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小姐有些讶异她为什么会这样问，但还是浅笑着回答：“多谢妹妹祝我早得儿女了。如果我的孩子更喜欢从商，也没关系，只要没病没灾，我就感激上天庇佑了。”
原来是这样，虞岁岁心念一动，她可以托梦把鹿小姐的话带给以后的鹿老爷，来自先辈的话语应该能让这位老人家放下心结，坦然接受自己儿子弃文从商了。
她就弯着眼睛笑道：“多谢鹿小姐，祝愿您早诞麟儿。”
鹿小姐要去神木祈求子息，就友好地和她道别了。
虞岁岁正要找找自己锦囊里有没有能用来托梦的灵符，一低头就看到一只朝她伸来的手，白皙如玉，衬得掌心中的姻缘结更加鲜红。
她抬头，就看到了拿着姻缘结递给她的应纵歌，有些不解地问：“师尊？”
“方才编的，用了一些时间。”应纵歌解释了他刚才没有陪在她身边的原因，“向神木祈愿要将姻缘结挂上去。”
“原来是这样啊。”虞岁岁点点头。
接过那个姻缘结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了为什么她会觉得异样了——之前她去抱应纵歌的时候，他僵得让她就像树袋熊抱树，但现在的师尊会先编好姻缘结，表现得非常配合，配合得甚至可以说是主动了。
嗯……大概是师尊也很想知道水云疆亡国的真相吧。
虞岁岁收回思绪，顺口多问了一句，“师尊是跟刚才那个阿婆学的？”
“是。”应纵歌颔首，“她看见你急着跑进来，还说——”
公子啊，你家夫人是不是生气了，你可得好好去哄。
“说什么？”虞岁岁有些好奇了起来。
“…没什么。”
应纵歌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神木，道：“我们过去挂姻缘结吧。”
虞岁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棵古树高大参天，茂密枝叶向四周蔓延开来，枝干上垂下来无数姻缘结，万千红线在夜风中飘舞。神木下面是静静流淌的河流，上面放了浮灯，光芒璨璨，辉映得这一幕格外地美丽。
她被吸引了注意力，也忘记要询问应纵歌那句没有说完的话，就点点头说：“好，我们过去吧。”
秋叶在他们脚下发出松脆声响。
到了神木下，四周都是情人，男子伸手压下来一段树枝，他身旁的女子就把手中编好的姻缘结挂上去，而后两人相视一笑，闭眼虔诚祈愿。
虞岁岁看了一遍就知道要怎么做了，她抬头往上看了看，挑了一段比较高的树枝，那些低一点的都挂满了姻缘结，她担心再加上他们这一个，可能要直接把树枝给挂断了。
“师尊，这个吧。”她踮起脚往上指了指。
应纵歌会意，伸手很轻松就将那段树枝压下来。
虞岁岁就将手中的姻缘结缠在树枝上挂好，他们当然是不必许愿的，不过她看见身边的应纵歌闭上双眼，双手合掌于身前，也不知道许下了什么心愿。
她好奇地问了一句：“师尊喜欢小孩子吗？”
“……”应纵歌扬起了眼睫，像是有些讶异为什么她会问这个，然后他摇头道，“为师有岁岁就够了。”
“…好吧。”
虞岁岁听了，在心里止不住地叹息，看吧，师尊果然还是把她当成孩子。
挂好了姻缘结，她看着神木下的山溪，有些心血来潮地问：“师尊，如果我们走水路，能漂回去吗？”
“也许。我们可以试一试。”应纵歌折了一片树叶放到水上，那片叶就化成一只扁舟，载了一船的月色。
虞岁岁就和他坐在这一叶木舟上，也不划桨，顺着溪水往下漂。
没过多久山溪汇入涛涛江水中，行舟至江心时，朦胧水烟中缓缓浮现出一段虚影。
虞岁岁知道，那些过去的片段又出现了，她不由得凝神看去。
江面平静，一叶扁舟慢慢划过水中明月的倒影，戴着面具穿着常服的一男一女坐在船上，少女弯身下去，从水中捞起一朵秋海棠。
“还没盛开就先落下来，真是可惜。”虽然她的语气中并没有任何惋惜之意，“我当时也是像这样，把王上从水里捞了上来呢。”
“我知道。”君王的声音就像今晚的水烟一样轻柔，他缓缓倾身靠近她。
少女沉默了一会，自顾自玩了一会手里的海棠花。
然后她回眸笑道：“王上应该是怕水的吧。为什么还要答应我乘舟回宫？不怕我现在就把你推下去么？”
“殿下可以试试。”君王笑着说，“我赌你还是会把我救起来。”
“也许吧。”少女微叹，手上一用力，将那朵开没开的海棠花碾得破碎，“我在想，以后你怀着恨意死去的话，也许会执念深重堕为妖鬼，那就入不了轮回。”
“可是…我不会恨殿下。”
“为什么？”
“…因为相遇太美。”
他们的身影渐渐淡去，模糊在江面烟水中。
应纵歌说：“刚才贵妃那一瞬间的杀意，是真的。”
“啊？”虞岁岁有些不解，“暴君对她很好啊，就算她不喜欢，也没必要动杀心吧。”
应纵歌说：“只能往下看了。”
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接下来应该没有什么回忆片段了，虞岁岁又困了起来，所以她在应纵歌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着了。
因为害怕做艳梦说出一些大逆不道的梦话，她睡得比较浅，船靠岸的时候就醒了过来。
她一睁开眼，发现周围竟然开始飘起鹅毛一样的雪花。
她枕在应纵歌腿上，身上还盖着师尊那件狐裘外袍，灵力荡开隔绝周围的风雪。
“已经…入冬了？”虞岁岁有些惊讶，这幻境还挺省事，相似的日常直接一键跳过。
“十一月。”应纵歌淡声陈述，“根据史书所载，这一年十一月，北荒犯境，水云疆末代君王于明华殿与贵妃惜别，御驾亲征。”
“明白了，”虞岁岁点头，“我们要去明华殿，看看发生了什么。”
她从木舟中起身，将身上的外袍拿了下来，踮起脚给应纵歌披了上去，还扣好了扣子。这天寒地冻的，师尊又是个病患。
“岁岁…”应纵歌看着她的手指几下起落，很快就帮他扣好衣扣。
“嗯？”虞岁岁抬头看他。
“…没事。”只是情不自禁地，就想唤你的名字。
“那我们回皇宫吧。”
“好。”
他们御剑飞在皇宫上空，直入明华殿。
明华殿应该是平时上朝的地方，华美大气，高台上帝座辉煌。
这一次倒是没有什么前摇，发生在过去的事情直接在他们眼前呈现。
帝座下百官面色沉重，国师上前说：“禀王上，北荒犯我边境，数日之内已经攻破边关。”
另一位朝臣说：“北荒明明一直在探查大雍西北，却突然挥师攻打我水云疆…”
“王上！”国师神情一凛，“现在应当速速将囍神向迎回桐花寺，求囍神大人庇佑水云疆抵御外敌！”
有他这一开口，群臣纷纷附议：“臣恳请王上迎回囍神像！”
他们上奏的声音越来越大，帝座上的君王掩在冕旒后的神情喜怒难辨，他忽然伸手拍在扶手上，喝道：“够了！孤自有决断。”
“……”群臣只好收了声音，但都是一脸忿忿不平。
“无事退朝。”君王冷道。
不久后，明华殿就是一片空荡，所有宫女和侍从都退下，只有他高居帝座。
这时殿门忽然被推开，美艳无双的贵妃款步而入，她抬手阖上了厚重殿门。
“殿下…”君王下了王座，亲自去迎接她，“外边风雪交加，当心受冷。”
“我不冷啊，再也不会冷了。”少女弯唇而笑，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喜悦，让她本就瑰丽的眉眼更加明艳动人，“这多亏了你啊，我的小暴君。”
君王因为她的喜悦而情不自禁地微笑，却又不解道：“殿下何出此言？”
“因为你把我的神像迎上了桐花寺，原本供奉给囍神的香火就都归我所有了，我得以恢复一部分神力，神躯怎么会怕冷呢。”
“殿下真的是神——”
“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被你饲养在深宫的玩物？”少女轻笑一声，话语轻柔，“是我在饲养你啊，最后也是我把你吃掉，就像我们下棋一样，将、军——”
她忽然伸手攥住君王的衣领，用力迫使他低头，然后吻上了他的唇。
他们亲密接吻，如同深爱彼此的恋人。
但片刻后血腥气涌了出来，唇分拉开了艳红血丝。
少女拿下了嘴里含着的刀片，眼中一片璨金，耳尖上也展开了绚烂耳羽。
方才与她接吻的君王按着不断涌出鲜血的咽喉，失力地跌坐在地，看着她的眼神惊讶又无奈。
“殿下啊……”
“其实你一直都错了，你七岁那年落水，救你的不是我，我只是用各种暗示，让你以为那就是我。”
“什…咳——”他咳出一大口血，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我名璇玑蘅，玉京殿神王亲手剖去神格的胞妹。”少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女眼中只带了一点怜悯，“我需要你身上的龙脉，重塑我的神格。”
她蹲下去，伸手轻抚注定殒命于此的王，带血的指尖抚过他逐渐苍白的脸颊，眼中闪过的神情不可辨认。
“我……”他挣扎着，张嘴却只能吐出鲜血。
“嘘——我知道的，”璇玑蘅玉指轻抵他的唇，轻声道，“你之前想在这个月，冒天下之大不韪封我为后，可是我不想当皇后，我要当九五至尊，我要在这乱世中举旗为王。”
她眼中浮起哀怜之色，“你知道北荒背后的神明是谁么？天下苍生，竟然只不过是神明之间博弈的棋子，争权夺利，永不止息——”
璇玑蘅起身，美目鎏金，字字如血：“我即是，为了这竞逐而生。”
她莹白的面容染了猩红血迹，却又那么美丽，野心蓬勃的美丽。
血泊中的君王死死盯着她，像是要把她深深刻入记忆里，生死轮回也不敢忘记。
他直到死去，黯淡的双眼中仍然映着璇玑蘅的身影。
而璇玑蘅俯身，指尖凝起赤金火焰，点上他的眉心，烈火燃起如同九天骄阳坠落，瞬间就把那满地的鲜血和君王的尸身焚烧殆尽。
她吃掉了落败的王棋。
她静静看着最后一丝灰烬散去，而后转身推开了殿门。
天光照入辉煌的明华殿，她已经幻化成君王的相貌，摆手召来侍者，声音冷而威严：“传下去，孤要御驾亲征。”
——这一段过去到这里就结束了。
虞岁岁看完了，有点回不过神。
暴君妖妃…呃呃她万万想不到会是这种展开。
“师尊，这个璇玑蘅…”她下意识看向了身边的应纵歌，却发现师尊面上一片漠然的平静，没有什么惊讶之色。
“她就是后来的南雍女帝。”应纵歌说。
“啊……”虞岁岁反应过来，之前在前朝秘史上看过的，大雍贵妃璇玑氏。
应纵歌平静地陈述，话语里不带什么褒贬之意：“多智近妖，长于玩弄人心。”
虞岁岁感叹，多少有点蛇蝎美人。
而这时，应纵歌召出了长剑，纵身向帝座疾速掠去，剑锋裹挟着浩荡灵力贯入王座。
这一瞬间流光幻灭，帝座上是那名水云疆的末代君王，他被长剑死死钉住。
“阵眼。”应纵歌冷道。
“是，我就是此间的阵眼。”君王忽而笑了，“仙尊不妨回头看看，你的爱妃呢？”
应纵歌瞳孔一颤，猛地回过头看去，刚才站着的虞岁岁已经不见踪影。
“把她还给我。”他的声音很冷，并蒂玉莲中的红莲幽光一闪，“否则我会一点点碾碎你的魂魄。”
“别紧张，我可不敢伤她。”君王唇角一扯，“她唤你师尊，但你真的只把她当徒弟？”
“你看到我为璇玑蘅铸神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切，还用灵力探查了整个幻境。”
“所以这位仙尊，你明明早就知道了水云疆亡国的真相，为什么还要装作不知道，陪她演下去呢？”
七夕祈神夜，幻境的原主暂时放弃了他们的身份，那么谁又暂时淡忘了师徒之名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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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神木
◎“岁岁就不能是为师一个人的么？”◎
“娘娘万福, ”宫女福了福身，“大婚会从皇宫大殿到桐花寺中，此前已经行过纳彩、问名、纳吉、问征、请期五个步骤，最后就是册后了。册后典礼会在日升之时开始。”
“娘娘出去时要记得用团扇遮住脸, 还有注意行走时的仪态, 毕竟头冠繁重……”
絮絮叨叨的声音由远及近，虞岁岁猛然回过神来, 刚才应纵歌上前去诛杀阵眼之时, 她就被一股无形巨力给拉扯进一片混沌中, 现在才看清楚眼前事物。
她眼前是一面水镜, 镜中少女粉黛朱颜, 妆容雍贵典雅，身上也是繁复华美的皇后冠服，两旁的宫女正把璀璨凤冠戴在她头上。
虞岁岁被重得当头一懵, 更加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这都是啥呀，暴君出征, 哦, 准确来说是神女出征但是没打赢，水云疆被征为属地, 皇帝都没了, 哪里来的封后典礼？
也就只能在这个幻境里了。
她再仔细想了一下, 会不会是这个幻境的阵眼一见到师尊提前杀过去，就从她这里下手, 把她困起来好威胁师尊？
确实有这个可能，那她就得自力更生了。
虞岁岁默默召出了揉云碎, 掩在华服重叠的裙裳下面。
“谨遵礼制, 请皇后升舆——”门外礼官庄严地道。
宫女就上前来想要扶起她去坐上门外早已准备好的轿辇。
虞岁岁起身的时候, 手中长剑向前一挥，剑光清凛，带着应纵歌传给她的霜天剑意。
殿中寒气乍起，冰晶凝结发出清脆声响，红绸翻飞如被寒风摧落的残花。
两侧的宫女都被这阵霜寒剑气给震开了，她们的身影旋即化为灰烬消散。
虞岁岁摘了头上重如几块板砖的凤冠，一剑劈在殿门上，没什么技巧全是感情，但揉云碎自带剑尊的剑意，直接把两扇殿门给干碎了，冰霜从里而外地爆开。
这很暴力美学。
出乎她意料的是，门外是一座雪中的庭院，夜幕柔蓝，遍地积雪晶莹，静谧洁白。
没有什么皇后轿辇，也不是什么日升之时，亦不见封后的隆重仪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