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对方回答，他继续问：“你爷爷是不是脾气不太好，特别要面子，要强？他是不是老念叨要不是豫北那年闹饥荒，他就去北平的洋人学堂读书考大学了？”过去的事迹如海涛般汹涌扑来，他轻叹一声，又问：“你爷爷回家后有没有去读大学？”他记得朱振山一直很想读大学。
“是！我曾爷爷是村里的村长，爷爷是最小的，因为闹饥荒他才没有去成北京。”原本已经不抱希望的朱家豪，顿时就像是被火星子点燃的干草堆，刹那就冒出了无穷的星火。
仿佛是被点亮了希望，他直起腰板，前倾身子，急切地说：“他很固执，要了一辈子的强。他说过，他自己没有读上大学不要紧，村里的后辈都要读书，都要考大学！他讲，只有读书才能有本事，才可以兴国！”
杨奇没有认错，这就是他一直照顾着的小弟。
看着当年那个倔脾气的小弟已经有了孙子，他很高兴，是精神血脉被延续下去的兴奋与激动。
“杨老师，您是怎么知道我爷爷的这些事儿的？”朱家豪忽然问了一个细节问题。他很开心杨奇知道他爷爷，但却也疑惑，对方年纪明明不比他大多少，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而且，他爷爷从滇缅回来后就一直在豫北，杨奇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城里人，怎么可能有交集呢？
要说自己是1942年穿越来的吗？显然，这种见鬼的说法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钱青喝了口美式，镇定地扯谎说：“大概是和你爷爷认识的人说的吧。”
“认识我爷爷的人？”朱家豪疑惑地问：“他是谁？是我爷爷的战友吗？也是豫北的？他现在在哪儿？我能……”
“你找不到他的。”越问越多，杨奇叫停了朱家豪。他把话题拉到自己这边，说：“我手里有一封你爷爷写的家书。本来，我是应该交给你的。但是，鉴于你爷爷还活着，所以我想亲自交给他。”他存了私心，想见一见朱振山。
“我爷爷还写了家书？是在滇缅那会儿写回家的吗？”大量的信息让朱家豪生出了太多的疑问。
杨奇点头，回应：“是他在1942年12月20日的中午，也就是民国三十一年写的。”
毕竟是陌生人，朱家豪不能因为对方能说出他爷爷的许多信息从而就相信。因此，他也不可能现在就答应让杨奇去看他的爷爷。而且，他有太多的疑问让他一时之间无法下决定，他需要想一下。
稍有迟疑，他微笑着礼貌回应：“是这样的……我需要今晚和我爸爸还有爷爷说一下您要亲自送家书这事儿。毕竟，豫北老家不比上海大城市，杨老师您要去的话，我们得安排好。所以……要是方便的话……”
听明白了，这是回家还要再问问，别是遇上骗子的意思。杨奇完全能理解，他随即就从包里掏出笔，在朱家豪给他的名片背面写上了他的手机号码。他将名片推到对方面前，不介意地说：“这是我的电话，你有事儿就联系我。还有，我要是能去豫北和你爷爷见面的话，你不需要安排，我全部都自己来。”他不想占小辈的便宜。
话说得挺通透了，朱家豪收起名片，感谢道：“行，杨老师您等我电话。我那边安排好了，我就和您联系。您也别说您要自费这种话，您来豫北就应该都由我来，地主之谊是我该做的。”
“心意我领了。不过，你赚钱不容易，将来得买房娶媳妇。”杨奇笑着拒绝，且说：“我等你回音，你不用着急。”
目送朱家豪离开，钱青坐靠在椅背上，喝着冰美式，回想杨奇说的话，含笑反问：“人家赚钱不容易，要娶媳妇买房子。你呢？你赚钱容易？还是你不买房子不娶媳妇？”
第64章
牛年春晚里的小沈阳说得好，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3月就如同小品里的台词一样，闭眼睁眼，4月就到了眼前。同时，TERM 2也正式在清明节假期来临之际宣告结束。
连着西方人的春假，GB今年的复活节假期放得格外得长，几乎是整个4月都处于休息的状态。
2019年4月5日，清明节。由于杨奇在现代没有亲人，理论上，在清明节这天，他不用特地去墓园扫墓。但是，他想去一趟市区的烈士陵园，给他们送上鲜花，带着他作为战友的心去看看已沉睡数年的他们。
“咳咳，不好意思，让一下哦。”
杨奇刚打开门，脚还没踏出门槛呢，结果，隔壁邻居就端着一盆纸灰喊着要下楼，叫他让路。
就一眼，杨奇看出来这是纸钱刚烧完，要下楼去空地上处理的意思。不用猜，他大概清楚这家人是在家里办事。他稍稍转头望过去，透过邻居敞开的大门，瞧见是那个帮他拿了信的老奶奶家。
老奶奶家烧纸钱？他心里咯噔了一记，而后便伸长脖子去看。
“哟，事情都做好了，老二家还没来？”屋子里中年女人发出不满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碗碟的碰撞声。
中年女人的讲话声在杨奇听来很陌生，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老奶奶家一直就只有老奶奶一个人住，子女很少来。凭着耳力和眼力，他盲猜今天屋里少说有个两三家人。
“今天老祖宗清明烧钱老二家都要迟到，妈，你不管的吗？”一个中年男人提了一袋垃圾放到走廊上，言语里也都是不满的情绪。
“噢哟，算了，你随便他们好了呀。你叫妈去讲老二，老二不要发飙的呀。”屋子里又有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妈，亚萍在丰收日定了一桌菜。我们把家里的东西收好之后出去吃。”
杨奇听着，猜测说要请客吃饭的人应该是和刚刚丢垃圾出来的人是亲兄弟的关系。并且，他们口中的‘妈’很有可能是老奶奶。想到此，他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同时，他也不禁要笑自己，怎么开始惧怕起死亡来了呢？
本就是一个从尸山血海里摸爬出来的人，他何曾害怕过生命的消逝？他暗嘲，他也有被安逸生活所裹挟的一天呐，因着心中有所念，所以就要贪生怕死了。
“老三，你不要叫我管老二，你去和你死掉的爸爸讲，让他去管。”老奶奶在此时发出了声音，且中气十足地继续说：“今天是给你们老王家的烈士办事情，我姓李，我管不了。再不行，你们去你爷爷的河南老家去找亲眷管。”
“妈，你开什么玩笑？从爸爸开始，我们家身份证上都是310开头的，河南老家的亲戚就是站在面前我们都不认识好伐。”屋子里的老三，也就是刚刚出来丢垃圾到走廊上的中年男人，回应老奶奶的话，口气里都是他妈在开玩笑的意思。
“不认识不要紧的呀，爷爷是解放上海的烈士，河南老家应该有登记的呀。”另一个中年男人倒是真的在开玩笑，他言语里有笑意，假意支招说：“喏，爷爷叫王明申。三横‘王’，明天的‘明’，申报的‘申’。字认识伐啦，我找张纸头写给你，好伐？”
一顿哈哈哈哈的笑声从屋里传出来，被开玩笑的老二嫌弃地说：“老大你这个人就是喜欢讲冷笑话。爷爷的名字我会不知道的？今天就是给他这位老祖宗，还有我们爸爸烧钱，我要是这个都搞不清楚我真的是昏头了哦！”
话到这里，他突然停了停，发出感叹讲：“河南老家是不可能去了，都隔了两代人了，去了给人家添麻烦。算了哦，各家过各家的日子，不打扰的好。”
“是呀，我老早就想开了，自己过好自己就蛮好了，不要去管别人。”老奶奶附和说。“所以，我随便老二家来不来，他高兴来我这里就有一顿饭给他，不来么也无所谓的。对了，亚萍呀，你和老大中午在丰收日的饭钱我来出，我不要你们请我的。”
原来，住在隔壁的就是王明申的后人，也就是曹生一直想要找的小跟班。回想37年那会儿，他，曹生，还有王明申在罗店战壕里拼命的场景，杨奇不得不惊叹，老天是真的眷顾他。
不想影响老奶奶一家清明节出去家庭聚餐，杨奇并没有当即就打电话给曹生。他想等今天晚上再和兄弟联系，告诉对方这个好消息。
没有再继续听墙角，杨奇看到走廊上空空的，便就关上门出去了。
“杨老师，你一个人逛烈士陵园不叫我，是嫌弃我党性不够吗？”钱青站在杨奇的小区门口，仰着脖子，一脸傲娇地看着杨奇，表达着她的不满。不需要对方回答，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现在正好是10点45分，过会儿就到饭点了。你一个人去烈士陵园也就算了，我给你打了五个电话，发了n条微信，你难道都没有察觉到吗？”
站在小区大门口，杨奇摸着后勃颈，他感觉4月的春风吹得他脸疼。
“我手机静音了，没在意。”他带着抱歉，解释给钱青听。“我记得你昨天和我说你今天早上要去嘉定扫墓，我想你应该没有时间和我见面，所以我就没有想打扰你。”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钱青会来找他。
钱青咀嚼着嘴里的口香糖，冷哼说：“9点我就从嘉定回黄浦了，扫墓都是赶早的好伐！而且，我从嘉定回来就给你发消息了，你不看的吗？”
她走近他，脚尖几乎与他相贴，挺直腰背，她将他逼得倒退了两步。“是不想打扰我，还是背着我……嗯？”她倒也不是真和他生气，就是不满他不回消息，不接电话。故而，就想折腾他。
大庭广众，他的胸膛几乎要和她的贴到了一起。杨奇脚步向后，满脑子都是非礼勿碰。脚后跟踢到了绿化带的边缘凸起，他蹒跚一脚，对上她拷问的视线，回答：“我怎么可能背着你……”无奈如他，他把手机掏出来交到她的手上，双手举起做投降姿态道：“我的手机归你，你好好地检查，请务必还我一个清白。”
“哦？这样呀。”钱青也没客气，当场就翻他手机，把手机电话记录和微信聊天记录一个个翻过去，连着淘宝京东拼多多，美团和饿了么也都没有放过。
“我和你说，下次不允许不接电话，不回微信！”她是真生气，所以言语凶悍地警告说：“你知道我找不到你人的时候有多焦虑吗？我会瞎想很多，我会担心你，会觉得你……”她把手机还给他，且将她的忧虑全盘告诉他。
在感情里没有安全感，这不是她的问题，杨奇深知是他没有做好。他伸长手臂把她轻柔地抱到怀里。摸着她后脑垂下的头发，安抚说：“是我不好，我起床后就应该把静音给关掉的。以后不会了，我会第一时间回复你所有的消息。”
他的胸膛很宽厚，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而是他所散发出来的关心是可以将她完全包裹住的。钱青的焦虑在他的温柔安抚之下，就像是褶皱的纸巾被轻轻展开，而后小心抚平。
她环上他的腰，贪恋着他身上的味道，从凶悍化作娇羞，靠在他胸口说：“你一定要说到做到哦，不然我会提刀来见你的。”
这是什么当代恐怖浪漫文学？
杨奇脑子里蹦出了她拿着菜刀气势汹汹地冲到他家门口砸门的情景，感觉后背好凉。“额……提刀就……”就过分了吧。他心想，他又不是没有事情做，偶尔有那么一两次没接到电话，没有看到微信也是人之常情。
“怎么？你对我有意见？”钱青蹭地从他怀里抬起头，一脸考究的表情审视他。
杨奇哈哈苦笑了两声，手掌触摸着她的面颊，宠溺地摇头回应：“我怎么可能会对你有意见呢？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你是我的神。”
“就是，老婆说什么都是对的，你很有觉悟。”钱青转了转眼珠子，弯起嘴角故意说了这么一句话。
“对，你说什么都对。老婆……诶……老……”杨奇的脑袋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当他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快要酥麻了。
意外中奖是什么感觉？而且还是好几个亿的那种超级大奖！
杨奇心想，可能就是他现在这种感觉吧。
脑子里不停地回转她刚刚说的话，他嘴里跟着呢喃了好几遍‘老婆’。而后，他双眼放光，捧起她的面孔便就是好一顿亲吻。
大庭广众，他怎么可以非礼勿亲呢？钱青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这一句话。
瞪大着眼睛，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放大的面孔。对比他菱角分明的帅气面庞，她的面孔在发烫，连着耳朵也像是烧烫的锅把手，让她害羞紧张地只敢紧紧抓住他腰间的衣服，不敢去伸手触碰自己。
“哦呦喂，现代的小年轻真的胆子大哦。大门口人那么多也要亲亲抱抱，而且还是清明节诶，真的是……浪漫的一塌糊涂哦。”提着菜篮子，老阿姨从小区门口进来。在路过钱青和杨奇边上时，她站在他们身旁，毫不避讳地伸长脖子盯着他们看，还笑呵呵地拉着周围的路人过来一起观赏。
还要去烈士陵园吗？钱青觉得她应该躲到她脚趾抠出的迪士尼乐园里躲一会儿。至于烈士陵园……反正现在咬她嘴唇的这位是肯定去不成了……
第65章
清明假期一过，朱振山的孙子，也就是朱家豪，联系了杨奇，说他豫北老家的爷爷答应和杨奇见面了。并且，他还说，时间最好安排在4月份，他可以在4月休年假来安排这场见面。
几乎是没有多作考虑，杨奇和钱青在查看能飞西北的航班后，当即就给对方回复，定下4月12日出发。
2019年4月12日，凌晨5点半。钱青检查了一遍身份证和手机后，就提着她的行李打算出门。
“早饭不吃了？”钱青妈妈听见客厅有声响便就推开卧室门去看钱青。见女儿穿戴整齐，连假睫毛都镶得根根分明，她撇了撇嘴，哼笑问：“噢哟，你精神好嘞，这么一大早连妆都化好了。”
“不吃了，去机场吃吧。”钱青随即就回答她妈，并打了个哈欠说：“出门么就要有出门的样子，化个妆很正常的。”
钱青妈妈一声‘噢哟’，她慵懒地斜靠在玄关处的墙壁上，提醒说：“你出去和小杨要注意点的，懂伐。”担心自己说得不够明白，她继续叮嘱说：“除了人身安全，你自己要保护好自己，不要搞大肚子，晓得伐！搞大肚子很麻烦的，女人不比男人，伤身体的。”
钱青没有和她妈说她和杨奇去西北找人，而是说俩人打算出去西北旅行。短途旅行是浪漫，但是也容易搞出人命。听懂她妈的担忧，她随即就抬手请她打住，并保证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绝对不让你提前做外婆。”
钱青妈妈觉得做保证也就是一张嘴的事情，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一上头就不好说了。心里还是不放心，便跟着走到门口，看着要去电梯间的女儿，板着脸再次严肃低喝警告说：“你脑子给我拎清楚，知道伐！”
“知道啦！”钱青听得烦了，便也没好气地挥手冲她妈道别说：“你快进去睡觉，我走了！到了机场我和你说啊。”
杨奇在楼下等钱青，看到钱青拖着小行李箱从电梯间出来，他大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箱子。
“吃了吗？”一句和钱青妈妈同样的问题从他的口中问出。
钱青暗想，他俩倒是挺像，都问她吃了没有。
“没呢。”她把行李箱交给他，然后便简单回答。
看着外头刚刚亮起来的天色，她反问：“你呢？”
拖着她的箱子，杨奇边往大门口走边说：“我吃了呀。”大概是早就猜到她没吃早饭，便提议：“我去小区门口给你买两个包子吧，一会儿坐出租车上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