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阮舒昨天跟他说结婚之后，陆祁迟这人怎么话里话外总是在贬低自己。
在她看来他已经很优秀了，为什么还总给她一种自卑的感觉。
这么想着她也就这么说了：“陆祁迟，你没必要刻意跟我强调这是贷款或者怎样，可能我现在的工作还有家庭条件，让你觉着我这个人目前比你优越。”
她顿了顿，仔细想了下措辞，说道：“可我不这样觉着，虽然我们是假结婚，但是我非常清楚的知道你有多优秀，所以你不要妄自菲薄。”
说着，她还举了个例子：“就拿我们俩结婚这件事来说，我有试错的机会，跟你在一起我不开心就可以随时离婚，就像大家说的我的家庭条件纵然我再不喜欢，也能承担得起我犯错。但你不一样……”
陆祁迟喉结滚了滚，从自己选择辍学的那一刻起，或者再往前，从家里出事的那一刻起，他已经习惯了周围所有人对他的嘲笑、失望、同情和怜悯。
没有人相信他，都把他还有他家当成了急于甩掉的泥点子。
别说别人，连他自己都不敢百分百确定，他真的还能站起来。
原来就算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还会有人跟他说，让他不要妄自菲薄。
前方红灯，陆祁迟踩了刹车，手指有些颤地从中间储物柜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烟，吸燃。
打开窗户，烟雾飘散在窗外，只留下苦涩的过往回荡在胸腔。
这一瞬，他清晰的明白，不管阮舒跟他结婚是何目的，他都甘之如饴。
“你可能不记得我了。”阮舒娓娓道来，语气里满是自豪，“上次我说咱们是同学是真的，我也是在四中读的高中，只不过是文科班，你可是拿了‘菁英杯’一等奖被报送清华的人，这么一想要是咱俩以后生了孩子，智商肯定不低，长得也好看。”
陆祁迟听罢，斜睨着她，玩味开口：“刚刚不是还说随时离婚，现在连孩子都想生了？”
阮舒一噎，闭嘴。
行，多亏她还想着安慰这位大爷。
是她想多了！
上午十点，抵达民政局。
一人手中一份《婚姻申请表》，阮舒很快就把基本信息填写完毕，她托腮转头看陆祁迟。
他写的很认真，神情十分郑重，冷峻的脸庞多了几分柔和。
阮舒凑过去看，发现他字也很好看，一笔一划写着，笔锋凌厉，最让她震惊的是一点也没有连笔。
第14章 领证（下）
这不免又让她想起高中时，有一次去办公室拿考试卷，路过理科班教研室，看见陆祁迟背着手站在办公室里，他面前坐着的是物理组长，也是陆祁迟班主任。
只见杜老师手里拎着陆祁迟的卷子，脸色铁青：“跟你说过多少次，字迹要工整，不要显摆你的连笔字，卷面是有分的，你看看你写的这个，谁能看得清？”
当时陆祁迟垂着头，老师说一句他就点一次头：“好的老师，知道了老师，看不清，我下次争取看得清。”
最后杜老师也知道他是在应付，但又生不起气来，只把卷子往他怀里一塞，摆摆手：“走走走，别在这气我了。”
少年一听，扬起笑来，眼睛清澈又明亮。
后来阮舒把卷子拿回来，又路过那个办公室时，听见有人问杜老师：“陆祁迟这次是不是又考第一啊？”
杜老师手里拿着保温杯乐呵呵笑着，满脸都是骄傲：“应该是。”
“哟，那你还舍得训啊。”
阮舒现在想想，那时候的陆祁迟还真就是香饽饽。
陆祁迟在签自己名字时停了下。
阮舒开玩笑问他：“陆祁迟，你不会现在才后悔吧？那我也太丢人了。”
陆祁迟没说话，从他那一堆资料里，拿出来几张张让阮舒签字。
“刚刚忘了这个，你先签完我就签字。”
阮舒接过来，还纳闷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定睛一看，标题是几个大字：婚前财产证明。
她愣了愣，快速翻阅一遍，大概意思是她所有的收入都属于婚前财产，哪怕以后离婚也不用跟他分割。
“这是你昨天晚上写的？”阮舒问。
陆祁迟“嗯”了一声，“你看看还有没有问题？”
阮舒说不清这一刻的心情是怎么样的，突然有一丝愧疚。
就像她在车上说的，她的家庭让她有试错的机会，但是陆祁迟没有，虽然她对陆祁迟现在的家庭不甚了解，但单凭他之前所说的几句话足以说明他现在生活的艰难。
阮舒把财产分割放到桌上，转头看向陆祁迟，一字一句说道：“陆祁迟，这个字我不签。”
“为什么？”
“你我结婚本就是一场交易不是吗？”
陆祁迟明白了，所以她开的筹码就是钱，这样她就对他毫无亏欠，那么离婚时也不会有负担。
他在申请表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两人把表格交给工作人员后，又去拍照片。
这一天虽然也不是类似5月20这种特殊节日，但来结婚的人依旧很多。
有一部分人是提前准备好照片直接贴上就行，还有一部分人跟他们一样，要来这里现拍。
阮舒和陆祁迟两人前面还排着几对情侣。
很快，轮到他们，两人在红色背景布前坐定。
摄影师已经拍了很多人，但像这么般配的也是少见，于是脸上也带了笑。
“两位不要害羞啊，靠近一点。”
“好，再靠近一点，头往中间靠一靠。”
“好嘞，笑一笑。”
陆祁迟和阮舒同时扬了扬唇角。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审材料、体检、拍照片……乱七八糟一大堆，最后钢印盖在照片的瞬间，二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一切尘埃落定。
2022年8月1日，二人正式结为夫妻。
出了民政局的门，二人一人手里一个红本本。
阮舒翻开第一页看那张照片，有点不满：“早知道咱们也提前拍好拿过来了，你看给我拍的都胖了。”
陆祁迟低头看，照片上的女生笑容很甜，眸子里装满了盛夏的光：“不胖。”
这话是真的，他真看不出来胖，并且阮舒在女生里面已经属于偏瘦类型的了。
阮舒才不相信他这种直男发言：“什么不胖，双下巴都要出来了。”
眼神又转向照片里的陆祁迟，他唇角微扬，露出一个笑来，对比之下不满更盛：“你看给你拍的就很好看，有棱有角的，我这就是个大圆脸。”
陆祁迟伸手把红本本抽走，跟自己的放一起：“别看了，给你拍的很好看，一点也不丑。”
阮舒撇撇嘴，“行吧。”
说完又想起什么，把两本结婚证打开，让陆祁迟举着对着天空。
阮舒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
“好了，你收着吧。”
然后她把照片发到三方会谈群里。
没过一分钟，群里炸开了锅。
张延城：【操！我tm没瞎吧。】
张延城：【阮舒你疯了？】
秦子珊：【不，阮舒疯不疯我不知道，她妈要疯了是真的。】
阮舒笑了笑，看吧，她就知道，会是这种反应。
她想了下低着头打字：【我发现结不结婚也没什么区别啊，反应这么大干什么？并且陆祁迟长这么帅我也不亏啊。】
张延城：【帅能当饭吃吗？啊？脑子呢？】
秦子珊：【能。】
阮舒：【能。】
张延城：【……】
他无语他简直大无语，最后他发出了致命一问：【既然能当饭吃，为什么我还没火？】
阮舒：【你火过了，只不过没有一直火而已。】
秦子珊：【你有没有想过，是你变丑了？】
张延城：【……】
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句：【既然你俩领证了，是不是得把人带过来见见？】
阮舒看到这句话脚步停了，她转头询问陆祁迟的意见：“我朋友想要见你，你介意吗？”
“什么时候？”
“我问问。”
阮舒在群里发：【他说行，你们定时间。】
张延城：【那就今晚呗，明天要飞长沙录节目，之后没时间。】
秦子珊：【行啊，反正我闲人一个。】
阮舒抬眼跟他说：“今天晚上可以吗？”
“成，你发给我位置就行。”说话间，陆祁迟启动车子，问她，“先去吃饭，然后送你回公司？”
阮舒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十二点，吃个饭也来得及。
“直接去我们公司楼下吃吧，我请。”
吃完饭，阮舒上楼，刚打完卡，就被催着出任务。
“阮舒，拿上东西，清川大桥有人自杀。”吴洋扛着摄像机往外走，最后留下一句，“你今天做出镜记者。”
第15章 出镜记者
阮舒怔愣一瞬，立马收拾好东西拎起包跟着往外跑：“好嘞。”
出境记者就需要在镜头前以记者身份进行新闻采访报道，比以往她只撰稿的要求要更高一些，这对她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上了采访车，吴洋跟她说事情大概经过，阮舒根据内容提前撰写播音稿。
自杀的是一个女生，名叫王一倩，是衡安四中的高三学生，今天是高三提前开学上课的第一天，王一倩早自习还在学校，上午第一节 课过后就不见了。
后来有目击者报案说在清川大桥看见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看起来情绪不太好，像是要跳江，经家长确认就是王一倩。
阮舒听完不免有些担忧：“洋哥，我们做现场报道会不会对她产生刺激情绪啊？”
“不会，我们这也是本职工作，况且现场也不是只有我们一个人。”
阮舒还是有点不放心，但她也没办法说什么。
到了现场，消防车和救护车已经就位，有消防员已经在江里准备好了救生艇跟救生衣，桥上也都拉上了隔离带。
阮舒下了车，经过围观的人群，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声音。
“小姑娘，你还这么年轻，有啥想不开的。”
“不是，跳还是不跳啊，坐好半天了。”
“我看啊，她就是不敢跳，要是想跳早就跳了。”
“你们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这还是个孩子呢。”
“就是，满嘴恶臭，就会看热闹。”
“说谁呢，你不看热闹，你去救人啊。”
旁边有一个消防员已经穿好救生衣，衣服上戴着安全锁扣，一步步试探着向王一倩的方向挪。
吴洋把车停到一边，扛着设备扒开围观的人群在隔离带外架好。
最好的位置已经被其他记者占据，他们只能选一个离家属近的位置。
“哟，老吴，这回来晚了啊。”旁边一个摄像调侃。
“人数不够人数不够，你们哪来的消息，来这么快？”吴洋已经跟人聊上了。
“嗐，来得早也没用。”那摄像拿出矿泉水喝了口，“等半天了都，一点动静没有，我都快热死了。”
隔着来来往往的消防员，阮舒看到桥栏处坐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脸朝着江面，表情无悲无喜，仿佛看不见身后的混乱跟声音似的。
阮舒心里一咯噔，这种情况的最为棘手，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跳下去了。
桥边不远处瘫坐着一位妇女，想来就是王一倩妈妈了，只听见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囡囡，你有什么事跟妈讲，可别想不开啊。”
她心定了定，扯上话筒线，整理好头发，示意吴洋可以开始。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衡安身边事’栏目，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清川大桥右侧，今日午间14时左右，有一名……”
话还没说完，阮舒就被扯了一个趔趄。
她强行稳住自己的身形，转头看，原本瘫坐着的王妈妈正拽着她的衣服。
“谁让你拍的？”王妈妈目眦欲裂。
周围窃窃私语，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都举起手机拍小视频。
吴洋看这架势也是一愣，一只手护住设备，另一只手想要把人拉开。
但奈何女人力气太大，他一时间也扯不开。
“家长打记者了。”
“我靠，真的，这太猛了。”
“要我说，这记者也是不长眼，人家孩子还没跳呢，就在这播报上了，这不是刺激人嘛，哪个家属心里能好受？”
就在这时，桥栏上忽然就是一阵骚动，摄像机的画面显示，就在消防员马上要触碰到王倩倩的瞬间，那个身影一跃而下。
阮舒强行稳住心神，继续播报：“有一名学生跳江，疑似自i杀，目前原因未知。”
语毕，吴洋跟阮舒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桥栏旁，摄像画面切换至翻腾汹涌的江面，江面上飘荡着几艘搜救艇，王一倩正躺在其中一辆搜救艇上，看样子她跳下去的时候是掉在了提前准备好的气垫上。
等救援人员上了岸，一群穿着白衣的医生抬着担架冲过去将人抬到救护车上。
原本还在跟阮舒拉扯着的家属，也踉踉跄跄地上了车。
救护车呼啸而去。
围观的人群也四散离去。
阮舒在原地怔愣半晌，还是吴洋把车开过来喊她才缓过来神。
“走，去医院。”
路上，吴洋问她有没有事儿。
阮舒摇头，打开手机看评论。
事情不过几分钟，王倩倩的身份已经被扒了出来。
王一倩是今年高考的学生，没发挥好，落榜了，所以选择了复读。
刚开始评论都在说，现在学生压力太大了，成绩越卷越高，大家都不容易。
后来出现了一个评论，让舆论走向变得奇怪起来。
【她啊，我知道，我们一个班的，长得挺漂亮的，心思好像一直没放在学习上，天天化妆打扮，成绩也不怎么样。】
下面有人跟帖：【对对对，有一次放学，我还看见她上了一辆豪车。】
一石激起万层浪，讨论也越来越激烈。
【高中生做捞女？就这还复读？】
【纯纯感动自己呗。】
【这样的人自i杀就自i杀了，活着也是浪费社会资源。】
语气越来越恶劣，阮舒关掉帖子，发现首页上飘着自己跟家属拉扯的画面，下面评论最高的竟然是她的颜值。
【求这位美女记者的联系方式，美女贴贴。】
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
阮舒抵达医院时，王一倩其他家属也到了。
医院走廊上，形色不同的人聚集着，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在盯着抢救室的灯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