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将扣住逢月的手向上抬起,示意她上车,四喜忙俯身上前扶她。
车上的帘幔敞开着,逢月紧抿着唇,手上用力想要挣脱,苏景玉紧紧扣住她不放,极慢地眨眼望向车窗外,幽黑的眸子从林家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沉声吩咐车夫,“走。”
马车渐渐远去,林府众人转身进府,姜姃边走边狠狠翻了个白眼,摇着团扇遮在唇上,一双丹凤眼瞟着林玉瑶,嘴里啧啧道:“若说有手段,还得是你这妹妹!成亲时装的心不甘情不愿的,这才几天啊,就把苏世子给拿捏住了!”
林玉瑶低头不语,下唇咬出一道白线,心中妒意更甚。
马车起步,逢月终于挣脱了苏景玉的手,愤愤地揉着被他紧扣得发白的手指。
帘幔迎风忽起忽落,午后的阳光一晃一晃地照在她气呼呼的脸上。
“苏景玉,你我之间不过是一年之约,又不是真的夫妻,为何要装得那么亲密的样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若说在膳厅里,他当众为她夹菜是出于礼节性的关心,但在林府大门前,他紧紧扣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就太过分了。
姐姐喜欢他,因为他与她生了嫌隙,他竟然还当着姐姐的面与她亲近,害得姐姐与她积怨更深。
“呵!”苏景玉无奈地靠在椅背上地哼笑,“果真还是小人行径,不识好歹!”
“我……”
逢月涨红了脸,指责抱怨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适才她满脑子都是姐姐嫉妒、怨愤的眼神,气急之下对这位“始作俑者”的责问脱口而出,丝毫未想到苏景玉是因为看不惯林家人对她的漠视甚至敌意,所以才故意表现得与她很亲近,想替她撑腰。
“自以为是!”逢月嘴里闷声嘟囔,心底却有一丝丝暖意升腾起来。
苏景玉低头四下翻找,俯身从脚凳旁捡起扁圆形的铁盒递给她,“把这药擦上。”
“不用了。”逢月额角的伤已经不怎么痛了,轻轻推开他的手。
苏景玉眉间一蹙,把药盒强塞进她手里,“我是让你用这药压压身上的马粪味,瞧你这副样子,哪像个大家闺秀!”
“苏景玉!”林逢月恼羞成怒,一把将手里的药盒摔到他身上,心底刚刚萌生的一点点感激之情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周末快乐吖(*^__^*)
第13章
夕阳渐落,火红的晚霞透窗而入,洒下遍地金光。
桃枝备好了一大桶热水,四喜小心地瞥着低头翻书的苏景玉,从柜子里找出一套淡红色的里衣双手捧着,等着伺候逢月沐浴。
逢月自幼一个人沐浴了,不习惯被人伺候着,轻声遣了四喜出去,捧着里衣独自走进盥室。
盥室的门没有装锁,苏景玉还在房里,逢月不免心中有些忐忑,左右望了望,端起洗脸的铜盆从浴桶里盛出半盆水来挡在门口,将门紧紧掩住。
葱管似的手指捏着衣带扯开,正红色的襦裙外衫层层坠地,露出白皙单薄的肩背,陡然间门外咔嚓一声,吓得她全身一颤,慌忙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外衫将自己兜头罩住。
等了片刻再细细一听,外面安安静静的,回头看了看,铜盆好好地挡在门口,这才松了一口气,将罩在身上的外衫扯在鼻边闻了闻,明明透着股清香,哪有什么马粪味!
逢月不满地嘟囔几声,身上衣衫褪尽,脚尖试探着伸入水中,直到身体完全被热水包裹着,驱散了身上的凉意。
升腾的水气混着花瓣的幽香,在她面颊上凝结成水珠,渐渐汇成水流,沿着脖颈滑入水中。
顺子一路向东跑进苏景玉的院子,抬手正要叩门,桃枝听见声音从耳房出来,说少夫人正在沐浴,不能进去。
顺子急着见苏景玉,趴在窗上轻轻敲了敲,不敢高声,只在喉咙里嘘声唤着:“世子。”
苏景玉闻声抬眸,见窗上映出个熟悉的剪影,放下手里的话本子,起身走到门外,咔擦一声推开房门。
“这么快就打探到赤练的消息了?”
他回府后袍子还没换,随手拨弄着垂在身前的红丝发带。
“那倒没有,不过我打听到了另一件事!”
顺子双手往胸前一端,故意卖起了关子,可惜等了半晌也没有等来苏景玉期待的眼神,只得放下手悻悻道:
“世子啊,我听林府的下人们说,林夫人本来是要将大小姐许配给您的,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变成了二小姐,也就是少夫人。少夫人还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咱们侯府下了聘才知情。我还听说少夫人不是林侍郎夫妻俩亲生的,而是林家的养女,在林家一直都不受宠。”
苏景玉神色淡然,没有半点惊讶之色,唇边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难怪从林逢月进府后,林家人就没有正眼瞧过她。”
顺子食指在下巴上轻点了两下,略一思量,“世子啊,您说侯爷知不知道少夫人不是林侍郎的亲生女儿?”
苏景玉冷哼一声,“亲不亲生的对我爹来说都不重要”,他随手将红丝发带抛至身后,神情严肃地嘱咐顺子,“少夫人的事不要跟府中任何人提起。”
顺子拍拍胸脯,“世子放心,顺子我自有分寸!”随即嬉笑着搓搓手,“世子啊,我约了林府的两个管事喝酒,这手头上不太宽裕……”
“需要多少钱取我的名牌去账房支就是了,不必来报。”苏景玉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
“诶!”得主人如此信任,顺子满脸欣喜地点头,“世子啊,这几日我可能没空跟着您了,您自己出门当心些。”
苏景玉看着顺子那张与十年前丝毫未变的脸,眼前又浮现出他光着屁股跟着自己身后的模样,扬唇笑笑,“去吧,赤练的事慢慢打探,不必心急。”
夜色渐浓,莲花烛台上红烛尽数亮起,将苏景玉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红光,如画般精致的眉眼美的摄魂夺魄,仿佛误入人间的妖灵。
他垂眸思量着顺子的话,回想起今日在林府中,林玉瑶看他时羞涩闪躲的眼神,瞬时将整件事情想了个透彻,自嘲一笑,原来自己竟然这般迟钝,难怪那丫头在马车上指责他自以为是了。
柔和的目光转向盥室,想到那个受人哄骗被迫嫁给他,还对早已逝去的姐妹亲情心存妄想的姑娘,无奈地摇头,心底生了些许同情来。
盥室里水汽弥散,仿若身处在云雾中一般。
逢月靠在浴桶壁上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荡起的水花冲撒在她如玉般的肌肤上,舒适惬意的同时,困意也席卷而来。
眼睛就快要睁不开,可苏景玉在外面,她不敢睡,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恋恋不舍地起身迈出浴桶,擦了擦水涔涔的身子,穿好淡红色的里衣。
脚尖勾起挡在门口的铜盘边沿,拉开条门缝朝里间看了看,苏景玉仍坐在圆桌边专注地翻着话本子,她松了口气,大大方方地从盥室出来,径直走到菱花镜前坐下。
一头乌发湿漉漉地垂在身前,晶莹的水珠顺着发梢颗颗坠落,晕在淡红色的绸缎里衣上,变深,四散。
逢月微倾着身子,用布巾擦拭乌发上的水珠,目光透过菱花镜看着苏景玉手里的话本子,只见他手指一拨,书页从文字换成了一幅插图,图中的女子赤露着坐在男子怀里,身前白花花的一片一览无余,纤细的脖颈向后仰躺在男人肩上,狞欲的面色仿佛已经身处极乐之巅。
“你也想看吗?”
苏景玉突然开口,吓得逢月手中的布巾一颤。
她想不通,苏景玉明明一直低着头,竟然也能透过菱花镜将她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无耻!”逢月羞得满脸通红,对着镜中的男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苏景玉极慢地眨眼,似笑非笑地瞟向镜中,“也对,这种书看对多了容易做怪梦,梦里难免会发出奇怪的声音,还会突然抱住别人。”
逢月听得出他意有所指,脸上烫得像是起火了一般,紧抿着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好在那团红色的身影很快便从她身后离开,她又羞又气,扑通一声趴在梳妆桌上,小拳头用力捶打着桌面。
桃枝重新为苏景玉备了水,四喜跟着要进来伺候,被苏景玉挡在门外,沉声吩咐道:“往后夜里不必你伺候,除非少夫人叫你,否则不要靠近主屋。”
四喜知道苏景玉在林府撞见她与林玉瑶窃窃私语,不再信任她,若不是看在她是林府陪嫁过来的才留有三分颜面,此时恐怕要赶她出门了,脸上一红,忙屈膝行礼,连连称是。
桃枝与四喜相处这两日,也对她的不恭和懒惰颇为不满,听见苏景玉斥责她内心一阵窃喜。
逢月的一头乌发已经干了□□成,飘散着淡淡的幽香。
她把布巾晾在镜边,从床上抱起一套被枕放在美人榻上,突然想起昨夜画的鱼形玉佩不见了踪影。
入睡前她把画折了折放在枕下了,丫头们不知道她睡在榻上,定是苏景玉亲手收的。
盥室里水声哗啦啦响,逢月等不急苏景玉出来,自己到床上细细翻了翻,除了被枕就只有那个红木盒子。
难道被苏景玉给扔了?
正思量间,盥室的门声响起,逢月转头正要问苏景玉画的事,只见他一头半干的墨发松垮地束在身后,身上穿着一层单薄的大红色里衣,胸前的肌肉线条勾勒的一清二楚。
她不自觉垂眸,话还没待问出口便听苏景玉的声音传来,“找什么呢?”
逢月稍显刻意地拨了拨鬓边的碎发,抬眼道:“我昨晚画了一幅鱼形玉佩的画,放在枕下了,你见了没?”
“鱼形玉佩?”苏景玉眨眨眼,思量了一瞬才恍然大悟,走到外间的书案旁,掀起纸盒,抽出压在下面折了两折的的画纸,“我还以为你画的是一坨屎,差点给你扔了。”
逢月一把夺过画纸,冷眼瞥着他,“好像你自己画的有多好似的!”
苏景玉指尖在卷缸中立着的画轴上轻点,慢悠悠抬眼,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我的画你不是早就看过吗?”
……
逢月无言以对,赌气不理他,拈着画纸坐在榻上慢慢打开,心道她的画技虽然不算好,但也不至于看不出画的是块玉佩吧,哪里像坨屎了?眼睛不好使抠出来扔了算了!
苏景玉看着她赌气的模样抿唇一笑,脖颈向前探了探,细看画中的确是一块鱼形的玉佩,不是京中的贵公子们时常佩戴的款式,却一定是男子的配饰。
“这么快就有目标了?还是早就有心上人?”苏景玉的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探究。
逢月躺在榻上,将画重新折好放在枕下,闭上眼道:“没有,梦见的。”
耳边没有再次传来苏景玉的声音,只有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
逢月睁开眼,从枕下翻出画来展开,看着鱼形玉佩回想着梦中的夫君,她依旧记不清他的脸,但他温润儒雅的气韵,低沉磁性的嗓音都令她久久难忘。
梦中人也应该算是心上人吧?
她轻轻地将画折好塞进怀中,甜甜地睡去,盼望着能与梦中的他再次相会。
第14章
次日清晨,乌云蔽日,哗啦啦的大雨如同自天上泼洒下来一般,砸在地上激起一层白雾。
皇宫大殿内,定远侯苏天寿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殿中央,脚下锃亮的青砖上布满了水痕。
独子成亲,皇帝派身边的祁公公送去新婚贺礼以示荣宠,恩准他三日不必上朝,如今三日已过,特意冒雨进宫叩谢皇帝隆恩。
皇帝李亢又将苏天寿三十年多年来为大夏国平乱的功绩细数了一遍,以表达自己对功臣的礼敬之心,整个大殿一派君圣臣贤的景象。
苏天寿俯身退出大殿,殿门外的小内侍忙自两边将殿门关起,不过须臾之间,殿外的雨水便被风卷进殿来,噼里啪啦落在门槛内汇成一大滩,反着细微的亮光。
李亢从祁公公手中接过一封奏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手中的朱笔顿下,抬眼问道:“那个苏景玉还同刚回京时一样,整日里喝酒作乐?”
祁公公赔笑道:“回陛下,苏世子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如此,奴才还听说,苏世子成亲当晚抛下新娘子,跑到酒楼里喝了大半夜。”
李亢将朱笔放回笔架上,遗憾地轻叹了声,“真是可惜了,若是没有当年的事,他早已高中魁元,如今这人算是废了。”
祁公公跟着叹气,“当年的事要怪也只能怪定远侯,怪不得别人。”
十年前,太子李潜龙与定远侯苏天寿共同出兵,大败南疆王,几十年的边患终于平定,李亢却终日惶惶不安。
太子李潜龙文武双全年轻有为,朝中人人称颂,定远侯苏天寿战功赫赫,堪称大夏武将第一人,这二人一向往来甚密,交情匪浅,此次又立下如此大功,李亢猜疑二人恐有不臣之心。
果然,探子回报,苏天寿在进京前夜曾与太子彻夜密谈。
李亢当即派人秘密抓捕了太子身边的近侍王改,逼问之下,王改招认苏天寿给了太子一颗南疆剧毒,名叫“平杀落艳”,但太子绝无弑君之心,拒绝了苏天寿,苏天寿于是找到他,把这颗毒药交给他代为保管。
李亢惊恐万分,想寻个由头杀了苏天寿以绝后患,可苏家有太.祖御赐的丹书铁券,历代定远侯免死,无奈之下,逼迫王改在太子宫宴上毒杀苏天寿,却没成想,中毒倒地的竟是苏天寿的儿子苏景玉。
回想起此事,李亢至今百思不得其解,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蹙眉道:“苏景玉中毒的事实在是透着蹊跷,当年在宫宴上王改那个奴才想趁乱逃走,你让黑鳞卫将他灭了口,竟在他身上搜出了完好无损的‘平杀落艳’,你说这苏景玉中的毒究竟从何而来?他当年被道士带走,如今突然回京,会不会有所图谋?”
祁公公双眼朝殿门处瞟了瞟,回道:“陛下,苏世子中毒的事奴才也想不明白,不过奴才的人暗中盯了苏世子月余,他回京后一心享乐,不像是有什么图谋。”
*
阴雨天最是能助眠,逢月睁眼时已临近晌午,房里静悄悄的,苏景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门去了。
窗外大雨初霁,天边挂着一道绚丽的彩虹。
推开窗,雨后的微风带来丝丝凉意,混着庭院里的花草香气,沁人心脾。
门口的玉兰树叶上,晶莹剔透的水珠越积越大,坠在泥土中发出细润的啪嗒声,鸟儿在枝头轻声吟唱,仿佛也陶醉在盎然的春意当中。
桃枝见逢月醒了,备了早膳送过来,除了好吃的乳酪,还有百合粥和四色糯米点心。
逢月夹了一块嫩绿色的放在口中,香甜软糯,不得不说,苏府厨子的手艺比林府更胜一筹。
桃枝盛了一小碗百合粥放在逢月面前,瞥见一片淡紫色的衣角自窗外闪过,向逢月道:“少夫人,表姑娘来了。”
逢月一口粥正含在嘴里,险些呛到,苏景玉不叫她每日去给苏天寿和孟氏请安,但她睡到快晌午才起身,还被子溪撞见,实在是太丢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