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天晚上见。”颜月翎说完往前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回头和他说，“你记得从右边假山那里走，不容易被发现。”
阿霆站在原地没有动，见颜月翎离开院子后，他径自走进了其中一间房。
房间里面的东西不多，但每件都是上品，一色的黑檀家具，使的都是上等青瓷。
阿霆走到桌前坐下，桌子上摆着厚厚一摞洒金笺，每一张洒金笺都被裁成差不多的大小，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颜月翎”三个字。
他俊俏的脸庞上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天还未亮，几个男仆出现在院子里面，安静地打扫卫生。
过了一会儿，他们安静地退了出去，一个穿着和他们不一样的男仆拎着食盒走了进去。
男仆将食盒放在门外，轻轻敲了三下门，就退到了院子外面。
男仆退出后，阿霆走了出来，阳光照在他脸上，显得越发苍白。他长得很俊朗，线条冷硬而立体，眼神却很温润。
阿霆拎着食盒进了屋子里，安静地吃饭，过了一会儿又将食盒放在门外，刚才的男仆照例来收走食盒。
男仆将食盒拎出去后，管家走了过来，问道：“今天公子吃得如何？”
“比之前略多了些。”男仆将食盒打开看了看，略感惊奇，里面放的几道菜都动过了，“这么久以来，都没见他吃过这么多，今天公子好像心情不错。”
“那就好。”管家长长叹了口气，“如今大小姐一直在外面打理生意，老爷也不大管事，少爷这样子也不知道将来如何做郗家的掌门人。”
男仆安慰管家道：“公子肯定会好起来的。”
“这都六年了啊。”管家唉声叹气，“别说我们，就连老爷也六年没见过他了，现在都不知道公子长什么样子了，大小姐要是和公子换换脾气就好了。”
男仆一时无言，作为公子郗夜霆的贴身男仆，他也六年没见过郗夜霆了。
第二天晚上郗夜霆等了好久，都没见颜月翎来，郗夜霆等得心焦，思来想去，决定出门看看。
他已经六年没有出过这个院子了，根本不知外面是什么样子。
走到门边几次，打开了房门，又合上。
开开合合无数遍后，终于走到了院门边。
手指搭在门上，掌心里全是汗，连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呆立在院门旁边许久后，一咬牙拉开了院门，院门外也是自己家，可他却觉得仿佛猛兽一般，一股冷汗冒了出来。
他还是不适合面对外面的世界。
他猛然退回院子里，关上了院门，不住地喘气，汗水顺着脸颊一滴滴滑落。
就在这时，颜月翎翻过院墙从天而降。
“抱歉抱歉，今天晚上有点忙，才干完活，来迟了。”颜月翎看了一眼郗夜霆不禁吓了一跳，他的面色苍白，额头满是汗，还喘着粗气，眼睛里仿佛泪光点点。
“你怎么了？被人欺负了吗？”颜月翎急忙问道，“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帮你报仇！”说着她拉着他当真要去揍人。
郗夜霆紧紧攥着她的手，纹丝不动。他既感动又内疚，她那么差的武功居然都想着要帮他报仇，而他却在担心她出事的时候，连出去找她的勇气都没有，复杂的情绪令他脸上的表情更加失控。
“你不会生病了吧？”颜月翎看着他的脸色不断变换，越发感到担忧。
郗夜霆越想越觉得羞愧，他一个堂堂八尺男儿，却比不上一个小姑娘！他不禁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越捏越用力。
“……麻烦松下手，好痛……”颜月翎感到自己的手越来越痛。
郗夜霆松了手，颜月翎看了看手，肿了。
力气这么大，肯定没病。
郗夜霆手忙脚乱地摸出几个字摆在一起，颜月翎跟着念道：“起……不……对？啊，是对不起啊，没关系，你人没事就好，练功吧！”
颜月翎时刻不忘自己的使命：“今天太忙了，没时间去看人练功，你学到东西了吗？”
郗夜霆摇摇头，颜月翎想了想：“那就复习昨天的吧。”
颜月翎一招一式地把昨天所学的武功练习了一遍。
她练得很认真，郗夜霆看得入迷，月光下，她英姿飒飒，仿佛一只小鹰。
他掏出纸片询问颜月翎：“你为什么这么努力练功？”
“被人打怕了。”颜月翎拭去汗水，“想着以后能保护自己和自己重要的人。”
当年她若是听从卫子辰的话，早早练功，兴许可以保护颜家吧？
郗夜霆心中震撼，她年纪看着不大，却带着一股沧桑感，也不知经历过什么。
郗夜霆不擅长安慰别人，摆了一排字：“以后我保护你。”
颜月翎摇摇头：“谁也未必能保护得了谁，还是自己练好功稳妥些。”
郗夜霆闷头找字，又摆了一句话给她：“武功再高有时也未必能保护得了自己。”
颜月翎不知郗夜霆的心头苦闷，只是淡淡地说：“总之，我会很努力地成为一个武林高手。”
郗夜霆想了想，指着不远处的藏宝阁：“那里有很多秘籍。”
“我也知道啊，但是进不去嘛。”颜月翎很郁闷，那里连无极宗的家传弟子都进不去，“何况偷东西是不对的。”
郗夜霆本想带着她进去，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不合适，毕竟那里也只有他和几个长老可入内。
第二天早上，颜月翎正要出门打水，就听到分管她的张嬷嬷过来嘱咐她：“你今天休息，不用干活了。”
颜月翎很高兴，反正闲着也闲着，于是捧着糕点兴冲冲地往练武场走去，无极宗的家传弟子们正在练武场习武。
她一边啃点心一边看着，心里偷偷将招式记下，准备晚上和阿霆分享。
正啃得欢时，突然一本书掉在她面前，她低头一看：《无极剑谱》。
她不禁吓了一跳，好家伙，听说过天上掉馅饼的，怎么会有掉秘籍的？
她拿起秘籍，连忙追上前面的人：“你的书掉了。”
那人却连连否认：“我没有书，别瞎说，不是我的。”
颜月翎心中纳闷：“这书如果不是你的，那是从哪里来的？”
“你管它从哪里来的？既然是你捡到的，就是你的了。”那人努力说完就一溜烟儿跑了，生怕被她追上似的。
颜月翎觉得此人很可疑，秘籍也很可疑。
她忍不住翻开看了看，居然是一本真秘籍！
这也太离谱了吧？
颜月翎本想将剑谱交上去，但是转念一想，该如何解释她有这本秘籍，她难道照实说是自己在路边吃东西的时候，秘籍落到了手里，估计谁都不会信，说不定还会怀疑是她偷的。
思来想去她只能将秘籍先收起来，回头再想法子。
那人躲在远处看见颜月翎收了秘籍，立即向远处走去。
晚上颜月翎带着秘籍去找郗夜霆。
郗夜霆白天已得到消息，说颜月翎收了秘籍很高兴，总算能送她一本秘籍了。
他不能明目张胆地直接送她，只能用这种方式送给她。
“阿霆，我今天遇见个怪事。”颜月翎一见到他，立即将秘籍拿了出来，“居然有人丢了本秘籍在我面前，我还给他，他还不要。”
郗夜霆装作吃惊的样子，颜月翎很苦恼，说：“你说我怎么还给人家啊？”她将自己的苦恼尽数告诉了郗夜霆。
郗夜霆摆字：“老天送你的，你先练。”
颜月翎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郗夜霆继续摆字：“练完再还。”
颜月翎顿时对郗夜霆钦佩起来，真聪明啊！
“这样能行吗？”颜月翎还是有些不放心。
郗夜霆连连点头。
本着听从天意的原则，颜月翎开始练剑。
这套剑法郗夜霆已经烂熟于心，看她练得磕磕绊绊，便指点她。
颜月翎进步神速，她的基本功很扎实，如今又有了郗夜霆的认真指点，如虎添翼。
一连数日，颜月翎莫名其妙地拿到好几本武功秘籍。
睡觉的时候，她摸到枕头下面多了一本书，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本《刀谱》。
吃饭的时候，自己的饭碗下面居然垫着一本《掌法》。
晚上和郗夜霆练功的时候，郗夜霆不小心摔了一跤，居然在摔倒的地方捡到了一本《心法内诀》。
……
“这太离谱了。”颜月翎拿着这几本武功秘籍忧心忡忡，“就算无极宗武功秘籍多得不要钱，也不能这样乱丢吧！”
郗夜霆摆了几个字：“先练再说。”
颜月翎不同意：“万一这几本秘籍是假的呢？可恶，是谁想要害我这个与世无争的美少女？”
郗夜霆没想到她会这么警惕，早知道不该送那么多给她。
两人的争执没有结果，颜月翎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先将秘籍背回去，后面再想办法偷偷塞回到藏经阁去。
郗夜霆想了一夜，也没有琢磨出让颜月翎接受这些秘籍的办法。
之前送秘籍的手段似乎过于简单了些。
天亮的时候，郗夜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可没多久之后，屋外传来了有节奏的敲门声，这是郗夜霆和他的贴身男仆约定好的暗号。
郗夜霆回敲了两下，表示自己在听。
门外传来了男仆的声音：“公子，不好了，颜姑娘被抓了。”
郗夜霆闻言当即打开了房门，男仆傻了眼，他已经六年没见过郗夜霆了，一时间回不了神，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郗夜霆双手背在身后，轻轻跺了跺脚，目光冷冽地望着他。
男仆这才醒悟过来，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
原来颜月翎回去后没多久，就被张嬷嬷带人给绑了，说她每天晚上人都不在，怀疑她有问题。
颜月翎本来辩驳了几句，却被张嬷嬷搜出了秘籍，这下就捅了大娄子了。
无极宗本就对秘籍看管得很严格，如今这几本秘籍居然出现在一个丫鬟的手里，这是极其严重的事，关系到无极宗的未来。
整个无极宗如临大敌，郗无极更要亲自审问她。
郗夜霆定了定神，提脚落地，走向了院门。
男仆震惊无比：“公子，你要去？”
郗夜霆深吸一口气，看着外面熟悉的地方，终于迈出了大门。
郗无极今年五十岁，作为江湖第一宗门的宗主，他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留着一把漂亮的胡须，穿着一身灰色长袍，此时正在“慕贤堂”审问颜月翎。
当他看到颜月翎的那一刻很震惊。
这个小丫头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进藏经阁偷书呢？
藏经阁是郗家守备最严的地方，足有二十个护卫日夜不停地看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他上下打量了颜月翎好几遍，吃不准她到底是不是个绝世高手。
无极宗有一个原则，绝对不会亏待高手。
郗无极思来想去，问颜月翎道：“你叫什么名字？到底是怎么进的藏经阁？”
“我没有进过藏经阁。”颜月翎很委屈，“我都没有路过那里。”
“那这几本秘籍是从哪里来的？”郗无极不信。
“我捡来的。”颜月翎将获得这几本秘籍的过程照实说了一遍。
郗无极摸了摸胡须点点头：“虽然如今我郗无极年纪大了，但还不傻，希望你能尊重我一点，编谎话也编得像一点。”
颜月翎长叹一声，就知道没人会信的，说：“那你想听什么样的内容？”
“比如你是怎么混入藏经阁的？”郗无极还是很想了解自家安保的漏洞在哪里。
颜月翎无话可说：“那要不你先带我去看看藏经阁是什么样的，我编一个给你？”
郗无极很生气：“你个小丫头居然油嘴滑舌，还不说实话，是不是不怕用刑？”
颜月翎连忙否认：“宗主，宗主，我怕用刑！”
“那你还不说实话！”郗无极见吓唬有效，赶紧逼问她。
“我已经说实话了啊。”颜月翎欲哭无泪。
“你！”郗无极气得胡须都翘起来了。
就在这时，门外闯进来一个人，郗无极还未看清楚来人，就听到一句话：“她……她说的……是真的……”
郗夜霆太久没有说话，吐字不清，声音又干又涩。
郗无极惊得抓着自己的胡须忘了放，六年了，他居然出来了，还开口说话了！
颜月翎也傻了眼：“你，你会说话啊？”
郗夜霆走到颜月翎面前，解开她身上的绳子：“抱……歉……”
“霆儿！”伴随着一声饱含深情的呼喊，屋子里响起了巨大的擦鼻涕的声音，郗无极老泪纵横，“你，你终于开口了啊！”
仙风道骨瞬间变成了个爱哭的老人，画面过于震撼，颜月翎看呆了。
郗无极哭得惊天动地，郗夜霆略有些尴尬：“爹，你别哭了。”
颜月翎再次遭到暴击：“等会儿，你叫他什么？爹？什么情况？”
郗夜霆不习惯说太多话，只得掏出字继续摆给她看。
颜月翎哪里等得及，连声催问：“你是郗无极的儿子？那郗夜莲是你……”
“我来说，我来说！”郗无极恢复理智，整个人突然变得喜气洋洋，“他是我儿子，夜莲是我女儿，也是他姐姐。他闭关六年，今天居然出来了！还开口说话了！老天真是开眼，我无极宗终于有未来了！”
颜月翎这才明白其中缘由，她还以为他和她一样只是个下人，没想到他居然是郗家公子，想不到自己又被骗了。她问：“那这几本秘籍是你让人塞给我的？”
郗夜霆难为情地点点头。
颜月翎很无语，差点被他害得挨顿打。
郗无极的眼窝一热，不住地打量儿子，六年未见，郗夜霆长高了许多，眉眼已经长开，不再是从前那个半大小子了。
自打六年前郗夜霆不肯出来后，郗无极遭到了极大的打击，他知道儿子从小内向，多次遭歹人暗害，有点怕，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从此拒绝见人。
这些年郗无极只要一想到郗家的未来就忧心忡忡，本以为以后都没指望了，没想到郗夜霆居然出来了！还是为了一个姑娘！
郗无极目光老辣，一眼就看穿了郗夜霆的心事，自进门之后，郗夜霆的眼睛都一直锁在颜月翎身上，眼里满满的都是光。
儿子终于长大了！无极宗未来可期！郗无极长舒一口气，将六年来的郁闷尽数吐出。
郗无极笑眯眯地拈着胡须看颜月翎，越看越顺眼：“颜姑娘，让你当丫鬟真是太委屈你了，从现在开始你别做了，以后你想练什么武功就练什么武功，藏经阁的大门对你敞开着，还有藏宝阁，你喜欢什么兵器只管去挑。”郗无极广开善门，仿佛一尊闪闪发亮的弥勒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