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哭得满眼通红的小姑娘一抽一抽的停下,“啊?洗髓池?”
“对啊,很疼呢,不过帝君肯定耐得住的,你也别太担心。”
司命地上帕子,“快擦擦眼泪,帝君要是知道,我又得挨揍。”
他嘿嘿一笑,“你放心,帝君情丝为你发芽了,你可是未来帝后,以后我还得靠你多关照呢。”
迢迢哭得更大声了,拿着帕子盖住脸放声大哭。
司命瞬间感觉自己被一双眼睛盯上,浑身发凉,手足无措着乱窜,“姑奶奶哟,别哭了别哭了,要死啦要死啦!”
“谁要死了?”迢迢抽空回他,小孩一般哇哇大哭,“司命,我好想他呜呜呜!他真的会来接我吗?”
“会的,姑奶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骗我的少吗?”
比写话本子还难的事是哄一个正在哭的女人。
司命深刻领悟,神仙断绝七情六欲是对的,这差事一般人真干不了。
等她哭累了,又开始问东问西,问她死后所有人的归处。
司命便直接放出画面给她看。
桓承被安置妥当,好吃好喝伺候着,贴身太监还是李德全,心性似乎沉稳内敛许多,每日习书,虽身份有些尴尬,可谢长临已经替他铺好了所有路,让君主为他封了个谋士之位。
毕竟是自己手底下养起来的人,谢长临知他心性,也知他认真起来到底有几斤几两。
桓承不负所望,和少君主打好了关系,二人还常一块探讨为君之道。
少君主对他身份从最初的忌惮到后来的包容接受,只要他的提议谏言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他不会对他抱有任何偏见。
而江文山死于战场,其他几人被谢长临救了回来,离开了安楚。
哦――没有安楚了,谢长临做到了,如今只有百姓歌舞升平的大漠。
他甚至和君主提议,江淮安和江凌珩是不错且心怀百姓之人,若愿意,亦可以接纳他们入朝,并替二人的能力与品性做了担保。
迢迢知道,谢长临或许是因为自己。
她抿唇,目光落在画面中谢长临手中的佛珠上,“他......何时开始信佛了?”
“你死后,除了打仗,他不再沾任何血,做过不少善事,救济难民,开粮赈灾……只希望佛祖怜悯,别真让你魂飞魄散,换你一个转世的机会。”司命叹气,背手换了个画面。
他没杀桓芷和子觉,将迢迢的死归咎于自己,每日吃斋念佛,虽然忙着给君主出谋划策如何一统天下,脚不沾地。
可还是抽时间到长乐宫去,躺在她曾睡过的榻上抱着那个泥塑小憩一时片刻,又匆匆离去继续忙碌。
画面中的身影多少有些行尸走肉的意味,比从前那般更没活气。
当初谢长临吃下江那口菜时并未设防,这姑娘是个狠的,一口便让他失了意识倒下。
也不知道是加了多少蒙汗药。
可她不知道,谢长临自寒蛊一事后,花了些心思调理身体,药罐泡,亦或是以毒攻毒,折磨了自己好些日子,虽不说百毒不侵,却也不至于如她所想,大抵会晕一天一夜。
在江刚跨出寝宫门之际,床上的人就已经睁开了眼。
他缓神一瞬,感受到那通身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周身血液的滚烫了。
迢迢呢?为什么没把他带走?
余光瞥见一旁床榻和地上有些猩红的血,谢长临猛地起身,目光落到桌上的泥塑娃娃上。
没由来的巨大恐慌将他淹没,几乎是瞬间的,他追着江的方向而去。
手眼通天的九千岁怎么会不知道桓芷和江家在做什么吗?
那口棺刚成的时候他便见过了,一眼就知那东西和其他邪门歪道不同,他甚至,靠近不了那口漆黑的棺材。
光头佛子倒是个有本事的。
谢长临在那时便知自己大限将至,终究迎来这一天。
于是迅速将一切事情交代凌川和大漠君主,自己躲到了长乐宫,眷恋着这世间最后一丝温度,也恶劣的想看看,迢迢会怎么选?
听到她答应了桓芷时,谢长临说没有一丝苦涩是假的,暗搓搓骂过她好几声小没良心的。
最后也只能苦巴巴的请求她,别忘了自己。
若能偶尔想一想......他大抵会很开心的。
一路沿途都没见到江,稍加一想,谢长临就隐隐明白了什么。
能顷刻消失不见的......不是人。
身上的血......约莫是迢迢的。
那他的呢?
谢长临以毕生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栖霞寺放棺材的地方,刚好看到那口乌黑到渗人的棺材周身金光闪烁,发出沉闷沙沙的声响。
他在一瞬间红了眼,崩溃大喊,“迢迢!!”
手中凝聚浑身内力朝棺材打去,顷刻间里被吞噬,隐入金光中消失不见。
他知道自己靠近不了棺材,虽然血液被换后似乎没了那层屏障,但此时灭魂棺正在运作,有金光保护,他一次次被弹开吐血,无能为力。
只得去将一旁晕厥的佛僧晃醒,用尽了毕生最卑微的语调,“你救救她,我死,我死行吗?”
子觉蹙眉,看向灭魂棺,琢磨出当下情形为何,悲悯众生的脸上露出些许为难。
耳畔是那位杀孽缠身的九千岁声声恳求,他低低叹了一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谢长临了然他的意思,眼眶猩红,一字一句似是含血,“她死了,我一定,一定会拉着你们陪葬。”
他再次试图靠近棺材,被金光拂开,胸腔好似炸开,一口血从嘴角溢出,迢迢最爱的白衣很快浸满猩红的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不过片刻,但对谢长临而言漫长到足够死去一遍又一遍。
棺材里的动静终于停下,金光也消失,和普通棺材再无差别。
谢长临疯了一般将棺劈开,入目那一瞬间,他满目猩红,重重跪到地上。
眼泪滑落。
碎肉,里面都是碎肉。
是他曾经习以为常的血腥画面。
“迢迢......”
含血的语调似是裹着血气,他颤栗到身子瘫软,跪都跪不住。
子觉有些空灵的声音在他耳畔回荡。
“报应终有时,娘娘,替你所有的杀孽抵了命。”
一句话便让那坚挺的背脊支撑不住弯了下去。
他从前让很多无辜之人碎成一块一块,如今所爱为他也碎成了一块一块。
本该,是他的果,他的结局。
如今这般,上天亦不会对他有任何垂怜。
谢长临浑身疼痛夹杂的杀意尽数散去。
她怎么做到换了血的?
迢迢,是神女来爱他,拯救他的吗?
可是,怎么有这么傻的神?
他满身污秽,血液肮脏,是地狱爬出来的魔。
不配,他从来都不配。
他不配也不能顶着迢迢赠自己的命再犯杀孽了。
眼前似是走马灯一般闪过那姑娘出现在他生命中并不悠长的一幕幕,短短几月,足够弥补他黑暗人生中所有缺失的慰藉与爱意。
初见,她明艳如花,笑容肆意明媚,那双如繁星璀璨的眸子夹杂着喜悦光亮。
第二次见,是在乾安殿门外,她是皇后,他不过一个下贱肮脏的太监,那小姑娘却仿佛见到心上人般高兴,脆生生的喊他,“九千岁!”
再后来,她总是无视一切,满口‘长临长临’的唤,给了他平凡幸福的短暂生活,赠他无数场美梦和一晚又一晚没有失眠的夜。
小姑娘在最初表达爱意时也很疯狂,一次一次以命相逼,丝毫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命丧他手里,是旁人最难理解甚至会骂不停的傻子做法。
如今,竟真以命换命。
谢长临终是匍匐于地泣不成声。
腰间那枚绣了乖巧仙鹤的平安符在微微摇曳。
笑靥如花的人儿好似就在眼前,嗓音如清泉。
――“本宫希望千岁,以后都平平安安。”
画面最后定格在白衣身影抱着泥塑自戕在秋千上那一幕。
他说,“迢迢,流苏花开了。”
流苏花在他头顶绽放。
如传言,花开似雪,美如画。
她一定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