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围着小声讲话。
老周问白栀在英才班有没有不适应,白栀摇头,老周又说她现在能稳住就好,不要钻牛角尖,心态要放松……絮絮叨叨说一堆,白栀都是乖乖点头。
护士进来换水,说了句:“这么多人啊,很晚了,别吵到其他人休息。”
一看手机都 22 点了。
大家站起来跟老周告别,老周让他们把东西提回去,好好学习就是给他最好的礼物。
季浩然帮他拉好被子,“知道了,周老师。”
嘴巴知道,但是谁也没拿。
大家做贼似的偷摸出去,站到医院外面又说了会儿话,心里暖暖的,赵驹捏着个苹果啃,咔嚓咔嚓。季浩然让今天出来的到家后都发信息报个平安,别在外面乱逛。
他还在交代,江燃已经送白栀回学校了。
季浩然站在人行道凝望。
两人的背影一高一矮,相衬极了,中间似乎再插不进第三个人。
赵驹扔掉苹果核,舔舔嘴,摇头叹气,“别看了,你眼睛都要粘他们身上了。”
季浩然收回目光,下巴一收,凭着台阶上下跳。
一辆绿色的计程车驶过,白色远光灯一晃,再睁眼,白栀的身影便被江燃拐得无影无踪。
道理他都懂。
但感情不就是,明知不可能还是放不下吗?
能控制的话大概也称不上喜欢吧。
权衡利弊的爱属于成年人的世界,季浩然站在分界点,在少年和成年之间懵懂遥望,多年后回望,竟也像吃油橄榄,从涩中回出甘味。那时的深情还不叫舔狗,也无人指责他有过一段难言心事。
这世界太多事注定无疾而终,可喜欢过一个人的心情,无论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是弥足珍贵的。
他跟白栀没有故事。
他的故事叫心事,人尽皆知却只有自己能品味。
第91章 报应
白栀和江燃没有乘车,而是心照不宣步行返校。
好几天不见,只能从缝隙里挤时间相处,白栀问他最近学得怎么样,江燃从袖口变戏法似的抖出一支玫瑰递到女孩面前。
白玫瑰。
下面的刺削了,留着白色的切面,上面还有倒刺,像鲨鱼露出水面的鱼鳍。
花朵含苞待放却又奄奄一息,被他捏得太久,花瓣边缘都变得枯朽,可是握到手中还是能闻到玫瑰独有的馥郁芬芳,虽然只有一支,但却如此沁人心脾。
她闻了闻,笃定道:“你从给老周的花束里拔的。”
“花就是花,管老子从哪拿的。”
白栀笑起来,伸手挽住江燃胳膊,捏着花枝转来转去,怎么也看不够。
五月的夜晚好美啊。
白色的密密麻麻的小花开在树梢,闻着很涩,谈不上香,但是夜里看起来格外美,江城的行道树除了梧桐,最多的就是这种会开花的矮树了。
垃圾车还在慢吞吞转运。
末班公交空荡荡,疾驰而过,把手在车厢里叮当乱晃。
腿长又性子急的少年没有像往常一样疾走,配合白栀的步伐一步步向前,遇到垂枝,伸手够下嫩叶搓成条,撒到她身上,见白栀好脾气地拍掉又讨嫌地吹她头帘。
哎。
真是幼稚。
可是男孩子只有对喜欢的人才会这么狗都嫌吧。
他说:“你放下头发很漂亮。”
白栀点点头,忽然发威,“绑着就丑了?”
江燃仰头笑一声,白色虎牙一闪而过,“可是散着头发的样子只有我见过啊。”
哦,是在回味劳动节浪费的那天午后啊。
白栀挠了挠江燃微凉的手心。
他弯腰靠近,嗅了嗅她,低声问道:“怎么?”
“你闭着眼睛喘的样子也很好看。”
“白栀,你怎么像只色狼?!”
“喔~~~~~”
白栀牵着他,双手凑到嘴边做扩音,然后伸长脖子学狼叫,长嚎一声过后巷道深处传来狗子捧场的应和:
汪汪汪汪——汪!
江燃笑得不行,“属实是找到组织了你,哈哈哈——”
狗以类聚。
小缠人精和小狗的区别真的不大。
白栀跳起来,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使劲往上爬,江燃啧一声,先是拍了下女孩的大腿,让她赶紧下来,见白栀不依不饶艰苦攀登,索性抱住两条腿,使劲往上一耸,牢牢背住。
白栀趴在他耳边,阴森说道:“猪八戒背媳妇。”
江燃转头亲她嘴上。
白栀一抖,垂眸咬住薄而带翘的花瓣似的唇。
两个身影在人行道拉得老长。
一阵长风刮过,白色花树朔朔掉花,苦涩的香气萦绕四周,白栀睁开眼只见江燃清爽黑软的发铺满白色小粒的花朵,长睫也有,鼻梁和脸颊都有,她吹了口气,仍在愉悦当中的“睡美人”倦倦醒来,桃花眼流出烫人的爱意。
他念她的名,“栀栀,你怎么头发都白了?”
白栀笑,“你也是呀,燃燃。”
他背着她往前跑,跑两步,就要转圈,甩得白栀晕头晕脑,找不着北。
他们在银杏树下告别。
银杏已经长出新的叶子了,河道也全是丰沛的水,哗啦啦——哗啦啦 ——到底是河流在笑还是银杏在笑,已经分不清了。
白栀想,活着真好啊。
活着能遇到江燃,真是太好了。
……
曲薇第二天特意早了半小时到教室。
同学陆陆续续进来。
白栀抱着书,叼着个牛肉包子也进来了,落座后还在一脸天真地一边啃包子一边默读课文,完全没有大难临头的觉悟。
早读进行到一半,年级主任逛进来。
曲薇心想:来了,来了,白栀的好日子来了!
主任走到白栀旁边果然停住了脚步。
曲薇竖起耳朵听,身体都快够出过道。
主任屈指叩响白栀的桌子,“无论做什么都要假条,没有下次了。”
白栀点头。
主任又说:“你们周老师好多了,别挂在心上,好好用功才能对得起他,没有几天了,状态一定要绷住。”
白栀继续点头。
向来严厉,说到做到的主任就这么走了,走前还翻了翻白栀的书,单独给她说了昨晚补讲的两道大题。
曲薇不可置信地望着白栀。
等到课间,贼兮兮凑近问道:“白栀,你和主任是有亲戚关系吗?这么护你,换别人逃自习早请出去了。”
白栀望她一眼,没答,说起别的,“曲薇,昨天我的书全部都倒了,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曲薇一顿,缩回身体。
于超在后面来了句,“风吹倒的呗,昨晚风很大的。”
白栀收回目光,“是挺大,我夹在书里的五块钱也不见了。”
曲薇猛地站起来,“钱我可没拿!”
白栀无语望她。
说聪明也算聪明吧,但一试就知道深浅,把戏太拙劣,蠢得叫人都懒得计较。
白栀默了默,说道:“我这个人有事没事总爱把零钱夹在书里,再有下次,钱要是又丢了,我可要告老师的。”
曲薇抿住唇,小声道:“哦。”
午间休息,于超又来找曲薇要笔记,曲薇熬不住了,这才说道:“不好意思啊,你的笔记我不小心倒水弄湿了。”
说着掏出纸张粘在一起的笔记本。
于超脸都绿了。
物理算是他的短项吧,除了上课,每周他家还要花几百块钱请家教,这本笔记对他来说相当重要,都在最后的冲刺阶段了,换谁谁不崩溃!
于超猛地推了下曲薇,曲薇立马哭出来。
班里其他人围过来,男生合力架住于超,嚷道:“怎么了?再怎么于超你也不能打女生啊!”
于超眼睛血红,暴跳如雷,“你问她!”
曲薇只知道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晕过去。
白栀吃完中饭回来,发现后面的位置清空了,一本书不剩,而曲薇人也不在。
问了旁边的同学才知道,于超发疯把曲薇打出鼻血。
现在于超被家长领回去了,东西也从英才班搬走,曲薇还躺在医务室,挺严重的,鼻梁好像断了,好几个老师都赶过去,貌似要去医院做手术。
白栀都听懵了,许久默默吐出两个字,“……牛逼。”
果然人只要够作,迟早会被其他人收拾。
第92章 鬼门
前世白栀只知道埋头学习,进入英才班后连同学名字都记不熟,当时班里并没有出现暴力事件,曲薇还是爱哭,但也只在课上哭过两三回。
这一世,打得这么激烈。
白栀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自己“嚣张”的言行刺激了曲薇,从而做出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顺便把于超也带进沟里。
企业管理当中管这叫鲶鱼效应,具体来源不可考,大概是说在一群小鱼中放进一只鲶鱼就激活了小鱼的求生本能,从而形成竞争。
如果放以前,两个同学消失,白栀能反省到高考结束,然后在十年后某个失眠的深夜捡起来继续翻涌、检讨,但现在的她只反省一天就扔到脑后了。
她有做错吗?
没有吧。
别人的不幸应该归咎于她吗?
有病吧。
又不是上帝,动不动就要背负全人类的罪。
学会江燃燃的少爷处事哲学后,人生都轻松起来。
要善良,但也别为难自己,要自省,但别把其他人的错揽自己头上。
于超离开英才班,回原本的班级了。
曲薇本来应该住院一周,三天就回来,脸还肿的,周围能看到明显的淤青。
作为被打的那个,曲薇本该博得大家同情。
可她借了人家笔记还弄烂了,对考生而言,简直不是人。
没人愿意跟曲薇说话,她想借笔记或者问题更是难上加难,每天跟个透明人似的坐在教室发霉,老师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都清楚,讲课时习惯性散步也不爱往曲薇那边去。
空调终于修好。
教室不再散发哄热的臭气。
曲薇难受两天,满不在乎学自己的,这心态,简直无敌。
这世道就是,脸皮薄自己受罪,脸皮厚,别人受罪。
反正总有人要受罪。
……
白栀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白永刚打来电话说白露是肾衰竭,北京的医生主张尽早换肾,手术费少说十万,但最最关键的是肾源。
刘丽测过了,配不上。
“等我们回来,你到医院也测一下,就当帮帮妹妹。”
一个肾啊。
说得跟路边随便捡一样。
白栀蹲在教室门口接电话,想了想问道:“爸你测过了吗?”
白永刚一愣,“我测什么?”
白栀说道:“你都不测,我测什么?”
白永刚沉默片刻,“她是你妹妹,你们一个屋檐下也生活了好几年,就是养只猫狗也有感情……”
白栀笑起来,慢悠悠道:“你不是她爸吗?你们就没感情吗?为什么你就不测,单叫我去?”
“我是男的,怎么行?”
“男的就不能捐肾?是医生说的吗?”
“你……不要胡搅蛮缠!”
怕摘了肾就不行了,等到过两年政策松动可以要三胎,没法生儿子是吧。白永刚做人家继父的,自己不愿捐,太难看了,白栀这个女儿要是也不出来象征性测测,他和刘丽非离了不可。这把年纪,重新找个媳妇谈何容易。
白栀也不想看得太清。
可前世被刘丽稀里糊涂拉到医院做检查,白永刚虽然没露面,但也默许了吧。
他也许想着两个孩子没有血缘关系,随便测一下,能给刘丽交代就行,没想到还配上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看刘丽折磨自己亲生的女儿。
白栀按捏眉心,沉声问道:“爸,我要是跟白露配上了呢?”
白永刚沉默。
白栀以为他挂断了,正要放手机,男人的声音传过来,“怎么可能配得上?”
“要是配上了呢?”
白栀固执地又问一遍。
嘟——
忙音传来。
白永刚撂了电话。
又是这样,作为一家之主,既要所有人都听自己的又不肯直视问题,固执、自私又想当然。
还好这学期住校了,不至于被刘丽瓮中捉鳖,人身安全暂时不用担心。
白栀的心渐渐沉到谷底,寒意从脚底生发,顺着经络,直入肺腑。“好冷。”她低声嘀咕,僵冷的手指戳动按键,给徐颖发去信息。
徐颖没回,也是,除夕夜的争吵导致母女关系断绝,妈妈……已经把她的电话号码加入黑名单了吧。
父母到底是什么?
这具肉身的创造者吗?
除此之外呢?
血和血之间真的会有斩不断的感应吗?
白栀小猫似的挪到太阳底下,揉搓双臂,想暖和暖和。
极致的失落麻木了神经,她暖和不起来,怎么也暖和不起来,竟然在太阳的直射下短暂昏迷了。
炸鸡腿的油香隐隐传来。
先是面前出现阴影,笼罩她的全部,拉回她的魂魄,然后脆皮炸鸡腿的香味由远及近,直至鼻尖,掺着令人安心的火与木的香,勾起她近乎死去的神智。
一瞬,生死簿上她微不足道的若隐若现的名,就被来人轻描淡写抹去。
白栀深吸口气,睁开眼,从沉沉黑暗中遥望——江燃弯腰端着肯德基的盒子,逆光站在她面前。
神明的影。
最光的火。
最亮的梦。
是他啊。
是他啊——
白栀揉揉眼睛,声音发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是哪只小猪要饿死了。”
对了,昨晚洗完澡饿得嗷嗷叫,吃完最后一包咪咪虾条,她发信息给他说想吃鸡腿,很多很多鸡腿,还得裹着面衣炸得很脆。
白栀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少年潋滟捉弄的笑颜。
她伸手,穿过冒热气的鸡腿,倒过去抱死他。
江燃勒得蹲下,轻抚女孩后背,“我们在教室门口啊,笨蛋,别抱了,快吃。”
“阿燃……”
“怎么了?”
“阿燃!”
“皮痒?”
“你是我的,我叫叫怎么了。”白栀松开手捧起盒子放到膝盖,一口下去,鸡腿就见了骨头,不到三口全部进了那张看起来并不大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