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星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含了泪。
他说:“公主,在你即位后,我确有保留一部分权力。但是,我是为了守护你、辅佐你,不是为了掣肘你。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你开心就好。”
什么叫我开心就好?他是在挖苦我吗?
我愤然揪住他的衣襟,怒道:“就算你之前没有存异心,但你摆明了瞧不起我!你以为离了你,我就保护不了我自己?你现在给我睁大眼睛看看,究竟是谁保护不了自己!”
沈牧星苦笑:“是我。我太小看公主了。公主确实已经不需要任何人保护。看到公主能有如此防人之心,牧星亦感到欣慰。”
我:“……”
才关了他半年,他就学会阴阳怪气了?
但我又的确从他脸上看出了欣慰。可更多的还是难过。
他应该在难过,为什么我第一个防的就是他。
我突然觉着我好过分啊。
我心虚地拿眼睛瞟了瞟他,说:“起来吧,别跪着了。”
沈牧星却执意不起,继续求我:“恳求公主将我的家人连同牢中的那些手下一起驱逐出京,让他们永世不再踏足盛京半步。”
我:“……”
“为什么?”我问。
沈牧星道:“唯有如此,我才能继续随心所欲地爱公主,不用顾及其它。”
我懂了,他这么说,既是画饼,也是要挟。
第6章
我在他脸巴上拧了一下,不屑道:“真把你自己当回事了。我可不稀罕你的爱。现在我都当皇帝了,还会缺男人吗?明日我就去选妃,多挑几个好看的,放在其它宫殿里养着伺候我,再也不想来见你了。天天看你垮着一张脸,我早就受够了。”
沈牧星严肃地抿紧了唇,陡然抓住我的手,不自量力地说:“公主,我不准你这样。”
我蔑笑道:“你何来底气说‘不准’?只怕我将来在其它宫里和别的男人生了孩子,你都晓不得呢。你连这琅华宫都走不出去,想见我一面还得靠我施舍,又岂能管得到我那么多?”
沈牧星的脸色愈发难看。
我心软道:“你若叫我一声陛下,我就暂时熄了选妃的心思。”
沈牧星便马上乖乖地喊:“陛下。”
我:“……”
我当了这么久的皇帝,还是第一次听沈牧星叫我陛下。太难得了。
我笑了笑:“原来你认得这两个字啊?还是能叫出口的。那为何只知道喊我公主,不知道改口?你以后要是再改不过来,我可是会翻脸的。”
我一径走到榻前,掀开被子躺了下去,又翻身面向跪在地上的沈牧星,说:“你爱跪就跪吧。跪不住了就自己上来睡觉,别想等着我巴结你。我魏紫从来就没巴结过谁!”
沈牧星不吭声。
我睡到半夜,忽然醒了。不自觉伸手摸了摸旁边的位置,是空的。
我立时坐了起来,扭头看见沈牧星还跪在地上。他埋着头,两只手抓着膝盖,明显是吃不消了。
他如今这副身子骨,弱不禁风的,跪久了怕是不行。
我便掀了被子下床,走到他跟前,用我暴躁的脚丫踢了他一下:“你给我起来。”
沈牧星固执道:“陛下答应我的请求了么?”
我:“……”
我答应他个头。
我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上,将他打晕了扶到床上去。又找来药膏,卷起他的裤腿,给他两个膝盖涂了药,又揉了揉。
第二天早上。
沈牧星醒来,一发现他躺在我身边,就忙着要起身。
我从被窝里扣住他的腰,不准他起。
“好了。”我说,“我答应你,今日就下旨放了你的手下,把他们连着你的家人一起赶出京城,赶得远远的,行了吧?”
沈牧星近距离与我对视,感激道:“谢公……谢陛下。”
“既然我已经遂了你的心愿,你是不是也该认命了?”我看着他,说:“从现在起,接受你的处境,不要试图去改变什么,也别再跟我较劲了……多对我摆摆笑脸,好不好?”
沈牧星便浅笑回道:“好。”
我紧紧抱住他,为他的又一次妥协而感动。
这日之后,我和沈牧星之间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对我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
每次我一来到琅华宫,他都是一副笑眸如星的样子。他再也不会向我问及朝堂中的事,除非我主动向他倾诉。他真的没有了一丝挣扎,只一心一意地做我的皇后,别的都不去想了。我不在琅华宫时,他便看看书、写写字,实在无聊了就站到窗前吹吹风、看看景色,困了就躺进帐子里睡一睡,从不在我面前抱怨他每天的日子有多难熬。
……
新的一年,我更加喜爱沈牧星。
炎炎夏日,我让人从东南摘取了新鲜的荔枝,又让驿丞安排人手,用千里马载着荔枝一刻不缓地送到盛京,途中换了好多个骑手,连马都累死一匹。这才让我成功将一盘口感软韧、甘甜多汁的荔枝端到沈牧星面前。
可他居然只吃了一颗,气死我了。
到了凉爽的秋天,我又将西南进贡的一颗石榴王拿去送给沈牧星。沈牧星却当着我的面,将这颗大大的石榴剥了皮,整个递到我手里,说:“吃吧。”
我:“……”
我明白了,他以为是我想吃。就像之前的荔枝一样,他也以为是我嘴馋,所以才让人从大老远马不停蹄地送到宫中。
或许沈牧星是喜欢吃荔枝和石榴的,他不表现出他爱吃的样子,仅仅是因为不想跟我抢,他想把他的那份省下来给我吃。
沈牧星这家伙,真是个阿呆。
……
入冬时,我有了身孕。沈牧星乐得天天把笑容挂在脸上,生怕我不知道他有多喜欢我肚子里的小孩子。我却有些情绪无常,脾气怪暴躁的,一是因为怀了孩子不太舒服,二是因为我真正感受到了男人和女人在精力上的差距。
说实话,我如今怀着身孕,每天起早上朝,下了朝还要处理各种政事,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我真的有些力不从心。每日都累得像狗一样了,我哪还能有什么好心情。
于是,沈牧星就成了我的出气包,我经常不讲道理地凶他、吼他,但他都默默忍受着。他知道我辛苦,便主动提出要帮我批阅奏折,我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不仅拒绝了,我还罚他跪了一个时辰,以此警告他安分一点,不要动歪心思。
因着批奏折这件事,我翻脸翻得厉害,又开始提防沈牧星了。之前的那些岁月静好也被我抛诸脑后,我防他就像防贼一样。
那日,我稍稍得了点空闲,趁着心情还算不错,我便悄悄返回琅华宫,想去陪陪沈牧星,顺便给他一点久违的好脸色。
可是,我一回到琅华宫,便正巧看见一个宫女将茶水洒在了沈牧星身上。那宫女连忙跪下道歉,生怕受到责罚,沈牧星却温温柔柔地将那宫女扶了起来,还暖洋洋地笑着说没关系。
那一刻,我拳头都硬了。
虽说我怀胎之后对沈牧星的态度确实恶劣了些,但这也不能成为他背叛我的理由。
今天他敢背着我扶宫女的手、对宫女笑,明天他就敢拉宫女的手、和宫女聊天,后天他就敢跟宫女卿卿我我、搂搂抱抱……我都不敢再往下想。
我忍了又忍,隔着远远的距离朝着沈牧星的背影冷笑了一下,而后转身离去。
这天晚上,我批奏折批到了深夜。一想到沈牧星白日里对宫女笑得那样好看,我就窝火。我的气量本就狭小,这件事已经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深受其扰,不自觉开了小差。
我一向喜欢先发制人,如今沈牧星已经开始不守男德了,我是断不会纵容他给我戴绿帽子的,非得将他的贼心扼杀在摇篮里不可。思及此处,我灵光一现,快速铺了张白纸在面前,用我手中御笔在纸上一笔一笔地勾画,设计出一枚“守身锁”,并在图纸上标注出专属于沈牧星的尺寸。为了兼顾美观和牢固,我又在纸上注明了我想要的材质:异铁注金。
异铁非铁,比铁还坚固十倍。表面再裹一层黄金,多好看啊。
我满意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图纸,随后便将这张图纸交给身边的太监,让他马上拿去找人给我打造出来——最迟明天早上,我就得见到成品。
批完奏折后,我就歇在了沐心殿,没回琅华宫。也没去考虑沈牧星的感受。
次日上午。
我刚一下朝,太监便将连夜打造好的东西呈到我面前。
是用一个白玉匣子装着的。
我打开玉匣,见那枚金灿灿的小物件躺在里面,做工细腻而精致,是我想要的。
我便等不及地拿着这个玉匣子去了琅华宫。
我走进琅华宫寝殿时,沈牧星正蜷曲着身子侧卧在榻中,整个人背对着我。
我看着他这副状似赌气的模样,有些想笑。估计他到现在还想不通呢,想不通我昨夜为何没来与他共眠。
“沈牧星,你醒着吗?”
我唤了他一声。
他听到是我来了,立时坐了起来,赤足下了地,站在榻前直勾勾地望着我。明明才一天没见我,他眼里就像隔了一年半载一样。
半晌过后,他开口问我:“陛下昨晚为何不来琅华宫?”
我哼了一声,掀裙在椅子上坐下:“朕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你管得着吗。”
沈牧星便哑住了,没敢再吭声。
这时,我将那只玉匣子拿了出来,伸给他,高傲地说:“赏给你的,拿去戴上吧。”
沈牧星看了我一眼,随即双手接过玉匣。打开后,他陷入了呆默,迟迟没有拿去戴。
我见他这般犹豫,更是笃定了他有异心,怒得起身就要走:“不愿意戴就算了,别给我做出这副勉强的样子,看着就碍眼。”
不等沈牧星解释,我便疾步走出了寝殿。
沈牧星连忙将玉匣子放在桌上,赤着脚追出了寝殿。
“陛下!陛下——”
他大声喊我。
我不回头,也不止步,对他的一声声呼喊置若罔闻。
余光瞥见他就快追上了,我狠心地加快脚步,同时又叫来两名侍卫,冷声吩咐道:“将他押回寝殿,以后不准他再走出寝殿一步。”
由于之前沈牧星表现甚好,我便将他的行动范围扩大至整座琅华宫,可现在我又反悔了。他这种人,只适合待在寝殿里。
两个侍卫听了我的命令,便迅速将沈牧星擒住,押着他的两只手臂往回走。沈牧星奋力挣扎,不肯回去,拼命想要挣脱钳制扑向我,却是不得如愿。他被两名侍卫拧住胳膊推着走,却仍不断地扭头叫我:“陛下!陛下!……”
许是怕沈牧星这样大喊大叫会吵到我,侍卫用布团堵住了他的嘴,这才得以将他安安静静地押回寝殿去。
此后,我一连三日没有踏进琅华宫。因为心中不悦,在这三日里,我也刻意不去过问沈牧星的情况,想晾他几日,让他自己好生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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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来到琅华宫时,一进寝殿,就看到桌上摆着一桌已经凉了但不曾动过的饭菜。
我心一紧,沈牧星这三日该不会一点东西也没吃吧?
第7章
我紧张地拨开珍珠帘走了进去,见沈牧星像上次一样,蜷曲着身躯,背对着我,侧卧在帐子里。与上次不同的是,他颓废地披散着头发,十指也抱成了拳搁在枕上,好似手心里捧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轻步来到榻前,伸手掀开了纱帘,低低唤他一声:“沈牧星。”
他听到是我的声音,忽然翻过身看向我。而在他看向我的这一瞬间,我的心脏疼得窒息了一下。
沈牧星脸色极为憔悴,眼下两片乌青,唇上半点血色也没有,消瘦得有些吓人……我禁不住怀疑,这三日里,他是否不吃不喝也不睡?在我看来只是很轻微的一个惩罚,对他来说竟然如此致命?
正在我惊恐之时,他吃力地想要坐起来,我见他全身无力,便急忙伸出手去扶他。
他刚起身坐好,便急切地将抱成拳的双手伸向我。
我看到他慢慢摊开手心,其中一个手心里躺着一把小小的金钥。随后,他用艰涩的嗓音讨好我——
“臣戴上了。”
他说。
听他说这句话时,我身上的每一根筋都在抽痛,心也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疼过。
是我大意了。我将那样一件新奇的东西拿给沈牧星,都不告诉他那是什么,就逼着他立刻戴上……沈牧星这样的人,又哪里见过那样的东西?我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他当时不是在犹豫,而是在困惑、在思考,他需要一个反应的时间。可我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就单方面认定他不肯,还对他那么冷血。这三日来,我对他不闻不问,他一定是觉得我永远抛弃他了。
我罕见地红了眼圈,紧紧将沈牧星抱住。我悔恨又庆幸,我冷落了他三天,也只冷落了他三天。要是时间再久一点,我可能就见不到活着的他了。
“对不起。”
我第一次跟他道歉。
沈牧星贪恋地搂着我,他丝毫也不记仇,还傻乎乎地同我说:“牧星有时不太聪明,求陛下不要嫌我,更不要一生气就不见我。也许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我一日见不到你,便觉天都塌了,比死还难受。”
“不会了。”我信誓旦旦地说,“我不会再这样了,我保证。”
沈牧星轻易便信了我,朝我“嗯”了声。
我猜他一定饿坏了,便立即吩咐宫人重新送了些饭菜过来,先喂他喝了点水,又一勺一勺地喂他吃饭。
饭后,我陪沈牧星躺进榻中,拉了帘子哄他入眠:“我不走,你睡吧。”
听我这般说,他才乖巧地闭上眼睛,却过了很久才真正睡着。
等确认了沈牧星已经睡得很熟,不会惊醒过来,我才轻悠悠地起了身,挪出榻外。
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盯着手里的小金钥看了许久。
终是忍不住,偷偷解了沈牧星腰上的带子,去看看笼里关着的小星星可还好。
……
嗯,挺好的。
不会勒着,但也取不下来。
.
我与沈牧星相安无事。
转眼便到了孩子降生的这一日。
我居然生下一对龙凤胎。
这个结果不算好,也不算坏。
毕竟我只想要个女儿。男孩儿对我来说很碍事。
生完孩子后,我撑着气力对身边的宫人吩咐道:“将那男婴抱出宫去,为他寻一户好人家。”
听出我想将孩子送给寻常百姓抚养,宫人虽觉惋惜,却也只能听从我的命令,秘密将孩子送走。
两个接生嬷嬷和其他两个宫人也配合我营造出“只生了一个女孩儿”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