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宁立在原地，面容恰好逆着日光，不轻易让人看的清楚，倒是觉得身后一阵发凉。
不过王麻子愣了下便立即反应过来粗声吼道，
“两倍怎的够我王家祖传的食谱，十倍！”
闻言，岑宁还未来的及开口便见着李氏在一旁的双目瞬间瞪的溜圆，张口苦叫着，“这本就是莫须有的东西，怎么能这般狮子大开口……”
岑宁暗暗在心头嗤了句“蠢货”，面上却仍旧无甚变化，弱弱的开口，
“十倍是不是有些多了？”
“我家祖传食谱，十倍已是便宜你了！”王麻子一脸凶相，岑宁装着缩了缩脖颈，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王麻子这般反应正中她下怀，要的便就是这般效果了。
毕竟这人一直自诩祖上是御厨，做出的饭菜十里八乡也算是数得上名号的。如今她开了这个口，就像送上门来送的般，她瞅着那王麻子显然已是势在必得之态了。
一柱香后，刘家院子里头便就站满了人，都等着看这出好戏来。这风比试还去头一回见，村里头众人少不得一阵议论纷纷的。
人群里头有不少表明更看好王麻子，岑宁听着倒也不介意。
王麻子方才点出的菜是一道鱼，鱼这食材最是难处理，既要留鲜又要去腥，想做的好也是要费些功夫的。正是如此，岑宁故意犹豫再三才嗫嚅着应下了。
身后跟着一直怨念着的李氏，岑宁只当她不存在，一把将袖子叉起，从院子的缸中一把捞了走了鱼。
许是见岑宁一直没理会她，李氏忙不迭的跟上，如今时节正值蚊虫成群，李氏便像极了怎么都赶不走的蚊蝇，
“岑氏，你可知晓那王麻子祖上可是出过御厨的！”
“你这般是不是要败光整个刘家？”
“嗡嗡”声听着实在败兴，岑宁当即冷着脸扫了眼李氏，对方便立即缩了缩脖颈。
懒得在这没脑子的东西身上浪费时间，岑宁一手将鱼丢上案板，抄起菜刀便将鱼头剁了下来。
外头的日光移了些，顺着门缝照着进来时，正好将岑宁的影子落在了砧板上。
刀起刀落间，女子半分拖泥带水都没有，抬头时恰好余光瞥见李氏似有什么悄摸的小动作。
“弟妹还是寻个地方，好好待着，省的这刀不长眼睛，到时候……”
话音刚落，方才尚且完整的鱼身子，岑宁已经剔出了骨头，手法利落且干脆。紧接着，她又将鱼骨碎了几段，刀起刀落间两边的鱼肉便被片成大小均匀的肉片。
此时的外头隐隐能听见油锅的爆裂声，像是菜下锅的声。
李氏看着岑宁一手的利索，目瞪口呆的指着她，“你这……你这是……”
抓起砧板上的大小均匀的雪色鱼片，岑宁踩着点将盐倒进里头，抓着边搅和睨了一眼李氏，难得有心情给她解释了句，
“片成鱼片好入味，下锅前用盐腌着方才去腥。”
将去了腥味的鱼片洗净之后滤干水，岑宁又敲了个鸡蛋，只是浅浅开了个缝，只流出了蛋清，又将柜上的调料挨个加了一边，揉和在了一起。
岑宁满意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活计，这道鱼的关键便在于这个蛋清，蛋清裹着鲜香的鱼片，口感便是嫩滑无比。
紧接着，岑宁将切好的葱姜末也一同拌入了鱼片中，随后又从墙角边的柜子里头搬出了个装着腌菜的坛子，将菜捞了出来。
这葱姜蒜便是给鱼去腥的，到时候加些腌菜在里头，滋味便更是爽口无比了。
“去弄点猪油过来！”岑宁看了边上一圈，对着干闲着的李氏吩咐，灶房中没有这玩意儿，但是如今自己熬已经来不及了。
李氏愣了愣才开口，“这会哪来的猪油？”
话音刚落，原本开着条缝的灶房门不知何时已经敞开了，不知哪处钻出来一个扎着双髻的小童，手里头捧着一碗白花花的猪油。
岑宁顺手接过，抄着锅铲挖了一大块猪油，直接丢入了锅中，待到油块化开便是扑鼻而来的香味儿。
方才剁下的鱼头，以及大块的鱼骨都被岑宁丢下了锅，一旁放着的葱姜蒜以及辣椒也都被丢了进去。
这道菜岑宁过去也常做，即便是换了个灶台，她做起来也仍是得心应手。
先将汤底做出来，到时候将汁水浓缩的味儿都融入鱼片中，闻着吃着才能更香。
眼见着锅底的油滋滋的将鱼头和鱼骨炸成了金色，葱姜蒜的香味也在油锅的翻炒中四处溢开，再加上那点子辣味的冲击，岑宁余光分明看到了李氏咽了咽口水。
岑宁从边上提了壶热水倒进了大锅中，浓郁的香气便被冲散开来，在灶房中她也能听得外头有人夸赞道“真香”。
眼看着金黄的鱼汤随着开水的冲泡瞬间变成乳白色，岑宁又将灶中调成小火，乳白色的汤汁开始咕噜咕噜的冒起泡。
外头不知有是什么动静，在灶房里头也能听得声音越来越大，与这汤汁冒泡的声混在一起，倒是平生让人多了些紧张。
“外头的王麻子好似已经做好了！”李氏担忧的看着外头，嘴里头念叨着，目光时不时的飘向被锅里头热气包裹的人。
便是方才送来猪油的小童也不知何时趴在了灶台便，饶有兴趣的盯着锅中。
灶房里头的渐渐有些热，岑宁额头上生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手里头也空没管，握着锅铲不停的拌着汤，转手又加了些盐与醋进去。
片刻后，岑宁便将锅中的鱼头与鱼骨都捞了起来盛在碗中，热汤依旧在锅中冒着泡泡。
日头正好，金色的光便浅浅笼罩着刚刚出锅的鱼，金灿灿的看着倒是格外令人垂涎。
“可以吃了吗？”小童盯着那碗鱼，甚是感兴趣般就想伸手，岑宁用锅铲将小童的手一把打开，“再等等，能吃了不会少你的！”
闻言，小童似是委屈，撇了撇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继续盯着锅里头。
方才腌着的鱼片正好卡在此时已入味，岑宁将其一把倒进热汤里头。瞬间，鱼片便蜷缩成雪色的肉片，整个灶房中都溢满了浓郁的鲜香味。
估摸着时间够了，岑宁手快的将鱼片裹着汤汁捞起来，再撒了一把葱姜蒜与辣椒粉，一勺抄起旁边的正好的热油浇上去，一股香气便充斥了整个人的脑门。
便是岑宁自己也是不自觉的紧了紧喉咙，狠狠吸了口香气后，她“忍痛”将已装盘的鱼移开。
“行了，能吃了，端出去吧！”岑宁刚一声令下，那小童便准备伸手，下一刻便被李氏拽到了一边。
“你等会，这菜要先给外头那些人吃！”让李氏小心翼翼的将鱼端了出去后，岑宁又将一叠碗筷给了小童让分给众人。
为了让王麻子输的心服口服，岑宁甚至特地还“好心”分了一碗给他。
此时，王麻子所做的鱼汤已被众人尝过了，不过还剩了大碗。而岑宁所做的鱼，不消片刻便是连汤底都分了去。
李氏没能分到，落寞的神情映入岑宁的眼底，岑宁不甚在意的勾了勾唇角。
“刘二家媳妇，这鱼可还有？”隔壁家的婶子瞅了眼李氏，复又看向岑宁加了句，“若是没了鱼，有汤也行！”
这话一出来，就不少人都附和了。
“这汤确实好喝！”
“我平生第一次吃这般好吃的鱼！”
……
岑宁满意的看着这般场面，缓缓踱步至王麻子面前问道，“如何？”
“这鱼有甚好吃的，不过尔尔！”
王麻子大声叫嚷着，梗着颈子，说什么都不承认。
静静看着王麻子死撑着脸面，岑宁也不戳破，万一发起疯来，她可是招架不住。
横竖王麻子嘴中听不见顺耳的话，岑宁也不再开口，只是面向众位乡亲。
“今儿个请大家吃鱼，也是想各位乡亲为我做个见证，王麻子说我刘家贪了他祖传的食谱，大家评评理，我这般手艺何须贪了他家食谱？”
岑宁这一说，众人皆是点头称是，王麻子平日里头在村中便常耍无赖手段，不少人都吃过他的亏，现下自然不会有人替他说话。
气的王麻子当场蹦起身，岑宁被他指着破口骂道，“好你个刘家寡妇，且莫太得意，我王麻子的便宜岂是这般好占的，走着瞧！”
这话，岑宁听着心中嗤笑，面上却是一副将将垂泪的弱不禁风模样，对着面前的乡邻悲戚道，“我夫君去的早，如今小叔又不在家，只有我与弟媳两人在家，若是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妇道人家可如何是好……”
“小生愿守于娘子屋前，只盼娘子赏口饭吃便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
酸菜鱼的做法来自up主“江寻千”
第3章
围在一块的乡亲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回味着方才冲上脑门的香味，这一道声音突然出来倒是让众人都愣住了。
岑宁看向出声那人时，原本手中还拿着的瓦勺瞬间便落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眼前这人……竟然是卫谕，岑宁指甲掐的手发白，本该在皇城的天子近臣卫谕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他明明应该在皇城……
早些年刚去京城便听闻过卫谕乃是寒门贵子出身，后在科考中中了状元，或许是因为在朝中毫无根基又有些手段，颇受天子重视。
在岑宁听过的各种传言中，此人在京城中便如同天子的手中的利刃一般，斩尽奸恶之人，因此众人对卫谕多有避讳。
可就是这般的人当初却不巧让岑宁遇上了，那时候就如今天这道酸菜鱼一般，她呈上去的菜也就是是此道……
正当岑宁一直愣愣盯着卫谕，却感觉有人扯着自己袖子时，偏头看去，李氏正一脸古怪的拉扯着她，
“你怎的了？盯着人家小郎君一副要生吞了的模样？”
“无事，你想多了。”听得李氏出声，岑宁才缓过神，一把将李氏攥着的袖角抽了出来，又扯了扯唇角，面无表情的看向卫谕，
“谢郎君好意，只是家中毕竟只有两位妇人，只怕是多有不便。”
她可是没有这本事，竟然让卫谕给自己守院子。虽说她不知晓他这般位高权重之人怎的流落到了这小山村里头，但里头若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她是万万不想沾上的。
前世卫谕被人刺杀时，她便恰好在场，那般场面不能说是凶险万分，只能说她能留下这条命全靠阎王爷可怜。
此时两人素不相识，岑宁拒绝也是情理之中，家中只有两个小娘子本就多有不便，便是卫谕说自己守在屋子外头，若是真的到了深更半夜出了什么事情又有谁说的清。
“娘子不若再考虑考虑……”
正准备拒绝时，耳边突然出了这么道声音，岑宁朝着出声方向看过去，说话的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面容慈蔼，背着手缓缓走过来。
这老人家岑宁识得，在村里头也是德高望重之人，也是怕王麻子会耍赖，岑宁特意让李氏把人给请了过来算是做个证。
如今这场面，既然对方开口了，岑宁便也不好直接拒绝，这会儿只能面上便挂着浅笑听他继续道，
“这小哥看着像是像是赶赴皇城中参加科考，老朽腿脚不便，怕是不能招待好小哥，岑娘子这般手艺正好照应一番？”
参加科考？
老人家一提，岑宁这才想起来，也是方才她仔细想着这些事才想起来，现在算起来是十年以前，这般掐指算来，如今正好是天昭三年，而面前的卫谕好似正是这一年中了状元。
若是无人提醒，她方才险些慌张之下疏忽了这一点，如今的卫谕只是个白面书生，怪不得瞧起来身上并没有记忆中那般的凌厉之气，而是如同端方君子般温润如玉。
面对这样的卫谕，岑宁心中有些犹豫，她虽是不喜十年后的卫谕那般做派，但是面前的人分明不同于十年后的那般。
说起来，面前的人好歹还救了自己一回。即便他后来那般对待自己……这般想着，岑宁不自觉的将双眉拧起，面上多了几分古怪之色。
好半天的功夫，岑宁才面露难色，犹豫道，“可这般举动实是不合礼数……且这位公子守在院外头也是委屈啊！”
虽说岑宁知晓后头那些事与如今的卫谕尚且并未有什么关系，可心中还是隔应，到底是不想把人留在此处。
说出来的话到底是委婉了些，岑宁便是想着给对方留着着面子倒也能让他能知难而退。却不曾想到，下一刻便听得卫谕这厮不客气道，“娘子可是嫌弃在下在此处每日吃白食，不若在下每日帮娘子打扫庭院，可好？”
自是不好！
岑宁心头默默腹诽着，但抬头对上卫谕浓墨般的眸光，其中的纯澈难免让她觉得有几分心虚。
终究是将那般强势凌厉的卫谕记在了心里，如今堪堪只是看着同一张脸，她便不能淡定下来了。
岑宁心头有些梗，于她而言，她不想再记起过往，可面前的人却阴魂不散，她如今只想安生过日子，做些小生意，平安顺遂便好，总归她如今不过一个糟糠寡妇。
但是面前的卫谕看着隔应，她还是想将人打发了离开。
虽说如今的卫谕看起来不过是个落魄的白面书生，十年后便是在官场中沉浮的老狐狸。对方是卫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是纯良之辈的。
许是见岑宁久久未曾出声，那老人家便也开口道，“依老朽看来，岑娘子不若答应下来，若是担心刘老二不同意，待到刘老二归家，老朽自是会给他解释一番。”
岑宁没想到这老人家竟然会这般为卫谕说话，一时之间，在拒绝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
“长嫂，那便应下吧！”不待岑宁开口，李氏便顺杆爬着道，笑吟吟的挽住岑宁。
面对异口同声这几人，卫谕又对着众人说了自己将打扫院子也包下了，若是自己再不答应下来倒是显得自己不近人情的很。
岑宁心里头颇不是滋味，卫谕仍旧还是用那般无辜纯澈的目光望着她，就如同他们初见时她还以为面前的清雅公子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到底是她年幼不懂事还瞎了眼。
再三掂量，岑宁最终还是松了口，“既是如此，那便委屈卫公子了。”
即便是不情愿，却也没得选，岑宁看向卫谕的目光不咸不淡，任谁都能看出那么几分不情愿。
这般气氛许是有些奇怪，李氏小心的看了一眼岑宁后，便笑着开口，“来者便是客，卫公子在此处站了这般久，想必也累了，先去屋里喝口热茶吧！”
岑宁虽然看见了李氏给她使眼色，却仍旧一副淡漠的模样站在一边。她如今没有任何兴趣和卫谕扯上任何关系，于她而言，上辈子的事情都过去了，既是已经过去了便不愿意再碰。
如果李氏愿意接下这个瘟神，也随了她去，大早上折腾了这般久，只觉得全身疲乏不已，她想回去休息了，抬步朝着自己的西屋那头走去。
身后还能浅浅听见，“那便多谢娘子了”的这般客气话，岑宁只觉得无奈，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卫谕目光仍旧在岑宁身上流转了片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