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陈叔送回太平山这栋山腰别墅时, 李蔓如不仅为他准备了生日蛋糕,还按照家乡的传统,给他煮了一小锅的立夏蛋和立夏汤。
喝着清凉的祛暑汤, 沈时礼一路上不安的心平静了许多。
因为今天是周四,并不是他可以探访他母亲的日子。
他同继母撒了个谎, 说学校里有课后活动,要晚上才能回家。
而且他听说,上周末他探望离开后,李蔓如因为无法给他过生日,情绪又崩溃了一次,将自己锁在卧室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保姆徐姨放在门口的饭菜,她也一口都没有碰过。
所以他很担心她会出什么事情,只能求陈叔帮他打个掩护, 在今天将他送了回来。
此刻看到她精神状态似乎挺好地在为他庆生, 他也松了口气。
他其实也不清楚她究竟生了什么病, 但他觉得既然她见到他心情就会好,那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
他特别不喜欢继母在提起她时,会直接用“那个神经病”来指代。
她才没有病,她只是被这苦闷憋屈的生活压抑得心情不怎么好罢了。
等他长大了,一定可以带她摆脱这一切的。
看着笑盈盈在为他点蛋糕蜡烛的李蔓如,他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同时在吹蜡烛许愿的时候, 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许下了可以让她过得开心的愿望。
怕继母会怀疑,沈时礼也没敢在别墅里呆太久。
刚过晚上8点, 他就和李蔓如道了别。
或许是再过两天的周六,她又可以见到他, 李蔓如的神情并不似之前送他走那般死气沉沉。
她还帮他理了一下校服衬衫的领子,温柔嘱咐他说回去要听话,乖一点的话,沈家的大人也不会太为难他。
沈时礼点点头,转身上了陈叔开来接他的黑色轿车。
车子开出十来米后,他在后车镜里看到李蔓如还站在别墅的院子门口。
她穿着素色的连衣裙,眼睛出神望着他们的车子。
夜风扬起了她散在肩头的长发,凌乱发丝扑绕在她的脸上,模糊了她的表情。
隐隐约约的,他看见她似乎是笑了一下,还抬起手朝着他们挥了挥。
当时他以为她只是舍不得他走,也没多想。
然而当周六他再来探望的她的时候,她已经悄无声息地自杀了,那天的挥手仿佛是和他最后的再见。
更糟糕的是,他还是第一个发现她死亡的人。
因为徐姨早晨出去买菜还没回来,陈叔送他过来后就在客厅坐着歇脚喝茶。
他看李蔓如卧室门还紧闭着,以为她还没有起床,因为她平时晚上总失眠,早晨一般都起得比较晚。
便想先去卫生间洗个手,吃吃桌上摆放好的水果。
结果刚进卫生间的门,他脚底就踩到了一滩染了红色的水。
他不禁愣了愣,缓缓抬起头,目光追随着那滩红水的痕迹,抵达了最里面的浴室隔间。
一种强烈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咽了咽喉咙,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推开了虚掩着的浴室门。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身子一僵,几乎不敢再抬头去看里面的浴缸。
但在血水的倒影里,他也看到了李蔓如垂在浴缸边的纤细手腕,已经没了一丝一毫的生气。
巨大的不适感从他胃里反了上来,甚至来不及往后退一步,他就难以自持地蹲在地上,对着满地鲜红的瓷砖干呕了起来。
听到他动静的陈叔这才询问着怎么了快步赶了过来。
在看到浴缸血水里躺着的李蔓如后,他也怔在了原地。
反应了好一会儿,他才赶紧弯腰将浑身发颤的沈时礼从地上抱了起来,送到了外面的沙发上,然后紧急联系起了医院和他父亲。
沈时礼独自蜷缩在沙发上颤了好久,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但他此时的平静,也不是正常的那种平静。
而像是被人抽离了灵魂,只剩一具呆滞的空壳。
他愣愣看着别墅里来来往往的医生、警察和家里的亲戚,大脑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唯有李蔓如歪躺在浴缸里的画面,一遍遍在他脑海中重映着。
她还穿着前天给他过生日时穿的那身素色连衣裙,打湿的头发也依旧乌黑亮丽。
但她苍白的脸上已经没了任何的神情。
他没想到自己生日许下的愿望,这么快就落了空。
也没想到,她根本就等不到他长大能带她逃离的那一天。
明明她前天还在笑着给他过生日,怎么今天说自杀就自杀了。
难道是他那天做错了什么,惹得她不开心了吗?
这个想法,在李蔓如死后又困扰了他好久,让他忍不住地去苛责自己所有没做到完美的事情。
虽然在他被送回沈家后,就有医生提醒他父亲,最好给他做个心理疏导与治疗,毕竟他亲眼目睹了他母亲的自杀。
但因为他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的异样,每天也在按部就班地上学,甚至期末考试的成绩都没出现任何的波动,依旧稳坐年级第一,他父亲对此也就不了了之。
殊不知他经常会在深夜里惊醒,闭眼依旧是他母亲割腕时的场景。
直到他升入高中时,才有所缓解。
因为那时他也理解了什么是躁郁症,明白了他母亲不是单纯的心情不好,而她的死也不是他生日那天哪件事没做好导致的。
如果非要说是谁的错,那只能是导致她患上躁郁症的沈家。
假如不是他们欺骗她、排斥她、抢走她的孩子、耽误她的治疗,她也不会去寻死。
但沈严河毕竟是他的父亲,他也无法摆脱掉沈家。
能做的,似乎只剩下夺下沈家的掌控权,凌驾于沈家人之上。
所以从高中起,他就为自己立下了这唯一的奋斗目标。
所有妨碍他实现这一目标的人或事,都会被他冷漠地踢开。
只有有利于他实现这一目标的人或事,他才会主动去接近。
包括最初和池呈交朋友的时候,他也是看中了他聪明的头脑和温和的性格,觉得他未来可以成为他的合作人。
不过在他大三那年,沈祁成突然诊断出了癌症,医生说手术成功概率并不是很高,他们家人需要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
于是沈严河立马给他安排上了和周家的联姻,让他暑期回港城就去见一下周玲玲。
对此沈时礼只觉得十分可笑。
他难道是忘记了李蔓如的死因了么,竟然觉得他会老老实实去接受他的联姻安排。
所以他那个暑假打算就独自在美国呆着,不曾想池呈怕他一个人太孤独,十分热情地邀请他去他家住。
那一刻,他久违地感受到了来自他人的关心与在乎。
而且他那时都没有和池呈提过他真正的家庭背景,所以他也不是像他过去高中里的同学一样,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来和他交好的。
他终于交到了真正意义里的第一个好朋友。
为了他,他可以修改两人的合伙协议,让渡出自己一部分的利益。
他以为这就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却没想到有一天,他还能为一个人打乱他整个计划。
想到这,沈时礼垂眸看了眼呆立在他面前的女孩。
她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小鼻子也忍不住抽了抽,似乎已经沉浸在了他讲述的李蔓如以自杀结尾的悲伤故事里。
“那,那你有看到她自杀的场面吗?”池芋哽咽着,小手紧紧握住了他微凉的大手。
他幽深眸光在她扑簌簌轻颤的长睫上停留了片刻,修长手指轻抹掉了她眼角的泪,淡淡说:“没有,是别人告诉了我。”
“呜呜呜呜,那还好。”池芋登时松了口气,又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我感觉你母亲已经很坚强了,竟然还是会选择自杀这条路,大概是内心真的太痛苦了吧……”
“嗯,或许死亡对那时的她来说是一种解脱。”沈时礼轻抚了下她的顺滑的长发,低声道。
“可她死后,你一定很寂寞和难过的吧。”池芋抽噎着,手紧抓着他身后的衬衫不肯放。
像是在担心她一松手,他就无法得到安慰和陪伴了一样。
“有一些,但因为那个夏天过去后我就升初中了,课业变得繁重了许多,我注意力刚好就被分散掉了,很快便走了出来。”沈时礼淡淡笑了下。
又从西装裤兜里摸出纸巾,帮她擦了擦哭花的小脸:“好了,该去找地方睡觉了,你也累了吧。”
“嗯……”池芋吸了吸鼻子,又转头望了眼那栋黑漆漆的别墅。
明明还是同一幢冷清老旧的建筑,此时她却觉得没有那么的害怕和排斥了。
于是她回过头,对他说:“别找了,就在这里睡吧。”
闻言沈时礼微微怔了怔,有点诧异问:“你不怕鬼了?”
“你不是说没有鬼么,而且我现在知道里面过世的人是谁了,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了。毕竟就算是你母亲的鬼魂还停留在里面,她一定也不会吓唬我们的,你不是说她生前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嘛!”池芋弯了弯泛红的眼尾,轻笑道。
沈时礼默了片刻,也轻笑了起来:“嗯,确实。倘若她真在,我还能给她看眼未来的儿媳妇。”
“……我才刚答应做你女朋友,什么儿媳妇不儿媳妇的。”池芋脸刷得一下红了好几分。
沈时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伸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身,俯身贴在她耳边说。
“总之她肯定也会像我一样,很喜欢你的,根本舍不得吓唬。”
第69章
沈时礼低沉嗓音幽幽, 如同浸泡过烈酒一般醇厚,震得池芋耳鼓一麻,心跳也跟着酥痒了下。
她不禁小脸一拗, 轻躲了下他喷薄在她耳垂的温热呼吸。
又局促掩饰着自己内心的羞赧,冷哼了声:“你怎么没吓唬过我!上次在事务所的时候, 你还骗我说那原来是墓地。”
“哦,那个。”沈时礼身子微微顿了下,缓缓撩起眼皮,幽深眸光炯炯看向她说,“那我不是想让你贴我近一点么。”
“……”池芋微微怔了下,才佯装生气地打了下他的胳膊, “你怎么那么心机的!”
“不心机点,我怎么能把你追到手。”沈时礼低低笑了声,似乎是把她的抱怨当成了夸赞。
“……”池芋无语瞪了他一眼, 扭头说, “我困了, 我要睡觉了。”
“嗯,我们回家吧。”沈时礼直起身,一手拖过她的行李箱,一手揽过她瘦削的肩膀,带着她走进了别墅。
在沈时礼点亮门厅的灯时,池芋好奇环顾了下这栋存在于都市传说里的住宅, 发现里面比她想象得要寻常和普通得多。
既没有那种凶宅的阴森感, 也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的冷清陈旧。
甚至它偏法式田园风的装修里,还透着股浪漫与清新的感觉。
总之比沈时礼在海城那性冷淡风的别墅感觉要有些人气。
也许这就是他母亲当年钟爱的装修风格吧, 倒也能看出她应该是一个热爱浪漫,性格温婉的女人。
池芋心中默想着, 换好拖鞋,跟着沈时礼走进了客厅。
然后第一时间就被客厅中央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吸引了注意力。
“哇!你家这个吊灯也太美了吧!”池芋睁圆了眼睛,忍不住发出了感慨。
沈时礼脚步微微顿了下,偏头看了眼她倒映着灯光流转的明眸。
说实话,自从李蔓如去世后,他每每看到这盏吊灯,都会觉得它夺目绚丽的光芒反衬得这间别墅愈加冷清与寂寥。
甚至还萌生过换掉这盏灯的想法。
但此刻看到她充满喜悦和赞叹的小脸,他不禁庆幸起还好没换。
沈时礼不禁也抬头望了望那盏华丽的水晶吊灯。
如星辰一般璀璨的光芒晃得他视线模糊了下。
恍惚间,他似乎又找回了小时候住在这里时温情的感觉。
不由唇角牵了牵,才敛眸对她说:“你先去洗漱吧,我帮你收拾出个客房来。”
池芋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说:“都这么晚了,你也别收拾了,怪累的。我就睡你房间好了,反正我们也是男女朋友了,没什么好避嫌的。”
“嗯?前面还在不满意我儿媳妇的用词,怎么现在又迫不及待地要和我一起睡了?”沈时礼轻挑了下眉梢,眼底流露出了几分戏谑。
“……我就是单纯的睡觉!你个臭流氓别多想!”池芋耳尖染了一抹粉红,撇了撇嘴,娇嗔他道。
“我也没说想要怎样啊,你在想什么?”沈时礼黑眸轻眯了下,深深觑了她一眼。
池芋一噎,局促抿了抿唇,掩饰说:“我也没想什么,我只是怕你多想。而且你这别墅太大了,我自己睡还是会有点害怕。”
“怕什么呢?”他意味深长地追问了句。
“嗯……”池芋飞速运转着大脑,忽然想起李菲菲说这别墅在早年被荒废的时候,偶尔也会莫名亮灯,便立马回道,“虽然你母亲不可怕,但可能有别的鬼魂在。”
闻言沈时礼有些好笑看了她一眼:“怎么?周围的孤魂野鬼看我家宽敞,还要来这里聚会不成?”
“就菲菲和我说的,你父亲当年要卖这栋别墅的时候,时不时会有人看到里面有光亮和人影,所以才传出的闹鬼传说嘛,我还是得谨慎一点……”池芋振振有词地解释道。
“哦,那个。”沈时礼顿了下,不紧不慢说,“其实是我偷跑回了别墅,点亮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