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上了桌,厅堂里头还没有人,借着外头院门口打着的灯笼,岑宁才看清李氏就在卫谕的边上站着。
虽说已经入了春,夜里头的风还是有些凉,得亏李氏穿着一身春衫倒是一点都不冷,苦口婆心的劝着卫谕进来吃饭。
岑宁便抱着手,倚着门,眯眼看着,她也就是好奇,李氏多久才能把卫谕这块铁板给磨进来。
毕竟当初在珍馐阁,她尚且记得自己求了许久,也没能等到这位大人与自己一同过个生辰,尽管到了后来……她年年提起,却总没有回应。
大概是最后一年,她亲手做了一桌菜,等了一夜都未曾等到人,便是死了心,只是未曾想到那夜还等到了一场大火。
等了一盏茶时间,外头两人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岑宁掐着手算了算,从她准备开始算,那个时候天边尚且还有一丝亮光,如今门口的树梢上已经浅浅挂了一轮弯月。
岑宁没有那个耐性等下去了,偏偏一桌菜,她非得盯着这两人吃下去不成。
走到院子口的时候,李氏果然温声软语的还在劝着人进去用饭,而卫谕反复都只有一句话,
“在下既是为两位护院,自是要尽心尽力,怎能懈怠下来置两位娘子的安危于事外。”
还未等李氏开口,岑宁便伸手将人拨到了一遍,蹲在了卫谕面前。
眼前人即便是在灯笼昏暗的光下,也是面若冠玉,身姿挺拔,风骨傲人。岑宁突然觉得,当初自己应该就是被狗男人这般好看的脸和爱搭不理的样子给蒙蔽了双眼。
“卫公子,你若不进去吃饭,那就请你现在离开!省的到时候死在我刘家门口,倒是平白无故连累了我们两个妇人苛待你!”
此话一出,李氏慌忙在一边赔笑,“卫公子……”
却是未曾想到,跪坐着的人却是瞬间已经起了身,黑若漆墨的眸子中映着灯笼昏暗的光,看向早已不耐烦的岑宁。
“既是娘子盛情款待,若是再推辞便是失礼了,娘子请!”
一旁的李氏直接愣在了原地,岑宁见怪不怪的嗤笑了一声,径直往里头走了去。
狗男人嘛!
可不就是这么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你和他好好说话,他偏偏不当你是回事。
即便是这副狗样子,李氏还是抢先在卫谕坐下前放好了碗筷,看着被一桌饭菜围在中间的汤,终究还是没有敢下手盛汤,只是默默的在对边坐下了。
岑宁懒得管这两人,自己盛了一碗汤吃,余光看着李氏脸色变了又变。
卫谕细细尝了尝特意放在自己面前的一道红烧鱼,“这菜……莫不是岑娘子的手艺?”
作者有话要说:
狗男人惯不得!
第9章
闻言,岑宁半分反应没有,依旧低头喝汤,似乎手头捧的是什么琼浆玉液,若不是端出来李氏便尝了味道,她都差点怀疑自己的手艺能比上岑宁了。
无人搭理卫谕,李氏自然得接话,“卫公子说的不错,这桌饭菜就是嫂嫂准备的,特地备的新鲜食材呢!”
正喝汤的岑宁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李氏当真是有意思,这些“新鲜食材”都是她顺手从那船上薅下来的。
倒不是别的,只不过她走的时候顺耳听见边上有伙计说,船上的食材每日一换,剩下吃不完的直接扔了。
她听了都咋舌,好家伙!这也不知道是什么富贵人家。
当年她开珍馐阁也不曾这么奢侈,顶多有些菜品必须要新鲜食材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反正要扔了,她带点回去应付下,也就那么点事。
李氏这么一说,卫谕眸光一亮,直接开口吃了小半条鱼。
等到岑宁喝到第三碗汤的时候,两人已经倒下了,岑宁不急不慌的啃完了汤里头的骨头,才起身踱步回了房。
长夜漫漫,那种药吃下去,这两人醒的也没那么快,她东西收拾完了好歹还能休息一小会儿。
只是岑宁没注意,她前脚跨出去,后脚就有个身影飞快的从梁上落下,然后快步到了卫谕身边。
“少爷?”那人小声唤着,因为身量小,整个人才比卫谕坐的凳子高出半个身子。
如果岑宁看见必定会惊奇,眼前这人不就是前几天她骗王麻子做鱼时在她边上守着的娃娃嘛!
卫谕睁开眼,哪有半分中了药的迹象,瞥了一眼边上站着的小童,“货可是都送好了?”
“今日刚刚都弄好了,交代了胡管事,明儿就能动身回去了!”小童在边上一字一句细细说着,“对了,胡管事午间还找了一个厨娘,好像就是方才那位,我看她也没什么坏心眼,既然这山窝窝留不住人,那咱们把人一起顺路捎了一起,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眼见卫谕的眉头越皱越深,云霄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她给你吃了什么?”
这回云霄没答话,直接从边上的柜子里头搬了个食盒出来,放在卫谕面前。
“知晓少爷这段时间应当没吃什么东西,我特意给少爷带了!”不想被点破的云霄这会子格外的殷勤,食盒下边特意还用热水保温着。
揭开盖子的时候,便是已经被岑宁一系列操作弄没了胃口的卫谕,也被扑面而来的香辣气息给勾起了食欲,越发觉着自己已经饿了。
折腾了一小会,两人如愿吃了起来,卫谕的吃相依旧清贵斯文,云霄就差没把脸塞进整盘口水鸡里面了。
边嚼着鸡,云霄的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还不忘记给岑宁说好话,“少爷,就看着这盘鸡的份上,人走了你只怕是又要一路饿回去了,您和我不同,别处的吃食哪还能吃得下?”
这话说的,卫谕停了筷子敲了敲云霄的脑门,“不过几个菜就能把你收买了,我问你,你可曾想过这妇人有何意图?一个村野妇人这般多心眼,还有这一手好厨艺……哪一处看着正常?再者,日前打听时你也听见了,三年之内她丈夫、公婆接连没了人,焉知她没有参与其中?”
边说着,卫谕又夹了一块口水鸡,饶是他这般挑剔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菜式堪称上品。若是这妇人没有问题,别说是云霄,便是他也动了将人带走的心思。
只是这妇人的心思不得不防,不说其他,今晚这一桌饭菜,若不是云霄早早的动了手脚,只怕他如今也和李氏一般。
“少爷说的也是,只是云霄觉得这娘子不似坏人。”别的不提,那日他便守在灶台边,她还好心提醒过自己别被烫着了。
卫谕不置可否,只是道了句,“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妇人的去留另说,我让你找的东西可有找到?”
提及正事,云霄才想起自己方才找到的东西,几个纸包从袖子里头拿出来,递给面前的卫谕,“我在刘家的房间内都搜过了,只有主屋的柜子里头搁着有个暗格,里头放的便都是这个东西!”
长指随意捻了其中一个,拆开后便是一小堆白色的药粉。卫谕用指尖蹭了蹭,脸色有些难看。
“这药粉有什么不对劲吗?”云霄好奇问道,他对里头的道道也不懂,只是知晓不久前镇国公突然暴毙与这玩意儿有关,似乎牵扯了不少人。
卫谕没应答,只是顺手将药粉收了起来,“你可有发现刘家老二的踪迹?这药粉既然是在主屋发现,自然是与刘家老二有关系……”
似乎想起了什么,卫谕手头顿了顿,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云霄,“你……明日上了船,再去套套她的话,探一探她与此事有没有关系,莫要让人察觉出来。”
这种不讨好的差事给云霄,他多少有点不乐意,但是卫谕既然吩咐了,那也得应下。想起今儿个晚间,胡管事说支出的那一百两银子的事,云霄保险起见还是一同说了。
卫谕听罢神色难辨,若是之前他对岑宁有所怀疑,今日她与胡管事之间的讨价还价倒是让他能肯定几分这妇人是铁了心想离开此处,只是……不知道这个岑宁出现究竟是偶然还是有人推波助澜。
另一厢,就着烛火收拾细软的岑宁莫名其妙的打了几个喷嚏,忍不住让她怀疑是不是那会去院子里头喊卫谕那个狗东西吃饭受了凉。
匣子刚刚好放进包袱里头,她便寻思着那里头的东西要不明日去了当铺都换成银子算了。
总归东西的主人都已经不在了,这些东西说起来也不是她的,倒是没有银子更实在,带着也更方便些。
包袱整理齐全了,岑宁默默叹了口气,其实自她在这个屋里头醒来也不过短短几日。或许是太过于离奇,她如今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大概就是因为卫谕这个意外。
好在明日,离开此处,她就和卫谕再无瓜葛,自己好好的安生过日子了。
屋内静悄悄,只有烛火偶尔摇曳,岑宁望着跳跃的火苗发了会呆后,双手合十,只求佛祖保佑她明日能顺利去江南。
天边渐白,岑宁带着收拾好的包袱悄悄的开了门,如今时候还早,周边还没什么人影。
路过主屋的时候,岑宁还顺道瞄了眼,门还合着与昨日一般,想来那两个人如今还睡着,卖药的小贩真是诚不欺她。
合上院门的一刻,岑宁突然安心了许多,刚准备转身离开,下一刻脖颈一疼,便就不省人事了。
待到岑宁醒来是,眼前已经被蒙上了一层黑布,整个人都被捆在身后的柱子上,肩头只觉得被勒的生疼。
心头突然生起一阵无望,亏她以为这次顺利,都到了最后一步……
不过她这会更想知道,谁会花这般功夫绑了她,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王麻子有可能。岑宁忍不住咬唇,倒是没想到临门一脚栽到了他手上,此时倒是有些后悔没让卫谕守着了,不过这想法也就是一瞬的事情。
透过黑布,朦胧之间她勉强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就在正要靠近,岑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若是你要财物那个包袱里头便是你要的东西,大可以拿了去!”
那人没开声,只是转了方向,接着便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想来真的是翻她的包袱去了,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见一道凶狠喑哑的声音。
“你竟敢骗我,这里头分明什么都没有!说,刘光祖把东西放在哪?不说我就杀了你!”
刘光祖?突然听见刘老二的名字,岑宁只觉得一阵恍惚,她甚至并未真正见过刘老二这人,就连原主的记忆里头似乎两人之间接触也甚少。
“这位好汉,你抓错人了!”岑宁淡淡开了口,突然袭击这般觉得像极了报应,想逃便被抓了来,明明刘老二的事情与她没有半分干系。
“我虽是住在刘家,却与刘老二并无什么干系,想来你也知晓一二分,我不过是他嫂子,更别提他兄长早早的便没了。
“若是你与他有仇有怨,找的也应该是他,他若是真的在意我们这些人,又何至于将我们弃于家中,不论半分死活。”
云霄远远的蹲着,手头还掐着自己的喉咙,远远看着岑宁这副模样,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问不出了。
原本他以为岑宁这般讨厌李氏,若是问起刘老二的事情,岑宁若是不知晓必定会让他们去找李氏问个清楚,倒是不曾想她竟会有这般说辞。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卫谕,对方摇了摇头,云霄只好继续下去,“刘老二已经成了死人,你们撬不开嘴无非是想来了死无对证罢了!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说出来,便留你一个活口!”
虽是如此,岑宁面上依旧平静如故,摇了摇头笑道,“不论多少次,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您还是不要再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话音刚落,岑宁便听闻耳边一阵刀出鞘的声音。她突然觉得心底有些遗憾,两次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的,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就将心底想的这般问了出来。
“好汉可否告知我,您姓甚名谁?我这会想死的明白些!”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一杯新的米露~
第10章
岑宁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夕阳正好有一缕落在了自己身上,甚至还夹杂着外头丝丝缕缕的风,打量了一番周围,心头只觉着一阵讶异。
她记得自己那时候明明被人杀了,刀刃触碰上自己脖颈的冰冷感,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只是为何她如今醒了,却是在船上了。
看着四处的摆设,分明就是昨日呆过的小厨房,只不过里头的菜都换了一批与昨日已经不一样了。
手撑着身子跪起了身,岑宁摸上自己的脖颈时还是觉着有些疼得难受,枯坐了一会儿,岑宁便爬起了身。
恰巧胡管事就在此时进来了,见她一副呆愣愣的模样,开口便是埋怨起来。
“你这小娘子也是,溜了去玩好歹与我说一声,回来了也不上船,就靠着岸头的那棵树睡,找个做饭的人都找不着,真的是!”
“若不是云公子说少爷昨日吃撑了不饿,你这般样子哪还能留在船上!我先和你说好咯,今日的工钱全都扣了,还有剩下的五十两定金……”
“扣五十两太多了吧!”一直低头细细听着吩咐的岑宁突然开口,一双纯澈的杏眸直直盯着人,看上去似乎有些可怜,胡管事愣了愣好半天才回神接了话,十分不自然的“哼”了一句。
“我何时说了要将五十两都扣了,扣二十两,若是再有下次,剩下的也没了!”
边说着,有些心虚的掸了掸身上的灰又抖了抖自己的袍子,“你可是有意见?”
岑宁十分老实的摇了摇头。
胡管事见她又低下头去这副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叹了口气记着吩咐了句“晚饭记得做好”后就边摇头离开了。
从柜子里头取了一把青菜,岑宁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边缘发黄的叶子,她总觉得不对劲。那人明明是要杀她的,怎么转眼便能将她放在了岸边,恰好还被胡管事及时带上了船,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不可思议,像极了有人引她入了什么圈套一般。
所幸她已经离开了,往事如烟,此处与她再无半分瓜葛。岑宁抬头望着外头早已见不到的码头,即便来年再有机会,她也不会在此地驻足停留半分。
依旧是半柱香,岑宁手巧的用冬瓜坐了一道红烧素肉,再用船上打到的小虾米撒了些葱花烹了一道汤,还有一道烧茄子。
若是说她昨日做饭还小心翼翼摸着主人家的脾性做饭,那今日便随意多了。就凭着胡管事方才对自己的态度,若是旁的只怕早就将自己打一顿撵了走了,哪还能给自己搭上这趟顺风船。
将菜品都装入食盒后,岑宁便想着这货船的主人想必是十分挑剔之人,倒不是她吹,早在前世她的厨艺放眼整个京城,没几个人能相媲美。
她倒是有个主意!
这户人家既是来头不小,那边说明在江南那处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她到时候筹谋开酒楼之事倒是能借着这名头扯个虎皮。
这东家感觉也非苛刻之人,想来也不会同她计较这些事情。
吃饭的点也差不多了,岑宁倒是稀罕胡管事今日来的竟然迟了,昨日分明都是掐着点来的。
朝门外头瞅了瞅,岑宁没看见胡管事倒是看见了个莫约八九岁的小童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着还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