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放在旧年代里说是没问题的,大家伙都撸起袖子加油干,热血异常嘛。可是在全球化经济的今天,这句话虽是扬眉吐气,可打工上班就是赚钱养家糊口,别说领导是老外,就算领导是只狗,也得表面上卖个面子吧。
人还是要现实点的,没必要得罪给你发工资的老板。“杨老师,你疯了吧!”听见杨奇张嘴口嗨的同事立马停笔捂住他的嘴,低喝说:“英国人开的学校,当然是英国人做领导啊!你这样乱讲话是要害体育组集体下岗吗?”他以为杨奇是因为刚刚陈老师说话阴阳怪气所以在有意闹脾气,耍性格。
“陈老师就是这种脾气,比较直接,你不要和她计较。”同事松开手,并弯腰捡起刚刚从他膝盖上掉落到地上的笔。他甩了甩笔里的墨,将笔头在笔记本上划拉了两下,直至笔墨流畅地印在纸张上后,小声透露道:“其实,你这个职位原本是被陈老师相中的。”
“她也能做体育老师?”杨奇就事论事,他瞄了一眼坐在前排的陈老师,轻蔑地皱眉说:“小胳膊小腿的,到底是她带学生,还是学生带她?”
“噢哟,怎么可能她来做体育老师哦,她是Y11教经济学的呀。”同事摆手,且身体倾向杨奇,抬手遮嘴耳语说:“她是想让她的印度男朋友来GB做体育老师。不过么,你一个打过职业篮球的和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阿三对比一下,无论是个人资历还是为了以后办公室的和谐友爱,肯定是选你的呀。外加上,职场是最忌讳搞夫妻档的。”说完八卦,他给了一个让杨奇心里知道就行的眼神,示意他别出去乱讲。
带着老员工特有的‘关怀’和‘提醒’,他鼓励杨奇,宽慰说:“你3号才来,也不过是在GB做了半个月而已。好多事情你慢慢摸索就行,不用太紧张。”
说不用太紧张就真的会不紧张?杨奇本来是放松了的,可是被同事这么一‘提点’,他就有点儿紧张了。在部队里,他是一向粗俗惯了的,做人做事都比较随意自由,最烦这种人事之间的斗争。可现在,他忽然成了一所英国人开的学校里的体育老师,不说是不是弃戎从笔,就是朝九晚五他就不是很习惯,甚至是糊里糊涂。
上个天堂咋就那么费劲儿呢?杨奇暗暗心想,他都死了怎么还有破事儿沾在身上?这个体育老师又不是他自己要做的,要是那陈老师的印度男人想要做,他也可以让位。反正,这种拘束又文绉绉的活儿他是不喜欢的。
这一刻的杨奇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与他想象中的‘天堂’是有天上地下的差别的。他以为只要自己是个人,有力气,不愁在天堂里过不下去。可现实却是,他没了这份工作,可能他得饿死街头。简而言之,他就和在这个社会中摸爬滚打的所有打工人一样,需要一份能赚到钱的工作活下去。
下午2点20分,钱青监考结束,并在处理好试卷密封等工作后,立马往会议室赶。由于她来得实在是太晚,数学组那边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她只能坐到后排体育组那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体育组这回是全员到齐的原因,后排的位置也几乎都坐满了,只有一个最靠里的位置是空着的。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钱青弯着腰,她低声与体育组的各位老师说着抱歉,然后赶紧往那个空位走去。“杨老师,你可不可以把腿再收一下?”空位就在杨奇边上,挪到杨奇那边时,他的大长腿怎么收都不能留出一个能让她走过去的空间。尴尬之下,她只能让他尽量再把腿往里收一收。
钱青的窘迫杨奇有注意到,他也想努力收腿,但是天生腿长,他也实在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没办法,他只能站起来。
当身高一米九的男人站起来时,别说身板是不是厚实,就是那股从身高上带来的压迫感就足以让个子只有一米六出头的女士感觉到‘不适’了。可惜,这种‘不适’杨奇并没有感觉到,他只是留意到这个身形娇小的女老师差点儿踩到他的脚。带着对女士的关怀,他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与她说:“小心。”
“额,抱歉。”钱青想要抬头去看他,可当目光向上移动时,她意识到他的伸手搀扶几乎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一样。这个姿势太暧昧了,搞得她头脑发胀,面孔止不住地要发烫。她不敢再去看他,也不想让他发现她的表情状态,她赶紧低头,着急地想要从他身前挪走。
越是在意就越是容易出洋相,这是不变的永恒定律。钱青不意外地踩到了杨奇的脚,并且还把自己给扭了。
杨奇不是纯情少男,怎么着儿都看出来这位女老师是在害羞。他看她漂亮,雪白的皮肤上,又长又密的睫毛似是胆小的白兔在颤颤巍巍,小而挺的鼻头上冒着一点儿微红。实话说,这让他不免要笑。不是说要笑话她,而是因为她的害羞和慌乱让他觉得有意思。
“空间小,你慢点儿,不要着急。”他还是揽着她的肩,但是却‘贴心’地往后退了一步,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好让她走得更顺畅,并且不要再那么害羞。
钱青终于坐定了,她翻开笔记本,想赶紧跟上会议节奏,可脑子里和眼睛前总是会显现出刚刚杨奇的绅士行为。她记得,上一次和他说话还是在食堂的那一次,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交流了。原以为他就是个拽得不得了的篮球男,没想到他还有温柔的一面,
可温柔归温柔,钱青心想,这样的男人以前会照顾女粉丝,现在照顾照顾女同事应该也是信手拈来的吧。她微微晃头,嘲笑自己竟然在全员恶人的职场上会有少女怀春的苗头。现实才没有罗曼蒂克,生活只是一锅白菜豆腐大乱炖。
下午3点一刻,会总算是开完了。钱青的会议记录缺了前半段,她抬头想找Y7办公室的同事们问问,但是往前一看,发现他们早就走了。出于工作需要,她随即就转头问杨奇,“杨老师,我进来之前校长有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杨奇已经站起来打算走人了,可当听见身旁的女老师与他说话时,他便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对方,他挠了挠头,憨笑说:“我没听懂他说什么,你问问别人吧。”
没听懂?钱青不免露出一副黑人问号脸。她不觉得杨奇是字面上的‘没听懂’,可能是觉得费力,不想和她说吧。她感觉自己有些‘热脸贴冷屁股’,只能尬笑回应,并‘哦’了两下。
“不,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是真的没有听懂。”杨奇看出她的若有所思,他索性坐回位子上,好生和她解释。“你去问问别的懂英文的吧。你看,我连笔记都没写呢。”为证明自己,他把他的笔记本翻开给她看。
他倒是很真诚嘛,钱青被他这幅‘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陈恳表现给镇住了。回想第一次见面时他的张狂和自信,她有种认错人的错觉。“你不是说,你差点儿去NBA嘛。能考虑去NBA的话,英文应该挺好的,你怎么可能听不懂呢。”她低声发问,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NBA是什么?”杨奇又听不懂了,想起陈老师说他是CBA的,他又加问:“CBA是不是一个篮球队?这个NBA和CBA是不是也类似?”
听听,这是正常人的问话吗?钱青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看着对方认真的表情,她整个人都要石化掉了。“你是不是体育组的杨老师?”她觉得,要么是她认错人,要么就是她自己有问题。
“是啊。”杨奇点了点头,他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女老师像是见鬼了一样。出于初次见面的礼貌,他也问对方:“还没问呢,你是哪个组的?是教什么课的先生?”
先生?这种古老的说法让钱青的脑袋里有种炸开花的崩裂感。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杨奇不是杨奇。他和之前在食堂和她见面时的状态风格完全不一样,好像是老八股的灵魂被意外强塞进了这具新鲜的身体中一样,让他整个人都透露着怪异和不和谐。
“杨老师,你是穿越了吗?”最近她一直在听闺蜜说的民国穿越故事,她怀疑杨奇是不是也被穿越了?比方说,他和古代的谁谁谁灵魂置换了?或者是,他被别人的灵魂附身了?
“穿越?那是什么东西?”杨奇听不懂钱青的话。
现代人怎么可能不知道‘穿越’!就算没看过穿越小说,电视剧《寻秦记》还有《穿越时空的爱恋》总是看过的吧!那可是霸占了童年暑假和寒假的超热门电视剧啊!
钱青感觉不对劲,但是又不能真当对方是穿越来的,毕竟遇上穿越的概率比高考中状元还要低得多。现实点儿吧,她觉得杨奇是不是在打篮球的那会儿私生活太疯狂,在CLUB和老外学过飞麻的那种东西,把脑子给飞坏了?
想到这儿,她有一阵胆寒。不想和这种事情,这种人有过多的接触,故而她就借口说‘快要下班了,还有课要备’就溜了。
第6章
究竟是死的,还是活的?杨奇从会议室出来后,他再一次陷入了自我怀疑中。回想那个会脸红的女老师的表情,他感觉好像有问题的是他,而不是这个世界。
回到办公室,他坐在工位上,盯着那本圈画了日期的日历,满脑子的疑惑让他头脑发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从何处来,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来,更不知他将要去往何处。
“发年终奖了诶!”在沉浸于快要放圣诞假期的快乐氛围中,一声能让在座所有社会人达到情绪巅峰的喜悦喊叫把叽叽喳喳的气氛搞得突然安静了几秒。也就是这几秒的停顿,随之而来的是整个办公室雷声般轰动的呼叫。
杨奇看着他们都盯着手掌中的一个小机器傻笑,他是唯一一个没有理解到年末欢快的人。虽然他不能理解这份极致的快乐,但口袋里的震动他有留意到。
他掏出口袋里发出震动的东西,发现这个能掌握于手掌的方块机器和同事们盯着傻笑的那个长得差不多。他注意到机器会发光,上面显示有彩色相片和文字。他识字,可这个机器上所弹跳出来的文字和他认识的有点儿不一样,仿佛是‘缺胳膊少腿’一般。
“杨老师啊,你刚来半个月也有年终奖吗?”坐在杨奇隔壁的中年女同事悄咪咪地探出脑袋,小声试探地发出八卦的信号。同时,她的眼睛也在偷偷地瞥向他的手机屏幕。
年终奖?杨奇听这个词儿实在是陌生,可却发现大家似乎对这个东西都非常地兴奋。他转头对上隔壁女同事探究式的眼神,问:“什么年终奖?”
女同事看他一脸疑惑,但又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仅仅只是不懂而已。索性,她更加大胆地看向他的手机,指着他屏幕上弹出的银行短信讲:“喏,这不就是年终奖嘛。”她将身体几乎是要完全倾斜到杨奇那边,毫无个人隐私顾忌地看着对方的手机,啧啧嘴说:“你看看呀,手机上写了6万块钱的入账咧。”
新入职就有6万块钱的年终奖,这对于老员工来说无疑是个不舒服的存在。大家都是从新员工做起的,可却不是每一个新员工都有那么好的待遇。女同事显然是有些心理不平衡,说话时就藏不住要酸一下。“杨老师,你运气蛮好的呀,刚入职都没满一个月就有年终奖拿,而且还是那么大的一笔钱。要说,人还是要有点儿一技之长的。你瞧呀,你这种打过职业篮球的和我们这种搞搞体育教育的普通人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这话说得堪比是山西老陈醋混上了镇江香米醋,酸得人牙齿都要掉了。杨奇听得耳朵难受,他不禁要把椅子往边上挪,拉开他和隔壁女同事的距离。目光重新回到他手里的方块小机器上,看着上面的文字和数字,他算是搞明白了什么是‘年终奖’。按照他的理解,这个东西就是年底分红,也算是年终工钱。与此同时,他从女同事的话里也学到了一个新词汇——手机,发工钱和分红的数额都可以在上面看到。
他把自己的手机收起来,放回口袋里。带着一抹浅笑,他看向还在看他的女同事,问:“你今年年终奖拿了多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也要问问对方的年终奖数额。同样,他把眼睛转到了她放在她桌子上的手机。
就是一瞬间,女同事立马挪回自己的工位上。她警惕地看向自己的手机,注意到手机屏幕是向下对着桌面时,她松了口气。手指发力将手机往桌子里面推,她试图让它离开杨奇的视觉范围。“学校的规章制度里说过,每一个员工的薪资都是秘密,不能随意讨论。要是被HR发现了,是会被开除的。”她一本正经地拒绝杨奇的探究。
真是玩得一手好无赖。杨奇坐靠在椅子上,看着对方假装要认真做事的模样,心中呵呵冷笑,暗叹自己竟然能遇上这种刁妇。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生活嘛,就是三教九流什么都要遇上点儿才算到位。
“刘萍娜老师,谢谢你的提醒。”他念着她摆放在工位上方的岗位名牌,大方地与她‘道谢’。反正,只要她不觉得尴尬,那他又何必要客气呢?
体育组的氛围其实还算是轻松的,不像Y7办公室,由于教学科目比较多,人员也是相当地‘复杂’。
“钱老师!你是不是做事情有点儿不严谨了?”Y7组长李玫看到钱青回来了,她第一时间便就是厉声批评,仿佛钱青真的是做了什么违规的事儿一样。
钱青才刚踏进办公室,没想到劈头盖脸地就是这一句批评。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对方火冒三丈地指着那沓被她密封好的试卷对她大吼道:“我让你密封放好,你是不是只听见了‘密封’这两个字?你把试卷放在没有锁门的办公室里,有没有想过万一有学生进来搞破坏呢?如果试卷遗失了,或是有破损,这都是我们Y7整个组的责任!难道要因为你一个人的不严谨而让Y7整租替你背锅吗?”
一波强有力的疯狂输出让钱青站在门口很是尴尬。讲道理,组长李玫说得没有错,但是非要这样当众批评,这让钱青觉得实在是有些难堪,甚至是过分了。快速整理情绪,她直接走到李玫那边,看着那沓她密封好的数学试卷,问:“李老师,这沓试卷是有破损,还是有遗失?”
教育行业有个特点,那就是软柿子特别好捏,谁软就紧着谁捏。李玫原以为钱青是脸皮薄的新人,而且她又年轻好说话,故而就特意训斥了她这一次。正好,这也是她摸底对方脾气底线的机会。
“没有遗失也没有损坏,但是你要防范于未然,做事要严谨!如果发生了问题,你说你要怎么办?你让我们Y7怎么办?”李玫注意到钱青的性格还是比较硬的,所以就继续强势攻击,想要对方低头服软。
钱青不是刚出校园的毕业生,她是在金融圈里混过的老油子。李玫的PUA手法她一眼就看穿了,所以脸上不给出任何情绪回应,口气平淡地说:“没有问题就行,下次我会注意的。”
钱青的反应太平静了,李玫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让她不痒不痛得难受异常。“这不是下次注意的问题,而是你得想到学生们会怎么做!现在是期末,一个学期工作末尾最重要,也是最敏感的时候,你必须得专业起来!我不管你以前的工作态度是怎么样的,你现在……”
“我一直奉行专业的工作态度,工作上从来都没有出过纰漏。”钱青打断她,她不想再听这种PUA的话术,觉得实在是可笑又没有意义。“我的看法是,我们不能把学生的形象以‘恶’为主导,这对好学生不公平。而且,做老师呢还是要尽量去信任每一个学生的,也要以一个平等的姿态去对待他们。这样,他们才有可能用同样的态度来对待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