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父子频频撞上死路,只得不断地掉转马头,走下一条路。为了寻找出口,他们策马的速度被迫慢了下来。
终于,沈牧星的背影回到了我的视野里。
我的怒火稍稍减退了一些。
我看着那父子三人骑着马彷徨乱窜的样子,冷冷笑了下。
我与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了。
我让人递给我一付弓箭,先试着拉了一下。
我平时对着固定的靶子射箭,早已达到百发百中的水准。但我至今还没射过活靶子。
既然盛国公父子如此胆大包天,那就别怪我拿他们练手了。
沈牧星蓦然回头看向我。正好看到我挽弓搭箭,蓄力瞄准他的兄长。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作为活靶子的沈牧童身上,压根没有察觉到沈牧星在看我。
在我把箭放出去的那一刹那,沈牧星引马横在他兄长身后,硬生生用他的身躯挨了我这一箭。
沈牧星中箭从马背上滚落在地的瞬间,我手中握着的弓也跟着掉在了地上。
我慌张地奔向他。
盛国公父子二人一致下马,将受伤的沈牧星从地上扶了起来。中箭的位置离心口很近,看着令人心惊。
眼看父兄已被禁军包围,此夜注定插翅难逃了,沈牧星强忍着箭伤,定定地望着我。明明他都伤得那样重了,却还想将他的父兄护在身后。
可惜,未能与我对峙几刻,沈牧星便因失血过多而倒下了。
我当即下令擒拿盛国公父子二人,又以最快的速度带沈牧星回宫救治。
庆幸,沈牧星的伤不致命。他死不了。
……
我坐在榻边,等着沈牧星从昏迷中醒来。也等着跟他算账。
看到沈牧星的两只手像招财猫一样摆放在枕头两侧,我心头一软,不自觉伸手去摸了摸铐在他腕上的锁。
我反复地盯着沈牧星看了许久。
沈牧星缓缓睁开了眼睛,下意识想要动弹,却发现手脚都被固定了。
等他看见我正坐在他旁边时,他淡淡说了句:“你杀了我吧。”
我怔了怔。
他肯定以为我已经杀了他的父兄,所以万念俱灰,说出让我杀他的话。
我探出手想去抚他的脸,他却扭头躲开。还闭上了眼睛不愿看我。
我捏住他的下巴,问他:“沈牧星,你是不是不爱我了?还是仅仅因为我对你的兄长放了那支冷箭,你才不想面对我?”
他不回答。
我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只感到心乱如麻。
“难怪,我这段日子这么冷置你,你都全不在乎,表现得那么平静……原来你早就在打主意弃我而去了。”我故意激他,“沈牧星,你的耐心被我磨尽了,是吗?”
他还是不说话。
我只好告诉他:“你爹和你哥还活着,我没杀他们。”
沈牧星倏地睁眼。
果然,他最在意的还是他的父兄。
我轻轻将手放在他的伤口处,说:“看在这一箭的份上,我便留他们一命,将他们流放荒州,够仁慈了吧?”
沈牧星感激地看着我。
这下,我摸他的脸,他也不躲了。
就是这么好哄。
我却将丑话说在了前面:“若你父兄还不死心,再耍出什么花样,那就怨不得我了。”
第9章
自从我表明态度不会处死盛国公父子之后,沈牧星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对我事事顺从。
我以为,我和他之间的感情真的可以恢复如初。却不知,这只是我的错觉。沈牧星已经做好准备面对最坏的结果了。
这日,我下朝之后来琅华宫看他,他竟忽然开口,让我抽空帮他画一幅肖像。
他极少向我索取什么,我也不会忍心在这么一件小事上拒绝他。
可我还是怀着疑惑多问了一句:“怎么突然想起来让我给你画肖像?”
沈牧星笑道:“我长这么大,至今还没有一幅自己的画像,多少觉得有些遗憾。”
我回以柔柔的笑意,点头答应道:“好。”
给沈牧星画肖像那日,他穿上了他平日最喜欢的那身衣服,面对我坐着,一直笑得很开心。
我将他喜悦的模样画了下来。
他和我都对这幅画很满意,我俩挨坐在一起欣赏了老半天。
想必是心情太好,也或许是兴致太高,我忍不住对坐在我身边的男人说:“沈牧星,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沈牧星微笑着等我说下去。
我凑到他耳边,道:“其实,我早就去梦里睡过你了。没想到你一把年纪还是个童子诶。”
沈牧星闻言愣怔,缓缓朝我眨了下眼睛。
我知道他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便不再就此多言,只转开话题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沈牧星道:“我很早以前就喜欢公主了。”
他说:“年幼时,我曾有幸作为五皇子的伴读进入宫学,见到了同样在宫学里念书的公主。你当时不爱听讲,功课也做不好。有一天下学后,你堵住了我的去路,从背后拿出一朵白色的小花送给我。当时你说,只要我肯每天帮助你做功课,你长大后就嫁给我。可惜好景不长,我才和你相处了短短几日,你就再也没有来过宫学。后来我才知道,皇上安排你去学歌舞和乐器了。再次见到你时,我惊然发现你像变了个人,一点也不快乐了……”
沈牧星已说到后头的事,可我的思绪还停留在“长大后嫁给他”这句话上。
原来我早就跟他许诺过了,怪不得,他后来那么勇敢,敢当众向我示爱。我却翻脸不认人,那样羞辱他。
沈牧星遇到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我搂住他的腰,亲了亲他的唇,说:“对不起,我忘记了。”
“公主不用道歉。”
沈牧星知道,从小到大喜欢我的人太多了,我对他没印象也属正常。
但我后悔曾经忽略了他。毕竟他那么好。
我又顺口与沈牧星说明了一些事:“当年我母亲与我父皇发生争执,我父皇恼羞成怒,将我母亲活活掐死,我躲在角落里吓得不敢出声。从那天起,我的性子就变得乖僻了。”
沈牧星没有插话,只静静地听着我说。
“你知道他们当时在争执什么吗?”我凄然笑了笑,“他们是在为我争吵。是我母亲先吵起来的。”
“起因是,我父皇经常让我穿一些引人遐思的衣服,有的甚至十分露骨。那时候我还太小了,我母亲不能容忍我父皇这样引导我,便与我父皇吵了起来。我父皇却无耻地说,我生来就是一副祸水模样,长大后注定要以色侍人,早些教会我习惯,是为了我好。我母亲激烈反驳了他,直言自己从没见过哪个皇帝会将自己的女儿当成妓子培养,我父皇便是被这句话彻底激怒,动手杀了我母亲,还在杀死她之后,用脚踩踏她的尸体……”
“我母亲死后,所有人都以为我父皇怜悯我,将全部偏爱都给了我,以至于我那么嚣张霸道,整天都在欺负别人。可实际上,我比纸老虎还假。”
对于我所说的这些,沈牧星竟没有表现出震惊之色,我以为他不爱听我讲这些,便就此打住,没再往下说。
可当我抬眼看向他时,他眼眶里已盛满了痛心至极的泪。
他紧紧抱住我,深情又无力地唤我:“公主。”
我以为在此之前,沈牧星是不知道那些事的。但实际上,他早已知晓了。只是我没意识到而已。
我更加不会知道,沈牧星是多么地想将我变回那个活泼明朗的小公主。
可他显然失败了。
因为已经失败了,所以他围绕这个目标所做出的努力、耗费的苦心都不值一提了。
他压根都不想让我知道,他究竟为我付出了多少。
他并非痛苦于自己白白付出,而是痛苦于他的力量太过有限,哪怕他已拼尽全力,仍然无法改变这一切,也无法把我缺失的爱补给我。他的光亮过于微弱,不足以给我带来光明和温暖,那种要亮不亮的感觉,反倒会妨碍我在黑暗中行走。说不定我哪天嫌他碍眼睛,直接就把他踩灭了。
……
离开琅华宫时,我把我为沈牧星画的那幅肖像带走了。带去了沐心殿,方便我想他的时候拿出来看看。
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幅画竟会成为他的遗像。
.
数日后。
我得到消息,盛国公父子在被押往荒州的途中逃跑了。
我没有让人去抓。
就想看看他们接下来又想做什么。
如果只是纯粹地不想去荒州过苦日子,我倒也可以不追究,由着他们逃去别的地方生活。
可若是他们还想再带走沈牧星,或是想像蝎子一样给我来一记回尾针,我是断不会再放过他们的。
终究,盛国公和沈牧童还是做出了让我失望的事。
他们竟然召集了沈牧星昔日的那些亲信,连丞相都与他们勾结在一起……这些人联合起来,为的已不是救出沈牧星那么简单,而是想要我的命。
我又一次遭到了刺杀。
但因提前做了防备,那些人没能伤到我。
参与此次刺杀的人全都被我抓了起来。
我把盛国公父子以及丞相一起打入死牢,择日便想将他们斩首示众。
不服我的人太多了,若不杀几个立立威风,往后行刺我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猖狂。
我既选择走上这条路,自然免不了要造杀孽。
自我决定处死盛国公父子的那个时候,我就想好了要将这件事隐瞒一辈子,不让沈牧星知道。
他也无从得知。
早在沈牧星伸手去扶宫女的那一天,我就下了严令,不准琅华宫的宫人与他接触、谈话。
除了我,没人会搭理他。
宫人们都像避瘟神一样躲着他。他想从宫人嘴里问出什么也是不可能的。
我丝毫也不担心自己将要做的事会被他晓得。
然而,距离盛国公父子的死期越近,我的心弦也绷得越来越紧。
我这天夜里又做了噩梦。
又梦到沈牧星动手想杀我了。梦里的他好狠啊。
我很心烦,想不通为何我总爱做噩梦。
我分明不害怕杀人,也极少感到心虚。
……
此刻还是半夜,我起身坐在榻中,看着熟睡的沈牧星,我突然有点害怕他。
沈牧星若真的起心想杀我,那可是很容易得手的。只需趁我睡着的时候,便可一刀抹了我的脖子。
而且,他近来又着实有些反常。我控制不住地将他往坏处想。
甚至觉得,将他放在身边陪我一起就寝,真是太危险了。
我紧抿嘴皮,把手伸进被窝里,去搜了搜他的身,又检查了枕头底下等地方,都没有搜出一件可以用于行刺的东西。
可我仍不放心。
于是我找来一些柔韧的布条,将沈牧星给捆了。
然后又内疚地对他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了,我现在真的有点怕你。”
说完我便背对他躺了下来,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可沈牧星却在我闭眼时睁开了他的眸子。
他竟一直醒着。
……
次日清晨。
我已穿戴整齐,准备去上朝了。
而沈牧星还坐在帐中,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手脚上勒出的痕印。
他忽地叫住我:“公主。”
我停住脚步,转身问他:“怎么了?”
沈牧星依然平静地坐在那里,温和地望向我。他问:“你这次不可能再放过我父亲他们了,对么?”
我闻言惊恐,哪还肯跟他多说一句,径直就来到榻前,伸手扼住他的喉咙,逼问道:“你从何而知?!”
他不说。
我唯恐沈牧星还对我留了什么后手,整颗心都是慌乱的。拔高了嗓音吼他:“你最好马上交待,否则我不会饶你!”
沈牧星合上眼,宁死也不说。
因为他也不知道是谁在向他传递消息。昨日他听到窗户响了一声,便走过去查看,却见窗缝里夹了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迹很陌生,仅用了短短两句话告知他父兄的处境。
到了今时今日,他已经想不到还有谁会冒险给他送信,也分不清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
不论是敌是友,他都很感激对方,让他知道这件事。
“不说是吗?”我冷笑,“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
我松开他的颈,又命人取来一瓶药,掰开他的嘴灌了下去。
随后我便将他独自扔在寝殿里,一走了之。
那瓶药已经够他受了,再加上那枚守身锁,足以令他痛不欲生。
……
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便一径回了琅华宫。
一见到我,沈牧星便艰难地爬起来朝我跪着,求我饶了他。
明明都已经被折磨得连自尊都不要了,却还是不肯老实告诉我他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
我不懂他为什么偏要那么倔。
我抬起他的下巴,不紧不慢地道:“沈牧星,我只问你一句话,悄悄给你传信的那个人,是你早前安排在宫里的眼线吗?”
沈牧星摇头:“不是。我不认识那个人。”
我看他不似在撒谎,又继续试探道:“那我再问你,你想过要杀了我吗?尤其是现在这一刻,你恨我吗?想要我死吗?”
沈牧星仍是摇头。
我仔细审视着他,始终没在他的眼底窥出一丝恨意。
但我心里清楚,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他是不可能不恨我的。
如果我是他,定然已经恨得想要食肉寝皮了。
他伪装得太好,却显得很假。
哪怕他能流露出一点点的恨意,我都会相信他还对我存有几分真情。
既然他还愿意装,那我就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沈牧星,”我又叫了他的名字,将他的下巴捏得更紧,“知道太多事对你没有好处。你知道了又能怎样?你什么也改变不了。向我确认一些我不想让你知道的事,非但不能更改我的决定,还会为你自己招来苦果。从今往后,望你学聪明些,有些事,你就算知道了,也别来问我,默默藏在你心里就好,不要说出来惹我发怒,听懂了吗?”
沈牧星点点头。
他已经生不如死。
不管我说什么,他都满口答应。
我这才拉上帐子,去解救那颗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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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就是盛国公父子的死期。
沈牧星到现在都还没有什么异动。
但我的疑心已经变得很重,时刻都做好了被沈牧星突袭刺杀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