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搭在池边的手勾起旁边的一件衣袍,就要从浴池里起身。
虞岁岁赶紧闭上了双眼。不行,这太罪恶了。
然后她听到了少年含着揶揄的声音:“有穿的哦。”
他的声音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间,空灵悦耳,如山间流泉。然后是衣料摩挲和系扣子的轻微声响。
“……”虞岁岁直接伸出手捂住双眼,“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
“嘘——”少年吃吃笑了一声,“睁开眼吧,请看着我。”
虞岁岁心想反正听起来他已经穿好了衣裳,而且道歉的时候不面对人家不太礼貌,于是她就睁眼了。
少年还站在浴池里,星蓝华袍下摆在水面上展开,像是一把名贵折扇。他右手托着左手,左手托着下颌,稍微歪着头打量着虞岁岁。
他的面容精致细腻,像瓷娃娃一样,不过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银发,还有浅粉的眼瞳。
长得好看也不妨碍虞岁岁继续道歉:“对不起——”
少年浅笑摇头,抬腿从水池中起身——牡丹花妖挥袖洒下艳红花瓣,他赤足踩在花瓣上,白皙足背上是一朵妖冶无格的牡丹刺青。
“我昨晚梦见了我们的相遇,所以从特地从王都赶来拂锦楼赴约。”
这话给虞岁苏听愣了,“梦见?只是,因为一个梦?”
还有这个说法…赴约什么的他是真敢说啊,哪里有约定了?
“南雍国师的梦,从来准确无误哦。”少年轻眨了一下眼睛,浅红眼瞳艳如花色,“比如说——尚未加冕的君王会因为你,终将坠入爱欲。”
虞岁岁暂时忽略了他后面那句话,因为这个少年说他是南雍国师,南雍国师…樱空月?
“你是…樱空月?”她怔怔地问。没想到国师这样听起来位高权重的人,会是眼前这样纤瘦美丽的少年。
“是的呢。”樱空月浅浅颔首,对她笑如花绽,开口却是送客之意,“好了,你该离开了,归海落英的房间在另一边,你走反了。”
虞岁岁怔了一下,“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是来找…”她明明只告诉了应纵歌和门口的侍者。
“我无所不知。”樱空月弯唇而笑,“我们很快会再见呢,虞、岁、岁。”
她的名字被字字念出,空灵的声音压低了,鬼魅一般。
虞岁岁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搓了搓手臂,再一眨眼,眼前的樱空月连带着牡丹屏风都消失不见,只有未散的水雾和零落的花瓣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挠头,原著里还有这样的情节吗?可惜她还没看到樱空月正式出场就穿书了。
毕竟原著是以男主孟逢春的视角为展开的,他现在还在勤勤恳恳地卷,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扶光山内门弟子,人脉关系还没拓展开来,不会这么早遇到南雍国师。
虞岁岁摇摇头,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想好了,她抱着月兔提灯离开了这个雅间。
向着相反的方向,她很快找到了归海落英的雅间,门口候着刚才那个来找她的侍女,紫翘。
“虞小姐。”紫翘向她盈盈一礼,“是来找大小姐么?”
“是的,麻烦你帮我说一声,我有礼物要给归海师姐。”虞岁岁说。
“您客气了。”紫翘进去了。
没多久,归海落英就从雅间里走出来,一身环佩叮当轻响,优美如凤鸣。
“岁岁,晚好。”她合起折扇,伸过来轻轻把虞岁岁的发簪扶正,“歪了,这么急着来见我?”
“谢谢师姐。”虞岁岁有些不好意思,把怀里的提灯捧过去,“这个我觉得很可爱,送给你。”
“可巧,我刚才也觉得可爱。”归海落英收下了,指尖凝起碧色灵力,在月兔身上一点,提灯就璨璨亮起,灯光晕出白兔逐月的幻象。
虞岁岁反应过来,想必刚才这个月兔提灯开始拍卖的时候,归海落英听见她竞价的声音,就把提灯让给她了。
她笑道:“师姐喜欢就好。”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归海落英又说,“出云试炼那时我刚好有事错过了,岁岁没入我们扶光山有点可惜,不过能拜剑尊为师也不错。”
“而且相传剑尊在灵符上也是登峰造极,岁岁是符修,这样也很好。”
“谢谢师姐关心。”虞岁岁听她说起剑尊,才想起刚才应纵歌还嘱咐她说要早点回去——加上刚才走错房间遇上樱空月耽搁了,这下已经过去好一会了。
于是她对归海落英说:“那师姐我先回去了,祝师姐接下来顺利拍下想要的宝物。”
毕竟拂锦楼这一月一次的拍卖会,下半场奇珍频出,归海落英肯定还有想拍下的物品,所以才没离开。她还是不耽搁了。
“好,下次再会。”归海落英点点头。
于是虞岁岁回到雅间,推门刚好和应纵歌的视线对上。
虽然他很快又收回了目光,但是虞岁岁有种直觉,师尊可能一直看着这两扇门,等待着她回来时推开。
这么一想,因为一开始走错房间,她确实出去了很久。
“师尊,”虞岁岁走过去坐下,轻声唤他,“你是在等我吗?”
应纵歌推了一杯尚且温热的茶过去,在茶水的摇晃声中轻轻应了一声:“是。”
他不吝承认,因为这样能看到自家徒弟弯起来的眼睛,亮晶晶的。
应纵歌注意到她怀里原本抱着的月兔提灯不见了,就关切问道:“你的灯呢?”
“送给归海师姐了。”虞岁岁回答,“她看上去很喜欢。”
“……”应纵歌拢了拢身上那件之前虞岁岁送给他的狐裘披风,指尖掠过衣领上的白色绒毛,淡淡地“哦”了一声。
原来岁岁还会送东西给别人…
虞岁岁没留意他有些复杂的眼神,一边喝茶一边继续看着高台上的拍卖会,呈上来的拍品是一瓶高阶丹药,又被人美钱多的归海落英拍下了。
“恭贺归海大小姐。”罗鸢弯腰向酒楼雅间一礼,红袖一展,侍女将下一件拍品恭敬呈上来。
白底绣红蝶的名贵绸缎被掀开,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个长方形的木匣,上面贴着封禁的灵符。
虞岁岁打量着那个木匣的长度,觉得有些奇怪,像是装剑的剑匣,但又太细了。
于是她问应纵歌:“师尊知道那是什么吗?”
应纵歌本来没什么兴趣,听到她的疑问就凝眸去看——
这时罗鸢启唇,声如珠玉:“这件拍品是应一位贵客的要求,临时加进来的。那位贵客并不多言,所以拂锦楼也不好估量这件拍品的价值。不过,那位贵客特意嘱咐,这件拍品的起拍价是一灵石。”
“一灵石?”有人疑惑了,“能够临时加进来的拍品,多是绝世宝物,怎么这次起价如此低廉?”
“把这件拍品送进来的人居然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弄得这么神秘做什么?”
“这是下半场,有资格推荐拍品进来的,可是大人物,别卖关子了,打开让我们看看是什么。”
“那诸位贵客可看好了。”罗鸢揭开了木匣上的封印灵符,一打开木匣,一阵冰冷浑厚的肃杀之气冲天而起,罗鸢面色发白地退后。
顷刻间,所有雅间的水帘都被震出了裂痕,足见这阵杀气有多汹涌。
——木匣中的是一支箭矢,通体都是一种璀璨的金色,像是火山里涌动的熔岩,箭尾的羽毛赤而泛金,耀眼至极,但它太锋利,虞岁岁看着它,恍惚间竟然觉得眼睛一阵刺痛。
然后她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回过头看到应纵歌把手里的茶杯硬生生给捏碎了。苍白手背上青筋暴起,没有鲜血流出,他的神情冰冷,冷得像是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柄冰雪雕琢的剑,剑又怎么会流血呢,只是毫无感情的杀器。
“…师尊?”虞岁岁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她第一次觉得,应纵歌是可怕的,像是要随时出手杀人。
她的声音让应纵歌整个人轻轻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摇摇欲坠的光亮,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的冰冷杀气慢慢退去,才又睁开眼对她说,“没事。”
这声音枯冷,捎了些沙哑。
虞岁岁看他不像没事的样子,但也没有多问,只是为他重新倒了一杯茶。
应纵歌没有接这杯茶,只是冷冷俯视着下面的匣中箭矢。
虞岁岁听到了周围的议论声:
“好生刚劲的气势,我的本命剑都给震出来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按理说,箭矢都配有专门的弓,这一支孤箭是什么意思?”
“还一灵石起拍,推荐这支箭的人是怎么想的?赚不赚钱不重要,重要的是给诸君一点小小的震撼。”
……
拍卖台上,罗鸢看见木匣中的箭矢,身形微晃,但他很快镇定下来,站直了扬声道:“贵客们可以开始竞拍了,起价是一灵石。”
“我出五灵石哈哈。”
“十灵石,凑凑热闹。”
“一百灵石。”
在座的公子小姐玩闹一般出价,放在下半场上是极其低廉的价格。这支箭矢来历不明,也不知道放上来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大多人不感兴趣,有兴趣的都没出声,暗自观察着。
罗鸢抬袖遮了半张脸,一双含情带意的双眸眼波如水,他嗔道:“诸位贵客说笑了,光是封装这支箭矢的木匣就是上品的水香木,灵符也是极品,怎会只值一百灵石?”
“那就一千万灵石。”这声音冷彻全场。
虞岁岁有些惊讶地看着出声报价的应纵歌。
比起这直接就是一千万的报价,她更担忧的是应纵歌眼中冰冷又阴沉的神色。
师尊…真的没事吗?
“好,现在是一千万灵石…”罗鸢的面色有些愣怔,他没想到一下子跳价这么厉害,“还有贵客要竞价么?”
“两千万。”九楼最后那个雅间传出一道低沉矜贵的女声,她的声音是那种性感的烟嗓,让人印象深刻。
虞岁岁下意识抬头往上看,那是归海落英的雅间,看来是她陪着的那位夫人。
“三千万。”很熟悉的男声,低沉又不带任何情绪。
虞岁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玉绯星的声音!
“四千万。”莫遥的声音。
“五千万。”柳策的声音紧随其后。
???
虞岁岁满头问号。怎么回事,他们同时都看上了这支箭矢?
这玩意儿什么来头?
她又去看旁边坐着的应纵歌,他冷眼看着,却不再追加价格参与竞拍了。
归海落英那个雅间加价了:“六千万。”
玉绯星、莫遥、柳星霜继续竞价,短短时间就飙到了以亿为单位。
虞岁岁都听呆了,她就没见过这么多灵石!
周围不断传来窃窃私语声:
“归海家、玉家、柳家和莫家,四大世家全齐了,真是难得。”
“怎么回事?这支箭肯定不简单。”
“但凡四大世家有一家出价,都能说明这支箭不一般,好了,现在这架势,这是传说中的神器我都信了。”
“神器中和弓箭相关的,瑶夕神女的流霜弓,还有不夜上神的千灯箭……”
“倒是还有一个,传说中的除魔箭…有没有可能?”
除魔箭?
虞岁岁怔了一下,立刻反应了过来,她下午还看过那本讲前朝历史的残卷,大雍九皇子就是身中九十九支除魔箭,坠下断尘台而死。
关于除魔箭的这个猜测一被说出来,众人愣怔了一下纷纷应和道:
“你别说,真有可能!黄金箭,凤凰羽,和古书上的描述一模一样。”
“传闻百年前为了诛杀魔种,本来是锻造了一百支除魔箭,但只用了九十九支…倒是真有可能,这是那剩下的一支!”
“居然是除魔箭,到底是谁把这支箭给保荐进来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又有魔种现世了?”
一时众说纷纭,但丝毫不影响四大世家继续竞价,虞岁岁听了一耳朵,已经炒到十几亿了。
这些世家的财力…恐怖如斯。
“二十亿。”归海家那位夫人出声说,“小家伙们,告诉你们家长辈,这箭先放我这里。”
“……”
原本一起竞价的另外三人都不再出声报价了,这支还不能明确定义的箭矢最终落入归海家手里。
直到下一件拍品开始竞价,虞岁岁都有些回不过神。她不能不多想,原著就叫《除魔》,这贯穿百年的除魔箭,一定是重要剧情。
而且,她想起刚才应纵歌的反应…除魔箭,应该和师尊有关。
“岁岁,”应纵歌忽然开口,“我们走吧。”
虞岁岁回过头,他垂了眼睫,看不清楚眼中神情。
虽然有很多疑问,但她知道,这个时候问他任何问题,都不太好。
于是她用力地点头,“好。”
应纵歌起身,向她伸出手,虞岁岁本来想牵住他的袖角,但看了看他惨白的侧脸,还是把自己的手心轻轻贴在他掌心上。
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样,有些冷。
应纵歌慢慢握住了她的手。
然后雅间的灯火水帘和外边的竞价声都消失不见了,他们瞬移到了街道上。
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只有零星几家商铺还没熄灯,四周很安静,安静得可以听见雨丝把枝头的花打落的声音。
这场夜雨不大,温温柔柔的。虞岁岁见应纵歌没有张开结界避雨,就拿了一把油纸伞撑开,但是应纵歌太高了,她踮起脚尖尽力把伞往上举,还是不太行。
“为师来吧。”应纵歌拿过了她的伞。
然后虞岁岁才发现,她这把伞实在是太小了,应纵歌又把伞面都往她这边倾斜过来,他自己大半边身子都淋着雨。
“等等。”应纵歌忽然说。
虞岁岁就停下脚步,抬头问他:“怎么了?”
然后应纵歌就把身上那件白狐裘给脱了下来,掐了一个净尘诀把上面的雨水清理干净,再放进储物戒里。
“这样就不会弄脏了。”
其实可以用灵力避雨的,不过应纵歌好像乐意和她挤一把伞。
这伞实在太小,虞岁岁忍不了了,她指着前方一家铺子对应纵歌说:“师尊,我去换一把大点的伞。”
“不用。”应纵歌摇摇头,“我现在不想看见别的人。”
啊?这是什么理由。
“可是,”虞岁岁看他苍白的脸色,两扇长睫沾了细细的雨珠,像是碎落的星光,她有些担忧地说,“师尊不冷吗?”
她跟他说话时下意识踮起脚,好像是要离他更近一些。
应纵歌注意到这个细节,低头对她说:“为师背你?这样伞也够用了。”
唉唉唉?
虞岁岁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单膝着地半蹲下去,宽肩窄腰的脊背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