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真打量着他，卫子辰的变化极大，人清瘦了许多，面色憔悴，眼睛四周泛青，头发也不似从前那般一丝不乱，带着颓靡凌乱的气息。
卫子辰满腔怒火早已消散，淡淡地说：“我来找你。”又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郗夜霆。他来之前心里记挂着颜月翎，并没有仔细听郗夜莲的话，只知道她有个弟弟。
“你怎么会和他认识？”卫子辰不动声色地再次看向郗夜霆，这小子长得倒是周正，眉宇之间没有浮夸的气息，穿着银灰色云纹长袍，头上束着金镂白玉冠，虽有些畏缩，但一见便知是富贵人家子弟，“无极宗不需要你扬名立万吧？”
颜月翎眼底泛起了光，她急忙抹去眼泪，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道：“那可不，我可是颜女侠，哪里都需要我！”
卫子辰又好气又好笑：“颜女侠，敢问如今在江湖排名几何啊？我有一个门派，也需要你帮忙拯救下，能否伸出援手啊？”
“那我要考虑考虑。”颜月翎扬起了头，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飞快擦去了眼泪。
还是从前熟悉的感觉，未曾改变。
一旁的郗夜霆不知所措，他还是不习惯和陌生人相处，虽然这个人是颜月翎的师父，但是他也好难受，尤其他们的关系一看就非比寻常。
这时郗夜莲带着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进了门，郗夜霆差点没扛住，想要找地方躲起来。
郗夜莲直奔郗夜霆面前，欢喜地想要抱住他，又怕吓到他，只喊了声：“夜霆？”
郗夜霆僵硬地点点头，突然面对这么多人，他只想逃跑，满脸都写着抗拒。
“你说话啊，别光点头。”郗夜莲很着急，“我赶回来不是为了看你点头的。”
郗夜霆憋得满脸通红，这满屋子的人都看着他，他的心跳快停止了，求助地看向颜月翎。
颜月翎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你可以的！”
郗夜霆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姐！你回来了！”
郗夜莲差点落泪，紧紧抱着郗夜霆不撒手。郗夜霆差点喘不过气来，用求助的眼神看着颜月翎。
颜月翎咳了一声：“郗老板……”
郗夜莲松开郗夜霆，又过去抱紧了颜月翎，这下轮到颜月翎喘不过气来。
“既然郗老板一家团圆了，我们也不多打扰了。”卫子辰发现郗夜霆总是看着颜月翎，警惕心起，这小子不对劲。
想起当初谢慕容的教训，他当机立断，决定带颜月翎离开无极宗。
“不行！”三个郗家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卫子辰瞅了瞅郗家三人：“怎么不行？”
“颜姑娘现在不能离开无极宗。”郗无极先开口道。
“为何？她欠你们饭钱？”卫子辰问道。
郗无极连连摇头：“颜姑娘不欠我们无极宗的，相反颜姑娘是我们无极宗的大恩人。”
“既然是恩人，那怎么不能走？”卫子辰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颜姑娘如果走了，我弟弟恐怕又不能说话了。”郗夜莲在旁边说道。
卫子辰呆住了：“这都什么毛病？秦颦说话要人弹乐器，你弟弟说话难道要月翎在？”
郗夜莲这才将郗夜霆的事简略地告诉了他。卫子辰一听便觉更加不妙：“你们也不可能把月翎留在这里一辈子吧？他迟早得自己说话。”
“要不问问颜姑娘吧。”郗夜莲见卫子辰态度坚决，转而问颜月翎，“夜霆才刚刚出来，他还不适应，你能否在这里多待些时日陪陪他呢？”
颜月翎很纠结，她不知道该不该留下。
“颜姑娘，你要是走了，夜霆说不定又和以前一样了，我们已经六年没见过他，没听过他说话了，你能不能多留几天？我们无极宗里面所有的东西任你使用，所有人任你驱使。”郗无极急切地说道。
郗夜霆也拉着颜月翎的衣袖不肯松手，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仿佛她要遗弃他。
颜月翎心中不忍，这些天无极宗对她是真的好，秘籍随便翻，武器随便用，每天的饭菜都换着花样来，着实是欠了一大笔人情，她只好说：“既然这样了，我还是再待几天吧。”
卫子辰目光冷冽，缓缓问道：“你真的不走？”
颜月翎摇摇头，她以为卫子辰会强行带她离开，没想到卫子辰往旁边一坐：“那我也不走了。”
郗无极大喜：“不走好，都留下！来人，快设宴！”
颜月翎惊愕地望着他：“师父？”
卫子辰却懒懒散散地坐了下来，打定了主意：“就这样吧。”
见师徒二人都同意留下，郗家人心里都很欢喜，长舒了一口气。
郗夜莲拉着郗家父子一起离开，准备好好叙叙旧。
偌大的醉夏苑只剩下卫子辰和颜月翎，他定定地望着她，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问出了心头那个想了千百遍的问题：“你为什么要离开？”
“我想做颜月翎。”颜月翎答道，“真正的颜月翎，不是你给我编织的生活，我虽然很快乐，但是像个傻子，我没有过去也不会有将来。”
“那你现在有了吗？”卫子辰沉默了片刻问道。
颜月翎抬起头看向远方，一只野鹤展翅掠过青黛色的天空：“现在没有，但是我知道未来一定会有。”
卫子辰亦顺着她的眼神看向天空，许久又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的未来里面有我吗？”
郗家团聚欢喜，但郗夜莲也没忘记安顿秦颦，本想给她另外寻一处院落，秦颦却道：“我想和颜姑娘住在一起。”
郗夜莲想了想同意了，家中确实没有更好的院子了，若是换到别处，倒显得他们冷落了秦颦。再者她们原本就相识，也不算别扭。
颜月翎心里有气，没料到秦颦居然找了把琴边弹边对她说：“上次的事，对不起。”
秦颦垂眸，目光凄楚，琴弹得断断续续，更显凄凉。
颜月翎本就心善，见她如此，气消了几分：“事情已经过去，算了吧。”
秦颦住进来后，一改在谢家时的养尊处优，变得温柔体贴，经常主动帮颜月翎做事。
颜月翎自己做习惯了，本来多了几个丫鬟帮忙就已经很别扭，她再三拜托郗夜莲，千万别再派人来伺候她了。
秦颦来了之后，也殷勤地要帮忙。可是她天生不会做事，每次做完颜月翎还得重新做一遍。
“秦姑娘，真的不用了，我自己整理就可以了。”颜月翎口水都快说干了。
秦颦却依然坚持要帮颜月翎收拾秘籍，她用可怜的眼神看着颜月翎，随着凄惨的乐声说道：“就让我为你做点事吧，当作我以前做错事的补偿。”
颜月翎无奈，只得看着秦颦把剑谱和拳谱放在一起，刀法和内功心法堆在一边。
颜月翎强行收回视线，努力克制想要提醒秦颦的念头，转身去了院子里：“我先去练功。”
郗夜霆拎着一大包东西进来的时候，秦颦正光着脚丫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
天气热，她裹着一身轻薄的素色纱衣，长发编成辫子斜斜垂落在肩上，她没有戴发饰，白生生的脚丫如玉雕一般，只在脚腕上挂着一只金色铃铛，走起路来丁零作响。
秦颦一转头便看见了郗夜霆，冲着他浅浅一笑，走到他面前拨动随身带的琴：“郗公子好。”
郗夜霆慌忙转移视线，也不知道为何，他看到秦颦时总会非常紧张，可能是她太美了吧？听姐姐说，她是江湖第一美人。
他也觉得她美，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他目瞪口呆，脸红心跳，差点被魅惑了，自此，他不敢再多看秦颦一眼。
郗夜霆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又向四周寻找颜月翎的身影。
颜月翎正在院子里练功，卫子辰躺在旁边的椅子上闭目敷脸，旁边还搁着一盘樱桃。
卫子辰明明闭着眼睛，却像是睁开的一样，随着颜月翎的动作准确地背出武功心诀，还能察觉出她动作中的对错：“左手指地，右手的剑指向不对。”
郗夜霆站在一旁看了许久，心中暗自震惊。他听郗夜莲说过卫子辰的真实身份，也得知卫子辰自废了武功，只是没想到卫子辰的耳目还是如此灵敏。
颜月翎不信：“我明明记得是左手指天。”说着就要去翻看秘籍。
卫子辰指了一下身后：“秘籍在里面，你自己去找吧。”
身后的秘籍堆积如山，根本无从下手。
“要不你问问郗公子，这是郗家的剑法，他应该知道。”卫子辰依然闭着眼睛。
郗夜霆又是一惊，颜月翎一转头才看见他：“阿霆，你来得正好，这招是不是手指指天？”
卫子辰目光一凛：“阿霆？你叫他阿霆？”
颜月翎不觉有错：“对啊。”
卫子辰额角青筋暴出，语气也变得生冷：“这么叫无极宗未来的宗主不合适吧？”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告诉我叫这个名字。”颜月翎振振有词。
郗夜霆在旁附和着点头。
“哦？”卫子辰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郗夜霆，“郗公子还挺平易近人的嘛。”
郗夜霆挠挠头，嘿嘿一笑。
颜月翎不觉有异，只是拉着郗夜霆要求他展示武功。
郗夜霆知道卫子辰说的是对的，却依然坚定地点头，招式错了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支持颜月翎。
颜月翎扬扬得意地对卫子辰说：“看吧，我就说我记得对。”
卫子辰冷哼一声，对郗夜霆说：“郗公子，要不请你把整套招数演示一遍吧。”
郗夜霆看了看颜月翎，她正满心期待地看着他：“太好了，师父不肯练给我看，说这是你们家的功夫，他不能学。”
郗夜霆点点头，走到中间开始给她演示，练到颜月翎练错的那一招时，他生生收住了向下指的动作，改向指天。
卫子辰突然睁眼，从盘子里捡了颗樱桃扔了过去，郗夜霆来不及躲避，樱桃打在了他的脸上。
“看到了吗？指天之后，中间便空了，后续招数接不上，就会露出破绽。”卫子辰边说边看向郗夜霆。
颜月翎若有所思：“看来你家的这套剑法需要改进，破绽太大了。”
郗夜霆只得点头，他更想把这个帅哥师父赶走了。他和自己的年纪相仿，又比自己长得好看，天天跟在颜月翎身旁寸步不离，实在是令人讨厌。
这时，秦颦端着三盏茶和西瓜，款款地走到三人面前，卫子辰拿过茶盏饮了一口，才将剩下的一杯递给颜月翎。
郗夜霆也没看秦颦，只顾着挑西瓜籽，挑完后才将西瓜递给颜月翎。
秦颦本想借机展露风情，结果却白忙活了一场，被两人当成了丫鬟。
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变丑了，为何两人的眼里都没有她？
秦颦闷闷地回到屋子里，找了面镜子左看右看，也没觉得自己哪里丑了，此时身后传来一声赞美：“真是芙蓉不及美人妆啊，秦姑娘真是人间绝色！”
秦颦回头一看，却见郗夜莲站在不远处：“今天秦姑娘打扮得格外清丽娇俏。”
秦颦一见是郗夜莲便心中欢喜，笑吟吟地迎向她。进了无极宗之后，郗夜莲待她更是无微不至，一应吃穿用住皆是上等，能用丝的绝不用布，能穿金的绝不戴银。
她一生未曾过得如此舒心，而这一切都是郗夜莲给她的。
“秦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卫公子他们呢？”郗夜莲问道。
秦颦想了想指指外面，郗夜莲很诧异：“他们出去了？”
秦颦点点头，拉着她往外走。
郗夜莲猜测道：“你也想出去？你还没有逛过璃水城吧？我带你逛逛。”
秦颦喜不自禁，那天来的时候，她就想去逛逛了。
璃水城比万舟镇大了数倍，城中繁华喧嚣，秦颦看花了眼。
许多未曾见过的东西，每一样她都爱不释手。
郗夜莲也痛快，只要秦颦多看一眼的东西，全都买下。秦颦很开心，这辈子没有这么舒畅地花过钱。
两人买了足足一马车，又去了璃水城最大的饭庄“百味堂”吃饭。
秦颦心中感慨良多，想要向郗夜莲说话，却苦于没有人弹奏乐器。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二胡声，秦颦终于开口：“郗姑娘，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郗夜莲一笑：“你是郗家的贵客，自然该好生招待你，这不过是些小钱罢了，算不得什么。”
秦颦想了想问道：“郗姑娘，你对每个客人都会这样吗？”
郗夜莲看了她一眼笑道：“倒也不是，只是觉得和你投缘罢了，我娘死得早，我爹醉心武学，很早就将家业交给我打理。不瞒你说，我过过很穷的日子，曾经站在衣饰店门口恋恋不舍看了好久，没钱买，很难过。我觉得好看的人就该配好看的东西，后来我有钱了，就给自己买了很多东西，弥补上以前的亏欠。”
秦颦心中一动，郗夜莲说了她的感受，她也觉得自己该配那些最好的东西，但是买不起。
郗夜莲笑道：“我觉得那些东西在秦姑娘身上才是值得的。”
两人说话之时，谢慕容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他一身脏污，没了之前装腔作势的模样，像个街头的混混，手里还拿着那把二胡：“秦姑娘！真的是你！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自秦颦离开后，谢慕容就到处找她，大家都不在，他也没钱吃饭，吃了不少苦头才来到璃水城。如今终于找到了她，谢慕容热泪盈眶：“你怎么说走就走？我一直担心你出事了。”
秦颦装作不认识他，拉着郗夜莲离开。谢慕容连追数步，眼睁睁看着两人乘着马车离开了。
谢慕容站在原地，恨不得砸碎二胡，他像只狗一样一直拼命追逐着秦颦，最后还是被她无情的抛弃。
他突然感到一丝后悔，如果当初他不见色起意，好好和颜月翎重振谢家，现在也许还在万舟镇过着岁月静好的日子。
“听说无极宗最近来了个姑娘，上上下下都围着她转，是刚才那个吗？”一旁传来了议论声。
“不知道，听说那姑娘长得好看，还是个武痴，每天都在习武。宗主把藏宝阁和藏经阁都给她打开了，任她随便挑选。哦，对了，听说那姑娘还有个师父，是武林帅哥排行榜第一名！”
谢慕容一惊，抓着聊天的两人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无极宗来了个姑娘？”
“对啊，现在无极宗最红的人就是她了，宗主放话出去，说要高价收购武林秘籍和兵器。”
“你说那姑娘的师父是武林帅哥榜第一名卫子辰？”
“传闻是这样说的。你问这些干吗？”
谢慕容冷静了片刻，问道：“无极宗在哪里？”
颜月翎已累到麻木，当初到处寻找武功秘籍学武，如今秘籍堆积如山，练都练不完。
要不是卫子辰阻止，郗无极能给她安排二十个师父排队教她练武。
她突然有点怀念从前的日子，除了练功外，还有些其他的小幸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