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御史大夫次女今年刚刚和离归家,某一日逛街遇一郎君,一见倾心,回家就要父母上门说媒,那御史大夫打探一番后才知小郎君是今年的举子,嫌其家室低微,空有其表,就没同意。
御史大夫毕竟是当朝一品,一品大员之女就算被休不愁嫁,便想找个更好的。那二小姐却不愿意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御史大夫无法,承诺只要此人考中进士,就为女上门说媒。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苏紫萍和苏河政两两相对,眼底都浮现出不好的猜想。
生意人肯定了他们的疑虑,“那举子考了个状元!”
“这…我家女婿和小女成亲已近一年,他们再大的官还能逼人休妻不成?”苏河政声音都有些颤抖。
“休妻又怎样?咱们商户之家,有什么值得状元郎舍不下的?我只听说御史大夫派人上门提亲,只要状元郎同意休妻,他就会认下这个女婿!至于状元郎有没有答应,这就无从得知了。”
“不可能!”苏紫萍拍桌而起,“我夫君为人正直,做不出背信弃义之事!况且前些时日他来信说已经拜入太傅府门下,无需再攀附其他权贵。”
苏河政也说:“休妻事大,就是当今圣上也不能无故休妻啊!”
生意人摇头,“谁会嫌自己后台多……而且并非无故,人家都打探清楚了”,看向苏紫萍意有所指,“顾夫人成婚一年无所出,这便是最好的理由!”
“方才成婚一年,如此冠冕堂皇…”苏河政神色惶然。
“这理由是有些说不过去,起码也要三年呐!此等行径王公贵族们即使再惜才也是瞧不上的,可那御史大夫之女已是和离之身,任性跋扈,人品有瑕,如此一来,两两相配已是绰绰有余。”
“我不信我夫君是贪慕权势之人”,苏紫萍很坚持,“除非他把休书拿到我面前,我倒要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量!”
第57章
官方的消息是第二天传来的,虽说不少人早有预料顾会元很有可能中状元,但烫金喜榜张贴在苏家酒楼那一刻,仍然造成轰动一片,就像一颗石子被投入平静的大海,掀起浪花阵阵。
天大的喜事!
百年来,不只景县城,就连河间府都没有出过状元郎,府中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都送来了贺礼,就连河间府最大的父母官——知守大人都遣人送来贺信,恭贺顾状元金榜题名。
苏家一时之间风头无两,谁见了不道一声苏员外苦尽甘来好运气!
要是几日前,有人给他道喜他肯定高兴,但是自从听了生意人带来的消息,苏河政的眉宇之间的担忧就没下去过。
他的女婿顾南言,还会回来吗?
数日后,顾南言在一个雨天归来。
他坐在宽大的马车里,后面还跟着三辆马车,每一辆装着满满当当的箱子,有的还贴着封条,写着“赐”的字样。
雨天湿滑,街上行人寥寥,总有一两个好事的,得知顾状元衣锦还乡,大嗓门地吼了两嗓子,于是不少人都出来瞻仰状元神采。
不少大人带着小孩拦住马车,恳求顾南言摸摸他们孩子的脑袋,举手之劳,顾南言乐意照做,临了还送上学有所成的祝福,于是大家纷纷称赞顾状元平易近人,日后定是一个好官。
“苏员外,你们家状元老爷回来了!”不知是谁跑到苏家大门口拍了拍门板,吆喝声隔了几条街都能听得见。
苏河政和苏紫萍听闻消息,连忙出来迎接,苏紫萍一眼就看到被众人围住的顾南言,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深深的思念。苏河政给围观众人发了一圈喜糖,才从人山人海中把被簇拥的顾南言接出来。
回家后,顾南言为他们讲述了京城见闻,苏紫萍心里有事,总想问一问那御史大夫之女的事,但见顾南言坦坦荡荡,言谈举止并无遮掩,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还没缓过神,只见顾南言起身,自怀中掏出一张上好的宣纸,两手抱拳朝苏河政和苏紫萍的方向深深一拜。
苏河政赶紧站起来扶住他,嗔怪道:“南言这是做什么?你现在是状元老爷,可不能轻易折腰。”
“岳父大人厚爱,南言实有要事相商。”
顾南言又拜了一拜,转头对苏紫萍道:
“古语有云,以信接人,天下信之;不以信接人,妻子疑之。
娘子去年今日捡我回家,曾与我约法三章,如今我高中归来,必须履行承诺。”
苏河政诧异地看向苏紫萍,似乎在说约法三章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苏紫萍心里咯噔一声,在她看来,她和顾南言的约定随机应变即可。那时候他们是陌生人,自然需要规矩束缚两个人,如今他们已经互通心意,约定一事便无需在意。
但这只是她的想法,她早知顾南言做事认真,一板一眼,有时候称得上顽固不化,所以顾南言打算怎么履行约定?她看向顾南言,面带疑惑。
顾南言将手中宣纸双手捧给苏紫萍,向马车的方向做了个手势,“马车箱子里的多是御赐之物,以此作为报答,不知娘子可还满意?”
苏紫萍眼神一亮,“小顾有心了,咱们酒楼正需要这些,以后我把酒楼开到全国,每个酒楼放一件,当做镇店之宝!”
御赐之物是可以当作传家宝的东西,虽说不能随意买卖,但有钱到她这种地步,也不需要变卖东西获取银两,反而需要这些宝物为她的店铺装点门面,提供震慑之力。
到时候什么吴家李家,怕他个球!
苏紫萍嘴角带笑打开宣纸,以为这是御赐之物的名录,心想这名录单子还挺长。所以当她看到最右侧三个大字“和离书”的时候,脸一下子就白了。
怎会如此?
依依惜别之际,明明是他抱着她跟她说等他回来,而如今,等到的却是什么?
和离书?呵!真可笑!
眼前的人好陌生。苏紫萍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窜肺腑,手脚冰凉一片,她冷笑着说了三个好字,
“你说的对,说好的约法三章,自然是要履行。
可你要记住,我苏紫萍在你身上花的钱少说几千两,多则几万两,别的不说,就说最近的铲雪赈灾,花费就万两有余。
今日我就派小厮清点你那些御赐之物,不够的你一文不差都要给我补齐。
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顾南言被这一番话惊到,“不是…娘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倒不是钱财还不起,但是很明显苏紫萍误会了什么。
“闲话无需多说,我苏紫萍并非死缠烂打之人。”
转身向桌台,用树杈子蘸着墨水在空白处签上自己的名字。
是她把顾南言想的太美好,也是,谁能拒绝得了同一品大员的贵女结亲?顾南言就是个贪慕权势的小人,枉她还信誓旦旦跟人争论说自己的夫君为人正直,值得托付,现在脸真疼。
苏河政听的云里雾里,还没闹明白那约法三章是什么东西,见女儿信誓旦旦跟女婿划清界限,眉头一皱,将宣纸夺过来。
待到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当即面色一变,怒气冲冲将宣纸塞进顾南言怀里,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推搡着顾南言往门外去。
“好啊你个顾南言,原来你打得是这个主意!拿上你的东西给我滚!我们苏家不稀罕你那些御赐之物,你还是留着娶贵女去吧,以前的银钱我们也不要了,就当喂了白眼狼,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不是……你们误会我了……岳父大人听我解释…”顾南言急得脸都红了,情急之下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来啊,把他给我打出去!”
小厮们在院子里一片茫然,刚才员外还满面春风,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他们站在原处没有动弹,不是不听话,以前姑爷非官身,打也就打了,现在姑爷是状元,是进士,妥妥的官老爷,民打官还了得,是要下大狱的!
“好啊,你们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你们不敢打,我打!”说着,苏河政抄起扫帚就往顾南言脚下扫,顾南言被逼的连连后退,嘴里说着“听我解释”,苏河政却是一句不听。
“娘子……娘子…”顾南言朝静静站在堂屋前的苏紫萍呼唤。
苏紫萍没给他一个眼神,眼看门口围的人越来越多,对苏河政道:“爹,他花过我们的钱,马车上的东西自然要归苏家,把他人赶出去就行了,就当我从没有捡过他。”
苏河政把着顾南言的肩膀使劲往外一推,将他推出苏家大门,推入淅淅沥沥的雨中。
吼道:“忘恩负义之徒不配入我苏家门!”
哐地一声把大门关上。
留顾南言在门外久久未能回,雨水连绵不断滴落在锦袍上,洇湿了上好的布料。
到底哪一步做错了?读书之人理当遵守约定,否则如何行走于世?他只想履行和苏紫萍的承诺,和离后重结秦晋之好,给苏紫萍一个正式的盛大的婚礼,他们怎么一句解释都不听?
他哪里知道,若没有御史大人之女那回事,苏紫萍和苏河政并不会如此断章取义。
最后还是偶然路过的张二痞将顾南言捡回了家。活状元啊!以后可就高攀不起了,苏家不要他要!
不出两日,景县城流传开一则小道消息,说是苏家捡的小乞丐、一年之内连中三元的天才书生顾南言,考中状元后便想休妻另攀高枝,惹怒了苏家上下,被苏员外拿扫帚赶了出来。
对此顾南言表示:莫须有的罪名。
张二痞倒是很关心他,知道他在景县城无住处,让他安心住在自己家。了解前因后果后,更是两次三番派人递帖子想邀苏紫萍出来聊一聊,都被苏河政撕掉了,苏紫萍根本就没看见。
苏河政气得连生意都懒得做了,只觉得前几日庆祝顾南言金榜题名的流水席是个天大的笑话,景县城的两家酒楼全都闭门歇业,他自己则在家里生闷气。
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要不是你,那穷小子早就饿死在街头巷尾,冻死在冰天雪地,状元能轮到他?”
第58章
这回张二痞拿出十二分诚意,亲自上门替顾南言送拜帖,而不是像前几次派府中小厮前去。
出乎意料,铩羽而归。
苏河政言之凿凿:
“我们苏家小民小户,不像那位顾状元贪慕权势,就是县太爷亲自上门为那姓顾的说情我们也不见!”
说完再一次把他的请帖撕掉了,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苏员外看着像个左右逢源的老实人,谁想竟是个有风骨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没办法,张二痞只得两手空空往家走。
行至中央大街,穿过熙攘的人群,耳畔忽然传来“顾状元”三个字。
还以为听错,张二痞回头四望,见两米远的右手边,两三个人围成一撮,彼此交头接耳,所议论之人正是状元郎顾南言。
“要我说啊,顾状元顶多再待三天,三天之后必定返回京城与那一品大员之女结亲!”
“刚考中状元就休妻?正常人谁做得出来这种事?不怕百官弹劾吗?”
“你道那一品大员是谁?人家堂堂御史大夫,有监察百官之权,只要他不说顾状元不好,谁敢多嘴去上奏?”
“苏家也是可怜,好吃好喝供养了半天,到嘴的鸭子飞了!”
“……”
正是在苏家住店的生意人。景县城的人们知道他是京城来的,围着他不让走要他讲八卦。
张二痞从听到第一句话就开始目瞪口呆,他们说的是顾南言?以他对顾南言的认识,怎么可能是人渣?
可是刚才苏员外口口声声说顾南言贪慕权贵,倘若这件事是真的呢?
如果顾南言根本不在意苏家人,那他为顾南言鞍前马后做和事佬有什么意义?这不明明白白多此一举吗?不行!他要找顾南言问个究竟。
“顾兄,我刚在街上听到一个传闻,有关于你的……”
张二痞匆匆跑回家,水来不及喝一口,把街上听的话一句一句学给顾南言听,事无巨细,包括周边人对他的议论谩骂,边说边小心观察顾南言的脸色。
临了问上一句:“顾兄,你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攀上那一品大员的高枝了?这事说白了也不丢人,顶多被人戳几下脊梁骨呗!免得我不要脸似的一趟趟往苏家送拜帖,搞得我娘偷偷问我好几次是不是看上了苏娘子……”
顾南言的脸色沉得滴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是我。”
“什么?什么不是你?…哎你跑什么呀!”
顾南言越走越远,一眨眼就离开了张府,不见了人影。
怪不得,怪不得苏紫萍要跟他算清楚每一笔账目,怪不得岳父不收他的御赐之物,还说要他留着去娶贵女,原来竟有这么一桩误会!
景县城不大,不到一刻钟就走到了苏家院墙之下。这里曾是他和苏紫萍的家,现在却连推门而入的资格都没有。
一墙之内,苏紫萍在院子正中摆了个火盆,正在一点一点烧顾南言留下的痕迹。
衣服、床单、书籍……投入火盆中很快便化作一缕黑烟。
还有一样东西……
苏紫萍狠了狠心,“霜儿,去我床底下把那个木箱子拿出来。”
霜儿依言进了屋子,再回来时,怀里抱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香子。
这里装得是顾南言寄给苏紫萍的信件,有情诗,有文章,一点一滴,记录了两人分别后的过往。她把顾南言当成自己人去培养,没想到却养出一个白眼狼,哪怕大户人家强取豪夺非要招他做女婿呢,没成想这个没骨头的,见了权贵挪不动脚。
撇开情爱不谈,若她和顾南言是纯粹的合作关系,顾南言爱娶谁娶谁,但是一谈到感情,所有的东西都变质了。
为什么要谈感情!做生意赚钱不好吗!男人算什么东西!
苏紫萍将信件一封一封展开,略略扫一眼便毫不留情扔进火盆,好像扔掉过期食品一般毫不在意。
忽而手一顿,盯着信上的字迹久久不语。
“感妻知遇之恩……唯有勤学苦读,方不能负。”
最终还是负了她!
“小姐,舍不得就别烧了。姑……咳……那白眼狼现在是状元,墨宝应该挺值钱,哪怕拿去卖呢…”
“我哪里舍不得?我才没有没有舍不得!”
“眼眶都红了,还嘴硬呢!”霜儿嘟囔道。
“我……是被火熏得!”苏紫萍狠狠揉了几下眼睛。
“啪”地一声,木箱子被合上。有一句话霜儿说对了,她是商人,怎么能做赔本的买卖!
“霜儿,你再去翻翻白眼狼的卧室,把没来得及烧的东西都找出来,我们明天一并打包卖出去!”
顾南言在院墙外听不真切。苏家院子大,又种了几棵山楂树,再加上鸟鸣啾啾,掩盖了大部分声音,只隐隐约约听到“烧”“卖”“墨宝”“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