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车夫还不知道姚春山被杀了吧?”雷不语突然反应过来道。
雷不闻心里冷笑,现在确实还不知道,不过,我打算明天给他一个惊喜。
第二日一早,雷不闻派了林武用自家马车去城北给兰玉送过年的吃食后便一个人去往于府。
于老爷此时正和于夫人在用早饭,于林苑没有在桌上,仍将自己关在房中。
于夫人见了雷不闻,忙让丫头添了一副碗筷,雷不闻落座后不急不忙的随着俩人吃了些简单的早饭。
“姨丈,我今天是来借马车的,我府上的马车今早去城北给一个朋友送年货了。姚家发生了这等惨事,虽然姐姐在他们家经常受委屈,但是毕竟姚家媳妇这个名义还在,我要替她走一趟南珠城。”雷不闻接过丫头递过来的湿帕子,边擦手边说道。
于老爷认同的点点头:“对姚家,礼数还是不能少。让老张跟你去。”
雷不闻转动扳指笑道:“谢过姨丈。”
老张得到了于老爷的吩咐,驾车带着雷不闻去往南珠城,南山到南珠城这条路,今日他也走过多次,不出两刻钟的功夫,便到了石板街。
临近新年,石板街热闹异常,长长的街道上摆满了年货,雷不闻拉开车帘,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想起了半年以前发生几起命案的时候,仿佛就像在昨日,那时石板街上的萧条冷落,和今日的热闹仿若两个世界。
雷家在这不到一年时间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父亲和祁老都匆匆离他而去,南珠城此时也从故乡仿若变成了他乡,不过,一切就快结束了。
雷不闻内心长叹,希望朝廷尽快给驸马和范礼治罪,还雷家一个清白,也还那些枉死之人一个公道。
马车转眼就到了姚府门口,姚府门口挂着白,雷不闻径自下车,拿起车中就挂着的帷帽递给车夫,车夫一怔。
雷不闻缓缓说道:“姚家二少爷死于非命,听闻他在腊月二十一当日被自称是五柳巷来所来之人叫走后便一命呜呼了,人死在了姚家郊外老宅。”雷不闻边说边打量车夫的神情,想从中窥探一二。
车夫听闻,神色僵住,青筋暴起的手颤抖的伸了出去,接过雷不闻递过来的帷帽,看着雷不闻,似乎有话要说。
雷不闻并未继续趁热打铁,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把握,若真的于林苑牵扯其中,于家车夫会主动跟他说他们的行踪。
雷不闻笑了笑:“张叔,戴上吧!”
车夫听了心里发毛,瞥了一眼于府门口,幸好现在大门紧闭,他不知道于林苑和姚春山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当日是他去敲的门,现在出了这等大事,即使于林苑是清白的,也有嘴说不清。车夫颤抖着戴上了帷帽,蜷缩在马车前。
雷不闻上前敲了敲门,门子开了门,见是亲家少爷,便道:“夫人和大少爷带了些人在老宅,二少爷死在老宅,官府上门调查,人在那边方便一些。”
雷不闻知道姚家老宅的位置,上车指挥了车夫向郊外赶去。
姚家郊外老宅大门开着,有官府的人从院内出来,几个人议论着:“刀口不深,杀人之人力道不大,极有可能是个女人,只是恰好刺到了脖子上的大血管。”
“那倒是和五柳巷能对得上。”
“沾花惹草,遇到较真的了。”
“唉,王兄,你也小心哦,这世道,小娘子也不是好惹的。”
几个人边议论边上马往城里的方向去了,马后激起了地上一道尘土。
雷不闻拉开车帘,注视着离去的几匹马慢慢消失在远处,眼前,车夫老张仿若失了魂。
老张停了马,战战兢兢的转身对雷不闻说:“表少爷,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雷不闻云淡风轻:“张叔,有事尽管直说。”
老张向门口张望了片刻,院内没有人出来,他从马车前面跳下,进了车厢内,给雷不闻做了个揖后开口道:“二十一那天,我随小姐来姚家找过姚二少爷,老爷看小姐看的紧,深更半夜远道来找个男人,被老爷知道肯定是要责罚小姐的,为了避嫌,我谎称是从五柳巷来的。”
老张是个忠的,肯定是于林苑让他撒谎,让人误认为是五柳巷的风尘女子来找姚春山。雷不闻不动声色,平静的听老张娓娓道来:“十九那天夜里,我也陪小姐来过一次,那天夜深了,第二天才回的南山,就在这里住了一晚。但是小姐手无缚鸡之力,我敢保证肯定不是小姐杀的人,怕是有什么误会,如果官府事无巨细都查一遍,肯定会查到小姐的头上,你可要帮帮小姐啊。”
老张老泪纵横,在马车上跪倒,雷不闻将他扶起:“张叔快起来,小姐为何要来找姚春山,你可知道?”
老张摇头:“小姐若不说,我也不会问。”那天夜里还下起了小雨,把老张冻得不轻,想必是什么紧要的事情,不然也不会夤夜来找。
雷不闻点头示意他清楚了,他下车留老张在车上等。
听闻雷不闻来访,姚母被两个丫头搀着出了门,姚母一脸土色,仿佛几天内老了十岁。姚春亭也似霜打了一般,坐在院中,见雷不闻进门强打精神站起身来迎接。
雷不闻来到了灵堂拜了拜,一阵怅惘涌上心头,不作死就不会死,姚家到了今日,虽说是罪有应得,但是姚家两兄弟罪不至死,让他也颇有伤感。
姚母强撑着向雷不闻询问了雷不语的近况,得知新年那几日便是产期,姚母眼底一热,顾不上大体,放声哭了出来,对孙儿的期盼让她觉得总算有了些奔头,只盼雷不语能回心转意,再给姚春亭一次机会,让孙儿能在她膝下承欢。
姚母面对雷不闻小心翼翼,话里话外希望雷不闻劝劝雷不语,让她做好月子能带着孩子回到姚家。
雷不闻只轻瞥了一眼姚春亭,眼前这人十几年未曾改过自新,此时也不期望他能幡然醒悟,孩子自然要有一个能做表率的父亲伴在身旁才好,若是似姚春亭这般,还不如没有。
雷不闻没有反驳姚母的话,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待姐姐做好月子,我们会搬回青石岛,到时,我会着人来请老夫人过去看孩子。”毕竟是姚家的骨肉。
姚母自知她此前曾三番五次的跟雷家保证却没有护雷不语周全,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心里只恨姚春亭不争气,姚家这幅田地,若雷不语离开了,再给姚春亭续弦恐,恐怕不会有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届时再出一个苏清欢,老太太怕是吃不消。
姚母尴尬道:“好,好。”
告别了姚家已是傍晚时分,雷不闻着车夫驾车去往石板街,趁收摊之前,买了一袋街上的油墩子后来到了码头的一家饭庄,俩人落座。面对雷不闻,车夫老张紧张的不敢言语。
雷不闻皱眉开口道:“张叔,你和小姐两次来姚家都是在哪儿和姚春山见的面?”
老张战战兢兢道:“都是在郊外姚家老宅。”
“那你是否听见小姐和姚春山说了什么?”
老张摇了摇头:“十九那天,深夜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到了姚家老宅之后,我十分困倦,倒头便睡了,第二天还是小姐来寻我我才起。二十一那天我门都没进,只在门口等小姐。”
雷不闻叹息,老张也是个没用的,就算于林苑发生了什么危险,他也是个摆设,丝毫帮不上忙。
雷不闻思忖片刻,又问到:“小姐进门前和进门后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衣服?”若是真的为于林苑所为,那在行凶时衣服上必然沾了血迹。
老张回忆了一番:“没……没有,哦,对了,小姐好似换了一套衣服。”于林苑那天出门时穿了一件金色襦裙,在阳光下甚是耀眼,老张还是有些印象的,但是从姚家老宅出来之后好像是一件粉色的……
雷不闻愕然,凶手真的是于林苑?
第57章
回南山的路上,天空又开始飘起了冷雨,车轮划过泥泞,行驶速度很慢,雷不闻和车夫老张一前一后各怀心事。
到了南山,雷不闻嘱咐老张今日俩人谈话之事不能对第三人提起,老张怕他带于林苑来姚家的事情被于老爷知道怪罪于他,一口应了下来。
南山雷府。
屋内,耕棉见雷不闻进屋,将手里热乎乎的汤婆子塞到他的手上,雷不闻将沾湿了的斗篷脱下,坐在了桌边。
耕棉见雷不闻冷脸不语,便猜到了几分,恐怕是今日路上已经打探到了姚春山之死和于林苑有几分关系,她边倒热茶边开口问到:“姚春山之死,和苑儿有什么牵连吗?”
雷不闻叹息接过茶杯,在杯口处轻吹了一口,茶叶缓缓落到杯底:“她不仅和此事有牵连,恐怕是应了我的猜测,姚春山是她杀的。”
耕棉怔愣住,平日的于林苑就是一个小女孩,虽然有些任性,但跟“杀人”这两个字完全不沾边,莫不是有什么苦衷?她定了定心绪,半晌才缓缓道:“她一个姑娘家,和姚春山无仇无恨,若是真应了你的猜测,怕是……受了什么委屈也未可知。”
雷不闻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外祖母年纪大了,受不住打击,这件事万不可让她老人家知道,苑儿又时时想着破坏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你去问她也未必会和你说实话。只有姐姐可以去问一问。”
耕棉道:“姐姐临盆在即,约摸只是最近几日了,今日午饭后,她身子乏,都没出门走动,怕是也不方便去了。”
雷不闻犹豫了一番道:“那还是我去问一问罢。”
耕棉接过雷不闻递过来的油墩子,笑了笑道:“你去问,脸别拉的老长,别吓到了她。”
雷不闻听了这话,拧着的眉心舒展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平日面色不好看:“我知道我平时的样子有些骇人,我以后在你面前会多留意的。”
耕棉打开油纸,油墩子的香气飘散出来,她递了一个倒雷不闻的手上:“我是不怕你的,别人对你多少有些忌惮。”
雷不闻低头瞥了一眼手里的油墩子,金黄饱满,上面的色泽油亮亮,远路颠簸带回,给他吃真是糟蹋了。他将油墩子轻轻放在油纸上:“我平日不喜欢这些小食,你自己留着吃罢。等年后回了南珠城,我日日买给你。”
耕棉莞尔一笑:“你去找苑儿的时候,最好也是这般态度,才不会让她因为忌惮你不把实情说出口。”
雷不闻内心苦笑,面对她怎么能如面对你一般,如果对于林苑是这般态度,让她觉得他态度转变,自觉自己还有机会,便会对他的热情有增无减,那真是自找罪受,没得心烦。
雷不闻只应了一声:“放心吧,你说的我会留意的。”
耕棉见他又恢复了冷淡,变本加厉道:“前几日姐姐说,你从小就是这样,笑得少,林武之前跟着你,总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情而惹得你不快,现在我见他还时常与你逗笑,可见你只是天生长得凶罢了,也不必勉强非要对人和颜悦色。”
“天生长得凶?”虽然雷不闻性子与人疏离,不热络,但是自小任谁见了他不赞一声相貌生的好,怎么到她这里就成了天生长得凶了?雷不闻刚想张口回应,耕棉径自长叹一声,转身到床边的箱子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了雷不闻。
她伸手道:“这个是我哥哥刚刚去世时,朱青青在后山庙里给我求的,说是能让人化险为夷。我原是不信的,但自从我们由南珠城搬来南山这些时日,我愈发觉得,这个荷包是有效果的。如今我们也要回南珠城了,不如把它送给苑儿吧,希望她能平安度过这次劫难。”
雷不闻接过荷包,耕棉又添了一句:“你说你自己送的罢,她会开心一些。”
刚刚说他天生长得凶,雷不闻想辩却让她硬生生的堵了回去,这次又让他送给于林苑荷包还要说是自己送的,他不情愿道:“苑儿做错了事情,事关人命,理应让她知道教训,这个荷包我先替你收着了,不必给她。”
“她是你的表妹,虽说此次有了做错事情的嫌疑,但是她性子倔,依你平日的态度,我想她是不会和你坦白的,不如你多多关怀她,兴许,她就说了呢。”耕棉挑眉道,女孩子的心思还是她更懂。
雷不闻冷脸,他自有办法让于林苑交代一切,道:“不必。”说罢起身去要去于府。
耕棉心道,这人还是这般的不识逗,若是真的就像他现在这个样子去看了于林苑,不仅问不出个结果,想必于林苑会病得更重了。
耕棉立即道:“等一下,我问你,如果苑儿承认是她做的,你打算怎么办?”
雷不闻脚步一顿,这事情他还没认真想过,杀人偿命,理所应当,但是姨丈和姨母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从小视她为掌上明珠,如果告知他们,等于要了他们的命,还有外祖母,如今一把年纪,若把事情直接告诉她,结果怎样,他不敢想。
“我还没想好,姚家前几日已经报了官,若是官府查到她的头上,怕是要一命抵一命,还不如我先官府一步去问她,让姨丈姨母知晓此事,好有个心里准备。”雷不闻回头慢慢道。
耕棉半晌没说话,于林苑若真杀了姚春山,恐怕和王二来酒肆闹事有关,这么算下来,于林苑此举多半是为了让她离开雷不闻,若是她没有嫁过来,那么一切也不会发生了,多多少少,和她有些关系,让她于心不忍。
她犹豫片刻道:“你说,若是我没有和你成亲,苑儿是不是也不会走入歧途了?”
雷不闻厉声道:“就算你没嫁过来,我也不可能娶于林苑。她自己做的错事,你为何要往自己身上揽!”
耕棉想到于林苑此时的处境竟有些哽咽,她哥哥走的时候她也是一样的不知所措罢:“我知道,但是她毕竟是个姑娘,我懂她的心思,她做这些事情肯定是被逼急了,你先问清楚,先不要……和姨丈还有姨母说了吧。”
雷不闻见她落泪,知道自己刚刚有些过了,软下声来道:“我知道,你心软,你说的话,我会记在心里的,我问清楚实情之后,今晚回来和你商量。”
耕棉点头,雷不闻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拿起放在椅子上尚未干的斗篷披在身上,出了门。
县衙和五道巷不远,走路不足一刻钟,小雨中雷不闻撑了油纸伞,刚走到县衙所在的街上,便见城东胡郎中的马车停在门前,这马车颇有特色,车厢四个角上都挂着扎成一束的草药,让人一眼便能认出。胡郎中医术高超,在南山颇有威望,雷家前些日子也请他来过府上给雷不语诊脉,雷不闻和他有过几面之缘。
雷不闻暗想,莫不是于林苑病情加重了?他匆忙走进了县衙后院。
刚走到于林苑房门口,和出来的胡郎中撞了个正着。
胡郎中见来人是雷不闻,急忙将他迎出门外,低声问道:“于小姐可有婚配了?”
雷不闻心想这胡郎中来瞧个病,为何问出这等问题,难道是自家有适婚年龄的男儿?
“尚未有婚配。”雷不闻答道。
只见胡郎中摸了摸胡须,摇头叹息。
雷不闻不解道:“可是苑儿的风寒更严重了?”
胡郎中摊手示意雷不闻借一步说话,俩人来到游廊外,胡郎中犹豫道:“于小姐受的不是风寒,刚刚把完脉,是喜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