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终选的早晨，陈宇来敲门，舒语蝶还浑浑噩噩。
六点半，长廊落地窗外，初阳透过薄雾冒头，挑眼望去是一片渡过金色的高楼建筑物，对面玻璃发光，有层叠反射，映进走廊。
舒语蝶开门，又呆着目光愣神，陈宇挥手在她眼前晃过，笑说。
“今天终选开始时间是八点，七点半进场，一直到晚上都要待在场地设计服装，午饭和晚饭有工作人员送到你们手上。”
“画稿和成品都要用官方设备连接上传3D图像，使用手册你看完了吗，不懂的地方我现在立马教你。”
舒语蝶眨眼：“看了，都学会了。”
“那就好。”陈宇点头，依旧保持微笑，看看室外的阳光：“希望不要出事，这样就用不上我了。”
两人一路成电梯下行往食堂走，陈宇继续念叨：“进了终选会场之后，就出不来了，中晚饭统一配送的，可能有你不爱吃的东西。”
“早饭多吃一点，你昨天都没吃。”
长串的话在耳边冒出，舒语蝶微笑回应：“好，不过我不是小孩了。”
“嗯，我知道。”陈宇停在食堂口，朝里看了眼，又扭头说：“我晚点再来吃，现在就不进去了，下次见。”
可能是终选的特殊日子作怪，剩下的四个选手早早到场。
坐在最角落的是上次背单词抓狂的马尾女生，也是昨天复试的第二名。
高小佳坐在一进门的正中，夏聚在她手边单开一桌，坐出了完全陌生人的错觉。
舒语蝶走进，高小佳热情招手：“快来快来，告诉你一件秘密！”
安生了一天的人突然就开始不安生，舒语蝶疑心端盘过去，就听她先问：“之前的红酒好喝吗？”
“.......挺好的。”不明所以的话没了后续，舒语蝶哽声：“就这样？”
邻桌不自觉扭头看过来，高小佳继续直入主题，贴近她耳边，压低声耳语：“你半杯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背不动你。”
高小佳边说边笑，舒语蝶察觉到她的意思，也明确记得自己隔天一早是在床上醒过来的。
冷汗乱冒，舒语蝶强忍着，冷静问：“你想告诉我什么，是谁......”
“是谁抱的你？”高小佳扬高着调子猜测，眼神明显往邻桌一瞥：“我也不知道哎~”
舒语蝶漂亮的眼睛在颤，躲避似的看一眼邻桌又挪开：“现在告诉我这个是为了什么？终选吗？”
“没有啊。”高小佳挑眉细笑：“我说过的，这是秘密。”
舒语蝶咬牙瞪她，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干什么。
莫名的脾气上涌，一气之下，只是拿起餐盘里自己的面包和牛奶往外直直走去。
邻桌夏聚没看出异样，直到时间临近七点二十，高小佳还不急着去会场，他才走近提醒。
“高选手，七点二十了，你还有十分钟的时间。”
“我就知道你会来。”她神秘笑笑：“你先坐下，我跟你说件非常重要的事！”
夏聚耐着性子照做，就听她说：“前天晚上，你记得我说过什么话嘛？”
夏聚：“什么？”
高小佳淡淡复述：“你给我等着。”
“所以呢？”夏聚忍不住警惕：“你干了什么。”
但高小佳不急不慢，反问：“你和舒语蝶从小一起长大这么久了，难道没就发现，她的性格可以用一个心理学名词替换？”
她继续娓娓道来：“独立性强，边界感强，逃避冲突和依赖，逃离偏我者倾向。”
“她症状不是很明显，程度比较轻微，但还是有的。”
“如果她原生家庭不太美好，再如果，她一知道有人喜欢她，她就逃离躲闪，那这个程度就更上一层楼了。”
夏聚皱眉不语，但听得认真。高小佳得意笑了，给出答案：“回避型依恋。”
“当然啦。”高小佳继续添油加醋：“如果你足够厉害，能满足这类人像黑洞一样填不满的安全感。”
“她可能也不会介意你抱着她上了床这件事。”
夏聚眼里压着火，黑幢幢似的吓人。
二层终选会场外一阵铃声响起，高小佳慢悠悠起身往外走，临到门口才转身对着近乎无人的食堂细说。
“快到手的鸭子飞了，开心吗？”
“哦~对了，还有一分钟选手结束进场，别乱闯哦，取消的可不止我的名额。”
另一边，一楼终选场馆。
这场设计比赛，从第三天开始，细说起来可以算是一场商业性合作。
终选会场按照地形布局，安装了锐科公司的全息投影新设备。
锐科提供设备为场地完美布局，为比赛最后创新的呈现效果提供设备。
而赛方以呈现效果为嘘头，吸引电视报纸等媒体免费为锐科做了隐形宣传。
七点三十分整点，高小佳踩点进场，考题正巧公布。
藏在暗处的特殊摄像机一瞬间锁定拍摄。
舒语蝶仰头看向空中设备投影悬浮呈现出的大字。
【考题】——【岁岁年年】
设备工具和布料都存放在工作台，缺少的材料只需要跟工作人员报备，再由工作人员拿取。
工作台各个相隔分开，甚至做了隔音处理。
往年用成语当考题的情况不多，范围虚空又不好抓取内容，并且还要了解词意。
场内有一两个选手零星的叹气声，舒语蝶垂眼看着满工作台的材料思考。
剪裁制作最满意的经验，只是在小半年前的面试，在锐科大平层练习成衣的次数平均一月一次，从画稿的设计绘制，到面料的挑选测验剪裁，一次能耗时两周。
力不从心的感觉突然上涌，舒语蝶想轻轻叹气，那怕一次也行，但抬眼瞥见一分一秒倒数的电子钟又憋了回去。
时间不等人。
偌大的场馆里，五个人的笔尖窸窣摩擦，像各自一场盛大又安静的交响乐，不为别人，只为他们自己弹奏，也只给自己听。
每个人可能各有目的，但漫长时间的耐心久坐，在各自心中的手里，却远远不够用。
中午十二点，休息铃短暂又快速的闹了下，全世界都瞬间安静。
工作台摊平的画纸有不断擦掉又补齐的线条，周边橡皮屑多又黑，散聚在干净的工作台，舒语蝶只觉得顺眼。
虽然只完成了一点点。
饭菜的清甜香色从外面飘散出来，舒语蝶刚拿起水喝了口，门被轻敲了一下。
穿戴着帽子马甲的工作人员走进，往桌上放着盒饭。
稿子完成大半，只有习惯性的落标没加，身后一道轻微又熟悉的声音响起：“小美女，是不是少画点了东西啊。”
“.......”舒语蝶愣神慢慢疑神看过去。
工作人员身后，一道身前挂着蓝白通行证的人影走出，她身侧挂着相机，走近才神神秘秘拿下帽子。
舒语蝶一愣才看清人：“....柏年？”
“你怎么——”
柏年打断：“知道你的第一场比赛在这里，所以特意找的人脉报名来做午休时间的摄像师，开不开心，爱不爱我~”
“晚上我还能在场下看结果呢。”
“之前没告诉你，给你当惊喜了。”
柏年贴近站在身边，舒语蝶靠着她小臂满足地笑：“嗯，开心，爱你。”
“可你中午工作，你吃什么？”
“这你不用管，你来得及做吗。”
舒语蝶懒洋洋打开饭盒:“来得及，成衣不是正常大小，巴掌大就行，最迟到晚上七点半，剩下两个小时上传，够用了。”
柏年思索着点点头：“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我抱你，你会生气吗？”
舒语蝶刚嚼完一块肉，鼓着腮帮，侧仰着头不解问：“为什么要生气。”
柏年：“那什么情况下抱你，你会生气？”
“或者说，抱着你干了什么事，你会生气？”
“想不到，因为对象是你。”舒语蝶摇摇头，又忍不住放缓语气追问：“你...遇见了谁？”
“聪明。”柏年随口：“门口遇见夏聚了，感觉他快哭了，不过我看着有点好笑。”
“怎么样，他干了什么？”幸灾乐祸后，她继续猜：“他抱你，你生气了？”
“没生气...”舒语蝶仔细回想，语气不定：“可是，我也抱过他啊...”
“那我就不告诉傻子答案了。”柏年嘲笑后又惊讶：“等等，什么...你刚说了什么？”
舒语蝶装傻否认：“没有，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柏年伸手挠她：“有啊，明明有！”
......
短暂打闹一阵结束，你来我往的对话里套不出东西，柏年拍完定点图片，笑着挥手退出去，让她安心继续。
午后依旧漫长，等人退出去再吃完饭，舒语蝶没有休息，直接拿起布料做起了成衣。
剪裁缝纫，注意角度，不能错位，在巴掌大的布料上缝缝补补，一不小心针头就戳进了指尖，这一整天上下两段时间，各有各的困难，都不省心。
整整一个下午，集中七个半小时的精力坐在一方小工作台上过度用眼，腰酸背痛眼发酸。
舒语蝶强撑着精神上传最后一张侧面细节图时，才发现左右手食指多了几个被针头扎出来的小洞。
而集中后又放松的精神，让之前熬多的夜疯狂出来报复，眼皮忍不住地合上，逼着她只想先睡一觉。
但结束时刻的沉重钟声响起，无时不刻提醒她不能休息。
还有最后一个环节。
晚上九点半，五位选手作品全部上传，明亮的台下，评委人数增加到了九人，画稿被递交传看，小型成衣装在透明亚克力盒，被仪态端正的礼仪人员逐一展示。
身前的两个人响起谈论声，舒语蝶不禁屏息，想向后退。
全场唯一的男选手：“美女，有把握嘛？”
复试第二：“没啊，紧张死了！希望今年高考不那么紧张。”
男选手：“你...才十八？”
“不啊，十六，我跳级。”
男选手沉默，又说：“年轻，不急，有的是机会。”
说完，他又悄悄压低声：“昨天复试有个美女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初试第一，但到复试突然就成了吊车尾，和我这个第四都差了6分，你说，她是不是...初试用了什么小手段。”
“我还听说，初试那个用设备的老头...”
女选手白他一眼，打断：“你有病啊，不会搭讪赶紧滚，一张破嘴比你爹坟头都臭。”
“你他妈让谁滚呢！”男人发怒，女选手吓得退了一步，突然撞上身后出现的人。
高小佳稳站在原地扶住她，又将她往身后揽：“哥们，人家场子里这么狂，真的好嘛？”
男选手趾高气昂：“怎么？这是你家？！关你屁事？！有种赶我出去！”
“这可是你说的。”高小佳笑容忽止，向后巡逻的工作人员一招手，轻描淡写。
“赶出去，跟爷爷说一声，他欺负我，不把他从我们家各种比赛里除名，我就再出一次国，三年再回来。”
“爷爷不信，或者觉得程度太重，让他自己调录音和监控。”
闹剧很快结束，男人被拖出去，女选手对着高小佳握手感谢，不忘要来联系方式，说回头请客吃饭。
舒语蝶在后方看着全过程，委屈和冷汗不禁往外冒。
她突然想起，黄老板说过，这场比赛原本就是他们家办的。
可是，如果是这样，高小佳还怕什么没有前三，要被家里人逼着去相亲。
又或者，她相亲的结局永远不变，只是想拉人下水，和她一起不开心。
台下，评委评定的时间快到了。
场下，她也没有找到柏年的影子。
只是有一道更眼熟的黑色身影，在后场的暗处里慌张奔跑着一闪而过。
叮咚一声铃响，是主持人长篇大论后，选手上台等候结果的宣告。
她浑浑噩噩上台，全场灯光熄灭。
冬天晚上本就黯淡的光线在人为控制下，室内全黑看不到一道光。
平地拔高的馆内，中空浮现一副又一副颜色不一的3D画面。
立体，绚烂，绘声绘色，按比例还原。
无与伦比的视角享受，但突然，舒语蝶只想哭。
就好像，自己一切努力都是白费，而那些所有关于自己的不正议论，更像索命嗜血的影子般甩不掉。
周围惊讶热闹的声音，一丝一毫，舒语蝶听不见。
垂在身侧的手被轻轻碰了下，借着场内虚昏的投影光线，尽管眼眶忍不住发酸痛痒，舒语蝶还是侧脸看过去。
高小佳声音轻飘飘的传过来，同样带着隐约伤心，却又正经：“其实，我很羡慕你。”
“早上的事对不起，我只是想借你小小的报复一下别人。”
“你能待在黄岩身边，安安稳稳，每天都有新鲜的事情，努力的方向有回报，还有很多喜欢你的人。”
“你是在难过嘛？用不着的，我爸公司资金链出了问题，他大概率会操盘把我变成最后一名，其他选手他不会动。”
“不过还好，我把自己变成第四名了，不是很难看。”
指尖的伤像是突然刺痛，难捱发痒往外钻，舒语蝶支吾着哽咽问：“你，你不伤心吗...”
高小佳苦笑又坚定：“一开始就料到的事，为什么要难过，在这耍了这么多人，够爽了。”
“好了，别说了，开始了。”
黑暗里，主持人端正的音色通过话筒传达，混合浮空泛着流光的投影一起满场飘扬。
像是为了配合投影宣传嘘头，排名直接公布投在半空中。
舒语蝶愣神，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只是不同于其他选手。
名字后惯用的一点，变成了一只振翅高飞的蓝色小蝴蝶，像当年高一课间无所事事画下的那一只，也像夏聚手臂上的那一只。
而后面，跟着一串一闪而过的小字。
生日快乐.
Fall in love with me.
惊讶愣神之余，舒语蝶想起一整天很久没有见到的人，她直直盯着虚影，重重拉了下高小佳的手：“你看见了吗。”
高小佳：“看见了，你第一，我不瞎。”
场内上下爆发出雷响的掌声，大脑一空，直到颁奖，采访一整套流程走完。
在人声汹涌的热烈里，舒语蝶匆匆跑下台，视线慌张搜寻着人，心脏合着周围掌声狂跳。
恢复灯光的场地，视线开阔得找不到人。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直到最后环节的全体人员合照前，舒语蝶跑完大半个场馆，还是没有找到夏聚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