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不闻一个愣怔:“喜脉?”
胡郎中闭眼轻点头,未出阁的小姐,发生了这种事情有辱门楣,郎中行医,一年也碰不到一个,况且是知县大人的独女,这话不好开口:“我尚未跟于老爷、于夫人禀明。”
雷不闻拱手道:“多谢胡郎中了,今日诊断的结果,我会找机会告诉姨丈和姨母,你今日只管开几副强身健体的药便是。”
胡郎中会意,开了药方给了丫头,于林苑尚未婚配,这个孩子要不要还是一码事。
胡郎中走后,雷不闻敲门进屋,于林苑身体瞧着比前几日渐好,坐在桌前捧着汤婆子看着窗外发呆,见雷不闻进门也没起身,淡淡的说了一声:“表哥,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雷不闻坐在了桌旁,拿出了耕棉给的荷包,本来他想自己留下的,现在却按着耕棉的意思把它给了于林苑:“这个荷包是南珠城后山庙里得来的,给你,希望你这次化险为夷,往后的日子里不为任何事情所困扰。”
于林苑愣愣的看着雷不闻,从年幼到如今,多少天来,占满了她内心的人如今送了她一个荷包,虽然他话里有另外一层意思,是她不想被人知道的,但是这还是第一次收到他送她的东西。
她定定的望着荷包,伸手接过,内心五味杂陈,她知道现在自己怎么也不能实现心中所愿了,但是对眼前这个人还是抱有一丝幻想,在她年幼时他曾经也是喜爱她的吧……
第58章
于林苑一丝错愕僵在了脸上,雷不闻不动声色看在了眼里,他正了正身子道:“有什么苦衷,尽管和我讲,姚家已经报了官,过了年,南珠城衙门就要着手查了。”
此事已经在于林苑心里憋了几天,这几天她吃不下、睡不着,每天躺在枕头上睁眼到天明。清晨刚刚睡着又会在朦胧之际看见姚春山披发跣足站在床边,脖子上的匕首上渗出汩汩血迹,让她登时惊醒,再无法入睡。
听闻姚家报了官,明明应该害怕,她却深深松了一口气。想必瞒不住雷不闻了,也好,说出来,省的每日这样担惊受怕,若再这样熬几日下去,用不着南珠城衙门来人,她想必也熬干了心血。
她摩挲着手中的荷包,没有抬头看雷不闻,淡淡的道:“你今天来找我,想必你已经确定姚春山的死是我所为,那我……也不隐瞒了。”
于林苑的眉头舒展了一些,拿起桌上冷掉的茶抿了一口,接着道:“姚春山是我杀的。”
雷不闻在屋内踱着步,听她承认,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她正呆坐在桌旁。
“姚家人虽然行事不端,但是罪不至死,你为何要杀了他?”雷不闻不解的问道。
“你只知道他是我杀的就好了,如果衙门将我拿了去,请表哥今后代我照顾好父母。”她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雷不闻皱眉,冷笑一声:“我代你照顾姨丈、姨母可以,但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难道让他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还是要他和你一起去死?”
于林苑听罢一愣,下意识的看了下自己的腹部,半晌,才回味过来,她……有身孕了。于林苑抬头,声音有些哽咽:“我……我不要他,表哥,这事情千万不能让我爹娘知道,你替我跟胡郎中说,开几副打胎药给我。”她有些语无伦次。
雷不闻转身,声音低沉道:“这孩子是姚春山的?”
于林苑终于忍不住了,哭泣声断断续续,她伏在桌子上,碰倒了刚刚未喝完的那杯冷茶。
雷不闻走了过去坐在桌旁,安慰道:“有什么委屈,尽管和我说。”
半晌,于林苑抬起了头,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淡淡道:“表哥,我对不起你和嫂嫂。如今,我知错了,可是已经晚了。”
雷不闻转动手上的扳指,虽然他早已经知道于林苑想拆散他们夫妻二人,但是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他感慨了半分:“我和你嫂嫂从来没有怪过你,你说罢。”
于林苑抽泣,声音有气无力道:“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想嫁给你……姚春山说他可以帮我的忙,酒肆开业那天去闹事的混混就是他找来的。”
她看了一眼雷不闻,本以为他会大怒,没想到他一如方才,平静的坐在那里,瘦削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也是,他早就发现了。
她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派人去盯着那个混混之后,我怕你发现我参与其中,以后都不理我了,我就去南珠城找了姚春山,到了姚家已经是半夜了,姚春山说带我去老宅安顿,结果,我去了就晕倒了……他想,逼我嫁给他。若是我爹知道了,是断然不会允许的。姚春山手段卑劣,死不足惜……”
雷不闻叹息道:“以姨丈的脾气若是知道此事,恐怕会被活活气死。”
于林苑哭着道:“千万不能让我爹和我娘知道。”
“还能瞒多久呢,南珠城衙门若是查到你,来拿人,恐怕不由得你。”
“那我只有一死了,死了就都干净了。”
雷不闻知道于林苑的性子倔强,若是她发现没有了退路,未必不会真如她所说这般去寻死,他柔声劝道:“你不必这么想,你肚子里还有孩子,稚子无辜,我会替你想办法。”先稳住她,再想法子也不迟。
于林苑嘴唇紧抿,向雷不闻幽幽的忘了一眼,没想到,表哥对她最好的时候却是在此时:“表哥真的愿意帮我?”
雷不闻毫不迟疑道:“那是自然,但是你要记得,从今以后,不要再打你嫂嫂的主意。”
于林苑眼中噙着泪水点头道:“表哥放心,我知道错了,今后必不会如之前一般,我一定会尊敬表哥和嫂嫂。”
雷不闻想起了刚才于林苑说的打胎药之事,若是她一时糊涂,偷偷差人去郎中处拿了药,恐会害了她自己,又叮嘱道:“你先保重好身子,孩子的事你先不要着急,待我想想要如何是好。”
于林苑知道雷不闻既然能一口答应来帮她,必不会失信,便点头应是。
此时,雷府上下都围在雷不语的房门口,喜翠匆忙的出门去找稳婆,雷不语要生了……
林老太太在门外焦急的踱着步子,屋内隐隐传出雷不语的叫喊声,林老太太抓紧耕棉的手,喃喃道:“菩萨保佑,母子平安。”
耕棉安慰道:“外祖母,放心吧,姐姐吉人自有天相。”
雷不闻从于府回来,见一众人都在院内,耕棉在陪着老太太,便想等雷不语生好孩子再同耕棉商量于林苑之事。
至半夜,屋内才传出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房门打开,稳婆笑声清脆响亮:“恭喜老夫人,是个男孩。”
林老太太方才从紧张中抽离,稳稳的吐了一口气,进门来看雷不语。
云鬟正坐在床边给雷不语掖被角,见林老太太进来,站起身福身行礼:“恭喜老太太。”
林老太太笑着点头:“云鬟,这几日就要辛苦你了。”
云鬟道:“是我应该做的。”
林老太太拿起帕子给雷不语擦了擦汗道:“要不要请姚家来人看看,毕竟是他们家的骨肉。”
雷不语虚弱的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云鬟会意在床边箱子内拿出一封信递到林老太太手中。
雷不语低声道:“让姚春山亭来一趟吧,一来看看孩子,二来这封和离书让他按个手印。”
林老太太略惊诧道:“你真的想好了?这孩子毕竟姓姚。”虽然知道雷不语很难再回姚家生活,但是现在毕竟有了孩子,若是雷不语和姚春山和离,外面的闲言碎语不会少。
雷不语看了一眼孩子:“就是为了这孩子我才下的决心,若是让孩子在姚家那种环境下长大,难保他不会变成另外一个姚春亭,另外一个姚春山。”
“可……”林老太太看了一眼刚刚走进来的雷不闻。
“外祖母放心,姐姐已经跟我商量过,她陪您住在后山老宅,以后这孩子由我来管教。”雷不闻接过话道。
林老太太抚了抚雷不语的手道:“既然你们姐弟已经商量好,那外祖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只是到时若姚家非要把孩子带回去该如何是好?毕竟孩子流是姚春亭的血脉。”
“外祖母有所不知,姚家现在只是个空壳,我爹在时,怕姐姐在姚家受苦,将名下十间铺子拿去给姚春亭收租,若是他们想要孩子可以,铺子我就收回了。”雷不闻道。
若是铺子被雷不闻收回,那相当于断了姚春亭一家的钱粮了,姚春亭一家这几年指望着这些铺子的租金来度日,若是他非要孩子,那等于断了自家的生路,孰轻孰重,他们自会衡量。
林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好,好,我的不语以后就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雷不语刚生完身子虚,喝了云鬟端来的鸽子汤便睡下了。雷不闻和耕棉一同回房,雷不闻把门关好,把于林苑的事情同耕棉商量。
“姚春山真的有这般大的胆子?居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来逼苑儿。”耕棉想起秋天四人一同在黄狮村玩耍时姚春山彬彬有礼的模样,只道人不可貌相。
“他一贯胆大妄为,虽说他是罪有应得,但是却不想丧命于此。”雷不闻摇头。
耕棉问:“那苑儿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等着官府来抓?”
“姚家门子见过车夫老张,还有一个王二,想必若是官府认真来查,很快便查得到。但是现在不能让官府查到,苑儿她,怀孕了……”雷不闻道。
耕棉一怔,于林苑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若未婚便生了子,以后要如何是好:“姨丈、姨母可知晓此事?”
“尚不知晓。”
耕棉咬了咬嘴唇,抬眼看雷不闻:“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雷不闻怕耕棉又想出了什么让他纳于林苑为妾的主意。
耕棉思索片刻道:“现在和外祖母说我怀孕了,待回了南珠城,姐姐陪外祖母住在后山老宅,苑儿便同你我一道回青石岛,这期间,让姐姐拖住外祖母,她便不会经常上岛,郎中来看时,就说苑儿是我便可。到苑儿生产之后,再把她送回南山,这样……便不会伤了姨丈和姨母的心,苑儿也不至于成为别人的笑柄了。只是……要想法子不让衙门查到苑儿这里。”
“正赶上过年,年后要陆续一个月衙门才会开始审案,此事不急。”雷不闻道。
他细品了刚才耕棉的话,开口道:“若是搬回南珠城你真的怀孕了怎么办?”
耕棉咬了咬腮边肉道:“为了苑儿,回了南珠城我同苑儿住在一起,直到她生完孩子,一来能照顾她,二来也不会有你说的事情发生了。”
雷不闻:“……”
第59章
年关已至,腊月二十九的这一天,得了雷不语已经生产了消息的姚春亭在晌午赶到了南山雷府。
虽然刚失了弟弟,但是儿子的到来让他喜悦万分,暂时冲淡了姚春山的死给他带来的沉痛阴影,这次他厚着脸皮来南山,本是得了姚老太太的的死命令—和雷不语重归于好。
姚老太太知道她此前一次次的承诺会好好待雷不语,但是每次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每次都让她老脸碎了满地。但是现在,雷不语生下了姚家的骨肉,想必她也不是个狠心肠,会看在孩子的面儿上答应重新回到姚府,谁愿意自己的孩子生来就和父亲分离的!
姚家马车停在了南山雷府门口,姚春亭提着衣摆下了马车,林武正站在门口,见姚春亭从马车上下来,走过去迎了迎,虽然内心嫌弃,但是现在他毕竟还是雷家姑爷。
姚春亭身后跟着小厮,提着两大包补品,径自往雷不语的住处去了。
得了林武消息的雷不闻和耕棉先一步到了雷不语的房门口。姚春亭行至厢房门外,见雷不闻立在眼前,面色不似之前那般冰冷,内心以为有了几分把握,便满脸堆笑的上前道:“这些日子,有劳弟弟和弟妹了。”
雷不闻摆了摆手,让喜翠接了姚家小厮手里的东西道:“姐姐和孩子现在在睡着,姐夫先到前厅坐坐吧。”
林老太太知道今天姚春亭要来,早就坐在前厅等了,见姚春亭一入前厅,老太太便叫身边婆子倒茶。
林老太太寒暄的问了几句,问了问姚春山的事情,面露惋惜。
说话间,西翠过来在耕棉耳边嘀咕了几句,耕棉起身跟着西翠离开,片刻,便抱着小婴儿过来了。
姚春亭连忙起身,伸手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小婴儿包着小花被,伸出小手在眼前乱抓,笑的正甜,小脸长得颇像舅舅雷不闻,挺拔的鼻梁在襁褓之时已初见轮廓。姚春亭逗弄着婴儿半晌。
许是刚刚喝了奶不久,又被逗弄了一番,婴儿嘴边竟吐出了些许奶水来。
耕棉见状,忙将孩子接了过来,抱了下去。
姚春亭见孩子被抱走,来雷不语也应醒了,正好趁此机会向雷不语卖个殷勤,便起身道:“外祖母,我跟着过去看看不语。”
林老太太摆了摆手:“春亭,你先坐下,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姚春亭以为又是让他抱孩子,又是有事与他商量,想必是商量接雷不语和孩子回姚府的时间?便道了一声“唉”后重新落座。
那边姚春亭心里正欢喜,这边雷不闻从袖里不疾不徐的掏出一张纸,递给姚春亭道:“姚大公子,这上面写的内容你先看看。”
姚大公子?雷不闻怎会叫得这般生疏?姚春亭狐疑的接过雷不闻手中的纸,展开后,只见上面三个显眼的大字“和离书”。
没来得及细看下面的小字,姚春亭咻地站起,胸口起伏了半晌,道:“什么和离书,我不签,一把年纪了才生下孩子,我没休了她已经是给你们雷家面子,居然要跟我提和离!”
林老太太见状,重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道:“休了不语?靠你们姚家那点儿家底,你能娶得了苏清欢?能去外面花天酒地?如果她再回去,指不定哪天就在你手底下没命了!怎么不能提合离!”
姚春亭自知理亏,况且现在姚家正在收租的铺子大部分都是雷家名下的,姚家还要指望着这些租金过日子呢。他平复了下情绪,哭道:“外祖母,以前都是我错了,我发誓,今后不会了。孩子刚生下来,也不能让孩子离了娘啊!”
雷不闻起身走到姚春亭身旁,拿起桌上的和离书,冷笑道:“没了娘?姚大公子想必是没仔细看,孩子放在雷家养,姓雷。”说完,将和离书复又递给了姚春亭。
姚春亭忽地哽住,抓过和离书往下看后将和离书重重的摔在地上道:“我不同意合离!我要去见雷不语!”随后起身便往厢房走。
雷不闻给身后林武使了个眼色,林武三步并做两步,伸手抓住姚春亭身后衣衫,将他向后拉了个踉跄。
姚春亭气急,回身踢了林武一脚,林武常年和雷不闻一起练武,反应快,自是没被姚春亭踢到。姚春亭见自己没得到便宜,更是不依不饶,上前来厮打林武。林武没用上半分力气,反手便将刚才还在咋呼的姚春亭按到地上。
姚春亭脸贴着地面,没了还手的力气,大喊:“你们欺负人!快让我见雷不语!雷不语!雷不语!”
雷不闻道:“别喊了,姐姐她今天不会见你,如果你识相,这和离书你最好是签了,我保你们姚家今后吃喝不愁,若是不签……”雷不闻示意林武放手:“你全家老小可能就要到石板街上去讨饭了,你最好想清楚!”雷不闻语气冰冷,让姚春亭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