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春亭推开林武,从地上爬了起来,见雷不闻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回旋的余地,,他知道小舅子的秉性,说得出就能做得出,便跪倒在林老太太面前,扇了自己两个巴掌,想让林老太太看在他已经悔过的份儿上替他求求情。
林老太太叹息道:“之前,我总想着你能真的改过,我也就不嫌弃你们姚家其他什么了,每次她受欺负了我都让她和你回去。你呢?每次都变本加厉,也就是我们雷家宽厚,忍了你这么许久,谁会任自家的掌上明珠在婆家受打骂,若是换了南珠城其他叫得上名号的大族,想必你们姚家早就要被赶出南珠城了。”
林老太太示意林武将姚春亭扶起来后道:“如今,你只需签了这张和离书,以前的事情,就既往不咎。否则,就按不闻说的办!我也替你求不了情。”
姚春亭虽然内心不忿,但是他清楚知道收回雷家名下的铺子对姚家意味着什么,便也不敢再撒泼,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袍子上沾的土。
雷不闻捡起地上的和离书,复又递到姚春亭手上,林武递来了笔墨,姚春亭接过笔,突然道:“春山之前曾向我透露过,于小姐和他走的很近,我弟弟的死,她不会知道内情吧?”
“姚春亭,你胡乱攀扯什么?苑儿什么时候和你弟弟走得近了!”林老太太听了姚春亭的话,气的长咳一声,姚家两个儿子的品行南珠城人尽皆知,和他们走的近的姑娘,当真都是瞎了眼!苑儿怎么会和他走得近?!
想必是姚春山应该和姚春亭透露过想和于家攀上关系这档子事,未必是将和于林苑接触的来龙去脉告知过他,不然,官府早就会将姚春山之死怀疑到于林苑头上。
雷不闻快速的想明白此事,凝了凝心神道:“姚春山对苑儿那点儿心思我最清楚不过,几个月前去黄狮村我和夫人也在,你应该能想明白,这只是你弟弟的一厢情愿。别再找借口了,签吧!”
姚春亭见事情没法再拖,便拿了笔在和离书上歪歪扭扭的签了“姚春亭”三个丑字。
雷不闻心下松了一口气,将和离书收好,命林武将姚春亭送走。
姚春亭虽然心有不甘,但是毕竟雷不闻答应了把几个铺子留给他收租也算仁至义尽,他怏怏的上了马车。
厢房中,林老太太过来看雷不语,雷不语得知和离书已经签好,眼含泪珠抱了孩子亲了又亲,终于脱离了姚家,结束了十几年的噩梦。
第60章
耕棉坐在窗牖前,拿着针线缝制着婴儿的小衣服,过了年之后天气便要转暖了,不仅薄厚衣服都要准备几件,小孩子长得比想象的快,大大小小,各个颜色的都要准备上,以防不时之需。
今日已是年三十了,雪姑和喜翠都在厨房里面准备过年的吃食,忙得不可开交,她缝好了这几针也要过去厨房看看,虽然下人们在雷府多年,做事也都勤快、麻利,无需件件事都要她来操心,但是她也要过去看看是否还需要添置些什么。
这是雷家在南山过得第一个年,也是她嫁入雷家后过的第一个年。回想此前在南珠城,往年的这个时候,石板街都异常热闹,她都会和哥哥还有邻居们一起相互拜年,燃放爆竹,在噼啪声中围坐在桌上吃年夜饭。思及此处,耕棉放下手中的活计,一丝怅惘挂在了脸上,不知道现在姑姑一个人如何了,没有他们兄妹二人在身边,想必她定会觉得孤独冷清。还好,过完年,她们姑侄二人就能相见了,耕棉重重叹息了一声。
她思忖着起身推开了窗,一阵冷气吹进了屋内,空气中泛着丝丝的甜味,放眼望去,院中的红梅开得正艳,在冬日的暖阳下煞是鲜艳好看。隔壁厢房内时不时传出了婴儿咯咯的笑声,将耕棉的思绪拉了回来,时候不早了,她理了理鬓发,向门口走去。
刚推开门,恰见雷不闻习好武回来,他一身冷气挂好剑,道:“蓝雪凝怕是不成了,一会儿你跟我去一趟安叔和兰玉栖身之处,兰玉没了娘,想必心里不好受。”虽然定南帮曾经为恶一方,但是兰玉曾经救过他们的命,雷不闻和耕棉已经将他当做朋友相待。
耕棉闻言微微有些愣神,不免心里替兰玉难过,兰玉也是个可怜之人,刚刚和父亲相认,母亲就去了,虽然他此事仍像往日一样笑意挂在脸上,但是能看得出,他撑得好累。
她取下披风,随即去厨房嘱咐了几句下人,便跟着雷不闻上了马车。
大概两刻钟的功夫,二人到了兰玉一家落脚之处,兰玉和安叔围坐在床边,见雷不闻和耕棉进来,兰玉迎了过来,朝二人眨了眨眼,示意外面说话。
兰玉站在廊下,面上不复往日光彩,眼底泛红,能看得出昨晚没睡,也应是哭过,但还是勉强勾了勾嘴角,叹息了一声道:“已经两天水米未进了,怕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雷不闻拍了拍兰玉的肩膀,蓝雪凝去了也好,也免得每日这样躺在床上受苦,但看着兰玉强行镇定的表情,他终是没有说出口。
耕棉安慰兰玉道:“你和安叔已经相认,想必蓝帮主也了却了一桩心事,她知道了定会心里欢喜。”
兰玉淡淡一笑:“她可以含笑而终了。”虽然这么多年蓝雪凝视余成安为仇人,每次提到他恨不能将他立即凌迟,但兰玉知晓,蓝雪凝心里还是记挂着他。自从他长大之后,眉眼间越来越像余成安,蓝雪凝看他时,偶会有失神。
屋内,余成安坐在蓝雪凝床前,他已经有好几日不眠不休了,近日的操劳让他头发花白了大半。他看着床上安详的蓝雪凝,心里千万遍的悔恨,不想当初的一个任务让他悔恨至今,以至于现在想弥补些什么,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端起茶盏,拿着汤匙试图喂蓝雪凝些水,几日不吃饭还好,几日不进水怕是生命难以为继,但水送到嘴边,怎么也喂不下,全部顺着她娇俏的脸颊流到了软枕上,打湿了一片。他已经记不得这是今天的第几次了,想必蓝雪凝已经恨他入骨,知道他回来了,死也不肯醒来见他一面,存心让他心里愧疚。
余成安无暇掩饰,摔碎茶盏俯身趴在蓝雪凝身边抽泣了起来。
雷不闻闻声走了进来,余成安听到脚步声,立马定了定心绪站起来叫了一句:“少爷。”
雷不闻扶他坐下,见他憔悴的神情,比在雷家时苍老了不少,安慰道:“安叔,身体要紧,想必蓝帮主若是醒过来,也不想见你这样。”
余成安瞥了一眼蓝雪凝,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道:“她恨不得我死了,如今见我还活着,想必是不想见我,才一直不醒。”
雷不闻道:“兰玉已经快二十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蓝帮主怎么还会恨你,定南帮势力很大,你以为以蓝帮主的能力,她会不知道你在青石岛吗?兰玉是她心头肉,她现在之所以能放心的撒手不管,应是她知道你回来了,兰玉是安全的。”
余成安默默点头,伸手替蓝雪凝掖了掖被角,无意中触碰到她的手,那手似乎更冰冷了,不,是失去了温度,余成安咻得一下站起,用手伸到蓝雪凝的鼻前试探,她已然已经没了鼻息。
余成安虽早已料到她挺不过这几日,但是面对眼前容貌如昨的蓝雪凝,他还是觉得恍惚,难以接受,眼前突然黑蒙蒙一片,倒在床边。
雷不闻伸手掐了掐余成安的人中,见他缓缓睁开眼睛,雷不闻道:“安叔,记得我说的,兰玉这些年过得及其不易,熬过二十年才见到了父亲,如今蓝帮主没了,但是兰玉还需要你,你要振作。”
余成安闭了眼睛,泪水从他的眼里滑落,他不禁对不住蓝雪凝和兰玉,还愧对雷不闻和雷老爷,是的,他必须振作,偿还他这么许多年欠下的债,才能有脸下去见蓝雪凝。
他抖擞了下精神,缓缓起身,对着门外虚弱的叫了一声:“玉儿,快进来,你娘不成了。”
兰玉心里早有准备,只是他之前觉着,他娘如何也会撑到过完这个年,没想到在今年的最后一天,离他而去了,他少不更事时,蓝雪凝看他看得紧,他曾无数次想脱离她的掌控,自由自在的到外面的天地中去,现在他却只觉得还是待在娘身边最好。
兰玉定了定心神,来到床边,握住了蓝雪凝的手,脸上沉默没有表情。
此时耕棉走到雷不闻身边,悄声道:“不闻,林胜到了。”
雷不闻点头,回身对兰玉和余成安道:“前几日我让林胜到北川定了一口木棺,人已经去了,二位还是尽快给蓝帮主操办后事。”雷不闻着林胜给蓝雪凝定的这口木棺是檀木的,这一带潮湿,檀木不易腐蚀,是此地最上等也是最难得的木棺材质。
余成安自知蓝雪凝生前恨自己,死后也肯定不愿和他葬在一起,便和兰玉商定,将蓝雪凝的尸体带回去,葬入蓝家祖坟。蓝雪凝目前是官府要犯,他们不便在白天将尸体运走,便决定在当日晚上,带走木棺。蓝雪凝老家离南山不远,一日的脚程也便到了。
晚上便出发,到了准备上一日,便可以让蓝雪凝入土为安了。
虽然正逢过年,官府搜查不严,但是小心使得万年船,此事也不便让多人知道,雷不闻便着了林胜驾车带二人和蓝雪凝的木棺去往目的地,南山衙门的人知道林胜是雷家家人,定不会进车检查。
当日林胜呆二人出发后,雷不闻和耕棉到家已经是日落十分了,姨丈、姨母带着于林苑已经到了雷府和他们一起过年。
于林苑气色比前几日好了很多,身子却愈发消瘦了,想必是身体有了反应,吃不下饭或者是吃了就吐也是正常的,耕棉怕与老爷和于夫人起疑,唤于林苑到自己的房间说话。
于林苑到了房间内,便干呕一声,耕棉忙倒水给她,道:“你这怕是已经有了反应,若是被姨丈和姨母发现如何是好!”
于林苑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已经这样两三日了,怕是被他们发现是早晚的事,想必瞒也瞒不住了,我也做好了准备,大不了一死。”
耕棉思忖了半晌,道:“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我想等姐姐出了月子,我们也定是要搬回青石岛的,不若我去跟外祖母说,我和姑姑分开时间太久,十分惦念,先回去陪她一阵,到时候,你陪着我回去,这样一来,你的事,也不会被姨丈和姨母发现了。”
于林苑感激的看着耕棉:“我自是愿意的,不知道表哥是否能同意你陪我先回去。”
于林苑自知此前陷害耕棉的几件事雷不闻早有察觉,雷不闻处处提防她,这次若是她们二人先回青石岛,雷不闻是否会有所顾虑?
耕棉笑答道:“能帮到你,你表哥自然是不会迟疑的,今日晚些时候,我便和你表哥商量一下。若是他也觉得可行,那我们过完正月初五就回去。”
于林苑顿时脸上一热,自己之前的种种做法,嫂嫂不禁没有记恨她,在这个时候还不计前嫌的愿意伸手帮她,难怪表哥心思只放在她的身上。想来若她是个男的,也会对这个姑娘好的吧,于林苑不禁有几分愧疚之感,只觉得自己之前如跳梁小丑一般。
第61章
今年南山游荡在外的流民大多赶在年底回了乡,在年三十的前几天,街上就热闹异常,南山城中好久没有如此热闹了。十七街上从前空置了好些年的铺子都趁着年前开张了,走在街上,行人如织,不再有往日的萧条景象,也不见从前的匪帮烧杀抢掠的惊心画面。好多老人都在感慨,这一年以来南山似乎回到了几十年前的太平景象,更让大家觉得于老爷真乃青天在世。
耕棉跟雷不闻走在大街上,今天是大年初一,不出意外的话,这是他们在南山过的最后一个年,虽然这里有他们开的小酒肆刚刚出具雏形,让耕棉有些舍不得。之前已经和兰玉交代好,待他们回了南珠城之后,这处就交给兰玉打理。
耕棉想起昨日同于林苑商量之事,她还没有同雷不闻讲。
雷不闻见她没有跟上来,回头望了一眼道:“新年的第一天,怎么闷闷不乐的?有心事?”雷不闻回身向她走了两步,只以为是她第一年离开姑姑在异乡过年,有些不适应而已。
雷不闻牵起耕棉的手,耕棉趁机抬头道:“有一件事情,没同你商量我自己做主了。”耕棉试探说道,她知道雷不闻对于林苑心存芥蒂,虽然答应了在此事上帮她,但是对她的防备之心从来没有消减。
雷不闻缓缓道:“府里的都是由你做主便是,难道害怕外祖母说你什么不成?怎得这般神情?让我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了。”
耕棉闻言摆了摆头道:“自然不是害怕外祖母说我,这事也不是府里的事情,而是……”她怕雷不闻不快,说到此处抬头又暗自看了一眼雷不闻的神情,雷不闻此时笑意盈盈,比刚刚成婚时一张冰山脸要好看百倍。
“而是……我想初五过后带着苑儿先回青石岛,我想姑姑了,苑儿也怕有孕一事被家里人知道,所以……”耕棉解释道。
半晌,雷不闻没做声,许是在想她还有什么解释,许是人群嘈杂,没听清她刚刚讲的话。耕棉复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站直了身子刚刚到雷不闻肩头,一时难以看清他现在脸上的表情。
耕棉小心翼翼拉了一下雷不闻的手,雷不闻转头,果然刚刚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我声音太小了?”耕棉停下来,要再解释一次。
雷不闻跟着也停了脚步,耕棉兀自又说了一遍,出乎意料的是雷不闻并没有急于反驳,待她解释完,雷不闻缓缓道:“你有心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苑儿为何会落入此番田地?皆是因为她存了害你的心思,才会被姚春山抓了把柄。若你此次和她一同回去,难保她不会再动歪心思。我之前答应帮她是因为觉得姚春山有错在先,他也是死有余辜,况且姨丈姨母就她一个女儿,若是知道她出了此等事情,怕是二人要被活活气死,这才有了帮她的想法。”
“她之前的种种做法,也是因为心里放不下你,如今她也知道你们二人之间再没有可能了,兴许也就放下了。昨日我见她也有了悔意,况且她现在肚子里面还有一个,也做不得什么其他的事情了。” 在她眼里,于林苑平日里有些小姐脾气,无伤大雅,虽然对于林苑杀了姚春山一事她也很震惊,但是于林苑毕竟是受了欺负在先,她不相信这个时候于林苑还会像从前那样蓄意破坏她和雷不闻之间的关系。
雷不闻轻叹一声,知道她定了心思要帮于林苑,便也没有再阻拦,待雷不语出了月子,他们便也能回去了:“既然你已经答应了苑儿,那便先同她一起回去,明日我便先打发林胜回去,先把府里归置一番。”林胜惯来心细,让他回去也方便盯住于林苑,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前方有家新开张的饭馆请了说书先生在门口搭台说书,台上正说到南山的父母官于老爷,说书先生的巧嘴把于老爷说成是天仙下凡,来南山报恩,把大家逗得一阵阵哄堂大笑,耕棉也挤上了前,看得出神,亦被逗得合不拢嘴。
这时,雷不闻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男人身影,手里拿着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在听书。雷不闻上前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男人不耐烦的怒目回头,见到是雷不闻,忙换了一副嘴脸,吐了嘴里的瓜子皮,跟雷不闻拱了拱手。
雷不闻在男人耳边道了一句什么,男人便跟着雷不闻走出了人群。
春节的几天就这么热热闹闹的过去了,耕棉跟林老太太说要先回南珠城看姑姑时,林老太太大力支持,命她身边的婆子帮耕棉和喜翠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