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言顿觉不妙,难不成苏紫萍打算把他所有生活的痕迹全部清除?
这怎么行?情急之下,他两手抱住墙外高大的枣树,一点一点吃力地往树上爬,爬到与院墙齐高处,往墙上一扑,手指头紧紧扒住墙头,再往上一跃,便稳稳当当坐在了墙头上。
殊不知他这番动静惊扰了正在东屋收拾东西的霜儿,偏巧顾南言所在的墙头正是东墙。
“哪里来的登徒子私闯民宅!”
顾南言正左顾右看寻找好的着力点好让自己跳下去,一声怒喝吓得他浑身一哆嗦,身子控制不住向下倒去,“扑通”一声,倒在了院墙内的沙土地上,惊扰得麻雀乱飞。
主仆二人飞快地跑过来,见是顾南言,脸色都不太好看。
“娘子…”顾南言两手撑地费劲地爬起来,揉了揉摔疼的后腰,朝苏紫萍缓缓眨了眨眼。
不只衣服上,半边脸沾了土,狼狈不堪,哪有半分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矜贵模样?
苏紫萍眉头一皱,“霜儿,叫几个小厮把他扔出去!”
说完转身就走,不给顾南言多一个眼神。
“别…”顾南言忍着腿疼腰痛往前疾走两步,抓住苏紫萍即将远去的衣袖,将她整个人往回一扯,死死箍紧在怀,“娘子,我没有要跟高官之女成亲,我没有背叛你。”
苏紫萍使劲挣了挣,挣不开,怒道:“放开我!
我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你图谋的,你何必说假话骗我?再说无风不起浪,你若真与那高官之女清清白白,谣言又怎会传到景县城来?”
“我真的清清白白…”顾南言急红了脸,倏地一下想起问题的关键,“人家看上的不是我,是王楚越!”
“你说什么?”
顾南言见苏紫萍终于肯听他说话,才慢慢松开她,把事情经过细细道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会试前几日,顾南言和王楚越去集市购买笔墨,路过绸缎坊,遇一锦衣华服小娘子。那小娘子前呼后拥,派头十足,当即派小厮拦住二人,上来就问二人名讳。
他们二人都是正经公子,若是结交也就罢了,如此刁蛮行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对方又纠缠不休,于是随意扯了个张三李四的名字便借故溜了。
此后都以为这事过去了,谁也没放在心上。
哪知那女子手眼通天,会试结束后竟私下查到二人的真名。那女子的爹——一品大员御史大人直接将顾南言请进府,言谈之间要收他做女婿,得知他已有妻室后,竟劝说他休妻另娶。
顾南言坚决不同意,警告御史大人若再苦苦相逼,金銮殿上殿试之时便以死明志。御史大人没有办法,便把女儿叫来堂前,让顾南言亲自拒绝,好让女儿死了心,结果那女子看到顾南言时连声嚷嚷“错了错了!”
御史大夫才知道自己搞了个大乌龙。当时女儿说看上了一个举子,他先入为主认为是长得最好看那个。没想到女儿看上的是另一个,并直言顾公子长得太冷淡,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娘子,我不骗你,我与那贵女清清白白,人家根本没看上我,不信的话你随我上京,我带你去与那女子对峙,或者你可以给王楚越写信,一问便知。”
“人家没看上你,你还挺可惜?”苏紫萍眉梢一挑,却没了刚才的凌厉。
“好男儿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我想要的只有你,可惜她做什么…”顾南言见苏紫萍嘴角好像带了一丝笑,忽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言辞间增加了几分腼腆,“娘子,你不怪我了?”
苏紫萍压了压嘴角的笑,故作严肃,“这笔帐暂且不提,既然没有第三者,为何你一回家就要与我和离?”
顾南言握了握拳,声线中带着紧张,“当日我们草草成婚,让你受了不少委屈,而今我已如约金榜题名,便想弥补往日遗憾,让你风风光光再嫁我一次。
我…没有什么家产,那些御赐之物,不瞒你说,既是回报,也是我与你的聘礼。”
家道中落后,他一穷二白,吃的用的都是苏家的,唯有御赐之物和科举功名,是他唯二可以献给苏紫萍的东西。
苏紫萍盯着顾南言的眼睛,仿佛在思索他有没有说谎。御史大夫之女一事,找到当事人一问便知,顾南言没必要骗她,至于和离书,依照顾南言死板又认真的性子,十有八九像是真的。
又觉得很快妥协没有面子,“这话你去找我爹说,他若同意,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顾南言苦笑,“岳父不肯见我,已经撕了好几张拜帖……”
“关我什么事?”
苏紫萍轻飘飘道:“刚才爬墙不是挺会的吗?”
第59章 结局章
六月十六,宜嫁娶。
赶在顾南言上京授官之前,两人举行了盛大的成婚典礼。
不同于他们初次成婚时苏家关起门来办婚礼,这一回声势浩大,府县皆知,有头有脸的达官贵族都送来了贺礼。
放眼望去,数十里红妆从苏家宅院里绵延开来,一直排到街尾,红锦毯一眼看不到头,毯子上撒着数不清的花瓣彩带,沿途的树枝上挂满了大红灯笼,灯笼顶端还系上了红色纱幔,随风摇晃间,好比彩云临世。
不少人从隔壁县城赶来观礼,认识的不认识的,将苏家宅院围得水泄不通,来来往往摩肩接踵。哪怕不观礼呢,也为苏家酒楼那一顿免费的喜宴。
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翘首以盼新郎官的到来。
“苏家娘子是二婚不是?她不是嫁了状元郎,怎的又成亲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状元郎嫌第一次婚礼不热闹,非要办一场大的!”
“非也!我倒是听说苏娘子赚了金山银山,有钱没处花,便想风光大嫁,弥补当日遗憾。”
“我听说顾状元被京城哪位大官看中了,估计今天的新郎不是他!”
“……”
怎么说的都有,直到锣鼓开道,被他们称作不是新郎的顾南言自长街那头而来。众人听见热闹,纷纷向街头看去。
青年身骑白马,红袍加身,黑发束起以红锦玉冠固定,脊背笔直,金纹带勾勒出修长的腰肢,平平无奇的街道被他走出状元游街的气势,引得众人纷纷尖叫呐喊。
这会儿大家都看到了新郎官还是原来的苏家女婿,纷纷慨叹状元郎真是个讲究人,金榜题名时还不够,为凑双喜临门,硬生生再结一次亲,凑一个洞房花烛夜出来。
五颜六色的彩带被扔到新郎官身上,不一会儿顾南言便满身挂彩。他嘴角的笑就没止住过,待到进了苏家宅门,见到款款走到堂前的女子时,不由眼前一亮。
不像初次成亲时婚服简单,苏紫萍今天穿得格外隆重。一张俏脸被珍珠喜帕挡住看不出颜色,身上嫁衣却宛如天边红霞般耀眼,仿佛受到夕阳偏爱,将余晖尽洒在衣裙间。
尤其慢步行走时,红霞便跟着走路的动作微微荡漾,璀璨的让人移不开眼。
心脏突突狂跳,顾南言抬手叩住胸口,缓步上前,轻轻牵住心上人的柔夷,带着她踏入了高朋满座的殿堂。
高堂正中坐着的是苏河政,旁边则是苏家几位年长的族老。自古拜高堂拜的是男方父母,女方公婆,而今夫妻二人只拜娘家人,多少有点不合礼数。
以前苏河政只以为顾南言是乞丐,女儿死活要嫁时也只当自己招了个婿,独坐高堂也心无负担。而今人家一朝龙在天,妥妥的状元郎,自然不能像往日一样轻慢。
苏河政之前也问过顾南言的意思,需不需要摆上他父母的排位,顾南言说不用,婚成之后带苏紫萍回绍阳府祭祖即可。
新郎官都不在意,苏河政也便坦坦荡荡坐在正中。事实上,他还有一丝得意,只觉得他的女婿给足了他面子里子。
夫妻交拜之后,苏紫萍被霜儿搀着进了洞房,顾南言则留在外面与众人喝酒。
烛火淼淼,夜风阵阵,身上的珠宝压得她脖子酸,苏紫萍扭了扭身子,正欲掀开盖头卸下头上的金冠,却被霜儿出言阻止。
“小姐,您要是把喜帕摘了,姑爷回来指不定多失望呢。”苦口婆心的,边说边帮苏紫萍把喜帕重新盖好。
“……”好吧,貌似小顾是个很重仪式感的人,成亲都要成两次,万一回来发现她喜帕没了,还得拉着她成第三次亲?
霜儿怕苏紫萍寂寞,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着话。
直到夜深人静,苏紫萍已困得摇摇欲坠,屋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新郎官缓缓走进来。
霜儿捂嘴偷笑着走出去,贴心地给他们关上门。
苏紫萍一下就精神了,正了正身子,往来人方向看去。她蒙着喜帕,什么也看不清,便轻声唤道:“小顾?”
一个“嗯”字带着浓重的鼻音,看来没少喝酒。眼看着一双大脚一步步靠近,苏紫萍不由屏住呼吸。
喜帕渐渐从眼前掀开,苏紫萍抬头看清眼前男人的脸。
双颊浅红,眸光朦胧,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红烛摇曳,火光比刚才更盛了些,点点落入那双眼底,瑰丽得让人心悸。饶是见惯了眼前男人的好样貌,苏紫萍的心脏仍然快要涌出胸腔。
可能是喝醉了的缘故,今晚的顾南言极其主动,牵着苏紫萍先是共饮合卺酒,再是一起挑烛芯。
怪不得人家都说酒壮怂人胆呢,苏紫萍今天才彻底信了这句话。还没得及给顾南言喝杯醒酒茶,就被带着仰躺在床上,随后,高大的身躯以不容抗拒的姿势-压了下来。
柳腰款摆,花心轻拆,终是一泓菩提水,侵入红莲两瓣中*。
月亮竟也羞红了脸,躲在云层后面不敢看。
豆大汗珠擦过苏紫萍的脸,顺着她迷离的眼融进她发缝,痛与欢愉之间,竟想起有件重要的事还没问——
“对了…你怎么说服我爹见你的?”
“嗯…我请了媒婆,捧着我爹娘的排位,去找你爹提亲…他就…同意了……”
声音喑哑克制,隐隐压抑着嗔怪,“不过娘子…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提岳父吗……”
………
这是他们第二次睡在同一个屋檐下,不同于第一次他睡在外间榻上,那时极力捂住自己的心口,生怕苏紫萍察觉出任何异常,这一次,他终于名正言顺睡在了苏紫萍身边。
千年修得共枕眠。
往后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只羡鸳鸯不羡仙。
—全文完—
后记
永熙十年,新科状元顾南言授翰林院修撰,妻苏紫萍携万贯家财随行上京,以养生药膳为切入点,生意火遍京城。此后随夫上任湖广、山东等地,所到之处遍及苏家酒楼。
永熙二十年,顾南言就任户部尚书。时年大旱,苏家酒楼广施善行,捐赠白银十万两,救灾民于水火,成夫君之美名,天子大喜,赐其皇商之衔,诰命加身,此后再无人议论其商户出身。
永平元年,顾南言任辅政大臣,天子帝师,圣上念其子嗣单薄,几次赐美人,拒之。问其缘由,道是夫妻相逢于微末,此后风雨相伴二十年,相濡以沫,情比金坚。又道发妻数十次赈灾,耗费金银数十万,于社稷有功,不可让抱薪者寒心。
圣人听闻,抚掌而叹,赞顾氏夫妇忧国忧民披肝沥胆,忠贞不渝金玉良缘,遂封苏氏紫萍为一等国夫人。
此后民间经商风气盛行,国朝经济空前繁荣,史称永平中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