准确到达心脏,“这还差不多,乖了,我家栀栀真能干。”
江燃走了。
苏芸倒吸口凉气,没好气道:“干嘛亲手做东西送他,有根尾巴都要摇上天了,嘚瑟不死他。”
白栀撬开夏威夷果,递给苏芸。
女人笑起来,就喜欢当“姐姐”有小弟小妹孝顺,趁着江燃不在使劲捏白栀脸,“燃燃跟你在一起乖了好多,今天我爸他们没来,高考结束来我家玩,听到没?”
“嗯。”
“让姐姐亲一口。”
苏芸吧唧亲过来。
白栀僵住。
女人抚掌大笑,其他人过来说话,苏芸三言两语就打发了,有人问白栀是谁,怎么今天还穿校服来。
苏芸直接怼道:“这我妹妹,轮得到你管吗?”
说话的富家女孩子立马闭嘴,又看了好几眼白栀。
菜陆陆续续上了。
白栀反正没事,也不喝酒,面前轮到什么菜就夹,别人都在交际,她就乖乖待在苏芸身旁进食,吃着吃着还问有没有米饭。
苏芸一抬手,服务生就端饭来了。
白栀继续吃,还舀汤拌饭,苏芸都看饿了,也跟着吃了半碗。
楼下爆发阵阵笑声。
不用想就知道是江燃跟他的朋友们在说话,还有女生豪爽的吆喝,听起来就是开朗大方的漂亮女孩。
白栀吐出鱼骨,扒拉碗里的菜,“芸姐,阿燃不联姻吗?”
苏芸喝了半瓶红酒,醉眼惺忪,听白栀说话愣了片刻,面露好奇:“你原来知道他的婚事不容易啊?”
苏芸还当白栀是真的小白花呢。
没想到。
江卫东明面就这一个儿子,就算外面有私生子,只要苏家在,就别想认回来。
偌大的家产要维系住可不容易。
白栀点头,“知道的。”
苏芸又问:“知道你还跟他走这么近?就不怕以后伤心?”
白栀笑了笑,语气平淡却难掩其中的信念,“阿燃不会让我伤心。”
世界是命运女神编织的骗局、是诗人博尔赫斯笔下的迷宫、是聊斋里不能偷窥的画皮、是夸父无论如何也追不到的太阳。
可那又怎样?
江燃是白栀的灯塔。
茫茫苦海,如果连灯塔都不可信,又谈什么到达彼岸?
“啊……你们这些小孩,真是的。”
毫无根据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让苏芸都有点信服,真是奇怪,明明眼前的人还是个小女孩。
懂什么是人生无常和情不可验吗?
苏芸放下高脚杯,“家里确实不会违背江燃的意思,目前也没提过……其实只要他开心,什么都好说。素心姑妈走得太早,燃燃到今天真的很不容易。”
白栀问有没有苏素心照片。
苏芸翻出手机相册。
白栀接过放大,心登时被撞了一下。
江燃妈妈好漂亮啊。
即便是像素模糊的照片也叫人心神荡漾,母子两人仿佛只有长发和短发的区别。
“看呆了吧?”苏芸笑起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我是我们家最丑的,最漂亮的就是素心姑妈了,江燃又跟她一个模子出来,爷爷每次见到他疼得跟什么一样。”
一个外孙,比亲孙女都受宠。
苏芸不争,倒不是不介意。
白栀握住她的手,“可是芸姐也很漂亮,你和阿燃都像火焰,在人群中会发光……”
“是吗?”
苏芸舔过唇,甩动肩膀,坐正,一副再夸夸她的样子。
他们表姐弟真是好懂。
白栀想起苏芸前世整容,照着一个当红女演员的脸来的,于是由衷道:“比起电视剧里演小仙女那个还漂亮!”
“真的?!”
苏芸眼睛一亮,又抱着白栀亲起来。
江燃敬完酒回来,脸有点红,桃花眼雾蒙蒙的,打眼一看,气得呼吸都抽抽,伸手扳开苏芸的头气急败坏道:“芸姐,你干嘛亲我女朋友!”
“姐姐我今天不仅要亲,还要跟她睡觉!!!”
“靠,苏芸你喝多了吧?”
“你懂个屁,去去去……她以后是我亲生的妹妹,燃燃你一边玩去,别打扰我跟栀栀亲亲。”
江燃架起苏芸,招手叫人。
苏芸站起来扯他,江燃不敢发作,本来就红的耳朵被扯得像要滴血。
终于把苏芸搬走,江燃啯了啯满是血腥味的嘴巴,伸手掐白栀后颈的皮,“行啊,我才走多久,你就跟我表姐出轨?白栀,你连女生都要勾引啊?”
白栀也很无辜,抬肘蹭了下,脸都被亲过敏了。
可那是他表姐,她能怎么办?
姐姐要亲,她还能说不?
女孩递过外套,闷声说吃得很饱,困。
江燃啧一声,拇指揩过她吃得油叽叽的嘴唇,低声道:“不陪我到十二点啦?”
“三层楼的人陪着你呢。”
“嘶——”江燃捧住她的脸,猛地撞了一下额头,恶声恶气道:“你再说一句?”
白栀搂住少年清瘦宽韧的肩膀,飞速亲了口有些许绒毛的蜜红耳垂。他喝酒不怎么上脸,就耳朵容易红,可爱死了,她早就想亲了。
“爱你。”
白栀小声道。
江燃撇过头勾起嘴角。
乐够了,冷着脸回正身体,揪白栀倒杯果汁,然后拉到江卫东和一群叔叔辈面前,“爸,儿子今天成人了,这些年你养我不容易,给您敬酒。”
江燃仰头喝尽,然后又倒两杯,全部都是一口闷。
江卫东眼眶通红,拉江燃到怀里抱紧,又拍又打。
旁人忙笑着劝。
父子感情好得令人发指。
江燃抱着亲爹,腻歪够了,突然转过头来喝斥:“愣着干嘛,喝啊,喝完叫爸。”
第86章 大眠
白栀抬着气泡果汁,整个僵住。
江燃的语气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好像刚才灌的三杯酒就是为了现在这句没脸没皮的“狂言”壮胆。
他们还是学生。
他是要让她原地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吗?
白栀后知后觉,脸瞬间就红了。
江燃静悄悄望着,用尽那点胆,没收到自家女孩儿的反馈,火爆的脾气变得阴沉,也不催促,但是眼神里藏着的冰棱子能把人戳个对穿。
白栀如芒在背。
好在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抠脚趾的场面,深吸口气,放下果汁杯,端起一旁倒好的红酒朝江卫东笑了笑,“祝愿叔叔身体健康、事业兴隆,希望阿燃鹏程万里、平安喜乐,谢谢大家来给阿燃过生日,祝大家样样好、事事顺……我不太能喝酒,喝一点,表个心意。”
白栀抬手挡住脸,另只手慢慢上抬,让红酒液缓慢地流过喉咙,不至于太烧。
许久没喝,得给身体缓冲的过程。
她一套行云流水的敬酒动作丝毫不怯场,声音不大,吐字却清晰有力,清纯静美的学生模样和老道的手段形成鲜明对比,把江燃眼睛都给看直了。
等白栀喝完,亮出干净的杯底,少年嘶了声,声音有点哑,有点……恨铁不成钢。
“你又不会喝酒,逞什么能?”
白栀压低声音,脸还是红的,“你过生日我开心嘛,就一点点,不会有事的。”
江卫东都给整迷糊了。
不过这一打岔,也没再提“叫爸”这件事。
他不反对江燃跟白栀处朋友,有人帮忙管儿子,他是一万个谢谢,但也没有老糊涂到让人家一个小女生上赶着叫爸爸,以后的事说不好,江燃现在倒是喜欢,可是又能喜欢多久呢?
小孩心性。
做不得数。
江卫东不提,其他人也心照不宣揭过去,全当没听见。
……
苏芸待不住,要走,走前跟白栀互相留电话,一看就打算背着江燃继续跟白栀深入交流。
长辈在三楼继续吃喝、谈事。
年纪小的都聚到二楼包间,喝酒、吃饭、聊天、表演节目,有人玩嗨了,还让人搬来电视和麦,站在凳子上声嘶力竭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高翰和冯小虎都在。
冯小虎还带了弟弟过来,叫冯小杰,两兄弟都长得虎头虎脑的,特别能吃,脸埋在碗里就没抬起来过,比刚刚在三楼疯狂炫饭的白栀厉害多了。
说句饭桶,是很形象的。
高翰和几个篮球队的坐两个小孩旁边护着。
一盘盘菜往面前拿。
生怕两人不够吃。
白栀过去打招呼,这才知道冯小虎和弟弟属于城郊农村的留守儿童,还不是一般意义的留守,他妈受不了苦日子跑了,他爸也受不了两个拖油瓶,跟个跑客运的女司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