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遥红色的瞳孔中满是疑惑:
“为什么会被卡住?”她用手指戳了戳猫圆润的肚子,“原来不是毛多是真的胖啊——”
这可太过分了吧!五条悟气得浑身细软的毛都像蒲公英那样炸开,蓝眼睛的猫张嘴立刻就想要在她手指上咬上一口。
但它愣住了, 就没有下得去嘴。
春日遥笑了起来,睫毛轻轻颤动, 形状还有些娇憨的红色眼睛里盛满了明亮而细碎的笑意, 显得她像是个正当龄的小女孩。
和五条家那些总是麻木地随声附和他言语、在他生气时立刻跪下说悟少爷赎罪的仆从比起来, 春日遥其实一直都是个蛮鲜活的小姑娘,她在五条家色彩黯淡的枯山水庭院中,耀目得就像一缕招摇的火焰。
但这团火焰的温度并不大灼热。和她鲜艳的发色和瞳色比起来,她脸上的笑意总是很浅淡,纵使对某个东西感兴趣,也只会礼貌地弯弯唇角。
作为万人追捧的大少爷,五条悟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不爱笑,大概是天性如此。
但在面对一只普通的胖猫时,她竟然露出了这样明亮的、毫无保留的笑意。
……还挺可爱的。
这样想着,春日遥已经把它从墙洞中抱了出来。猫伸出爪子,搭在她身边的篮子上。
“不行噢。”春日遥轻轻捏住猫的肉垫,“这是带给悟的吃的……”
噢,五条悟记得自己好像是在她面前抱怨过神社的山药泥荞麦面太寡淡来着……
“而且猫猫好像也不能吃甜的……下次要是还能见面,我去厨房帮你偷点能吃的出来。”
谁下次还要和你见面了。
猫傲娇地扭过头,却发现她挽起来的和服袖子下赫然是长长的擦伤和连绵的淤青和淤紫。
“这个啊,是刚刚在山林间摔倒了。”春日遥注意到它的目光,轻描淡写地说。
而从小几乎没有受过伤的五条悟那时还没有了解到,一次简单的摔伤不会让一个人的身上出现那么多不同受伤阶段的淤痕。
猫扭头看了一眼长长的山路,这个笨蛋连术式都没有,也没有掌握咒力的基本用法,爬这么长的山路确实费劲了些……
“那我先走了,下次见吧。”春日遥把它放下来,挥挥手,继续朝着神社本殿的方向进发。
……
五条悟睁开眼睛,本殿庄严的本生画在他眼睛里逐渐清晰起来。
……好像做了个不得了的梦啊。
梦里变成了一只猫?
春日遥跪坐在他跟前,轻声问:
“悟,你醒了吗?”她说,“给你带了苹果派和巧克力松塔。”
太好啦,苹果派和巧克力松塔简直是绝赞好评,不过只能喝神官煮的茶的话也很痛苦啊!
“……还有刚做的草莓牛奶哦。”
好耶!不愧是遥!五条悟高兴地朝着食盒伸出手,春日遥用她惯有的平静的、浅淡的微笑注视着他。
本来因为能吃到好吃甜食而晴朗的心情忽然晴转多云了。
为什么啊……连对着猫都能露出那种开心的笑,对五条悟就不可以吗?
五条悟扭过头,一把推开食盒:
“不吃了。”
“……怎么了?”春日遥轻轻蹙眉,“是这个口味吃腻了吗?那我下次换别的零食。”
这家伙在山路上把自己摔成那样,还非要过来吗?笨死了!
“下次不要送,下下次也不要送了。”五条悟语气生硬地站起身来,“我就算被山药泥荞麦面难吃死,因为吃不到好吃的甜食而饿死,也绝对不会吃一口苹果派喝一口草莓牛奶的!”
他的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
“……”
“刚好走了这么远的山路,我也有点饿了。”春日遥眨了眨眼睛,“悟能陪我一起吃一点东西吗?”
“那好吧……”五条悟不情不愿地坐下来,骄傲地“哼”了一声。“那我就勉为其难地陪你一起吃一点苹果派吧。”
他们分享了那顿下午茶,虽然绝大多数的食物都进了五条悟的肚子。吃饱喝足的大少爷很不客气地躺倒在春日遥的膝盖上,春日遥就像揉猫猫头那样轻轻抚摸他的额头,唇角笑意浅淡。
……好像她真的只有对着猫才会那么开心啊,快要睡着的五条悟模模糊糊地想。
那下次再变成猫去找她吧。
反正也只是做梦而已。
……
然后五条猫猫快要气炸地发现,春日遥居然在投喂一大堆猫!
虽然从来没有读过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但五条悟无端地产生了“是单给我一只猫的,还是别的猫猫都有”的剧烈危机感。
好在凭借着即使在猫中也是最强的武力值,五条猫猫成功驱散了春日遥身边谄媚的群猫,并驱使别的猫猫见到春日遥都要绕道而行。
这一切春日遥并不知情。
她只是为自己的猫狗缘很差而沮丧了一小阵子,然后就为自己和一只猫建立了奇妙的联系而重新高兴起来。
他们见面的次数其实并不太多,但五条猫猫总是能在自己变成猫的时候及时见到那个逐渐成长起来的小姑娘。
在某个下大雪的晚上。五条猫猫看着如同鹅毛般纷飞的大雪,心想她估计是不会来了,所以还是找个暖和的地方睡一觉吧。这么想着,五条猫猫却偶然听到洒扫的小姑娘缩在温暖的屋子里窃窃私语。
“你知道吗?照顾遥小姐的瑞子婆婆输了钱,心情不好,就把她一把锁在院子里,被子也不送,柴火也被克扣下来了。”
“真可怜啊……但遥小姐毕竟是悟少爷的未婚妻……”另一个婢女说。
“别说了。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罢了,谁会真的把这个婚约当真呢?”小丫头叹了口气。“别说咱们家的各位少爷小姐了,就是禅院家的小少爷过来,也要在她头上踩一脚呢!也实在是个可怜人……”
“哎……诶?刚刚跑过去的是一只猫吗?”婢女惊叹道,“跑的好快!”
白色长毛的猫一头扎进了漫天的风雪之中,小小的背影很快在山林间消失不见了。
当猫从破损的小窗户中一跃而入的时候,春日遥正裹在一堆衣服中瑟瑟发抖,看到从天而降的猫,她的眼睛迷蒙了一下:
“你怎么来啦?”
这家伙……身上凉死了!已经学会以猫的身体施展无下限术式的猫一边解除掉术式扑到她的怀里,气哼哼地想,真是一个笨蛋啊,那些家伙欺负她,揍他们就好了!
于是服侍的婢女们惊讶地看到在雪后的清晨,悟少爷一边打喷嚏一边一头扎进了五条家的珍宝库中。
这个太笨重了遥那家伙根本拿不起来,这个又太轻了没有什么杀伤力,这个的功能是增幅术式……遥那家伙根本就没有术式好嘛!
看管珍宝库的神官一脸肉痛地看着金尊玉贵的大少爷把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哐当哐当扔得到处都是,小心翼翼地问悟少爷您究竟需要一把怎样的咒具?
“一把刀。”五条悟想了想,“刀身得长一点……太刀吧,只要有咒力、即使回路不完整的人也能驱使……嗯,它还要自带术式!最好就是斩切类的,能弥补主人力量的不足……啊我看到了!”
五条悟抓起被掩埋在符箓、蜘蛛丝和灰尘中的白鞘长刀,眼睛一亮。
“就它了!”
“悟大人,那是模仿诅咒之王术式的咒具,已经被封印很多年了……非常危险啊!”神官跟在他身后大声呼喊。
“谁管你!”大少爷的身影已经跑过转角消失不见了。
春日遥惊讶地看向一大早就冲进自己房间的五条悟,他面颊上有些微微的潮红,似乎不像是运动后的正常红晕:
“悟……你感冒了么?”
“没有。”五条悟挑眉,冷淡地把长刀丢到了她面前,“刚随便去捡了把刀,没有术式也没关系,禅院直哉其实垃圾的很,用这刀殴打他就行了。你是我的跟班,可别输给那个蠢货。”
“……好啊。”春日遥轻声说。那一瞬间五条悟似乎看到那双红色眼瞳中浮起了水光,她郑重其事地说,仿佛缔结某种盟约或者许下某种承诺,“我会赢过他的。”
春日遥遵守了她的承诺。
她无师自通地掌握了用刀的诀窍,等禅院直哉再次找上门时仅仅用刀鞘就把他打趴在地上。她成为了剑道宗师加茂贺川的徒弟,她成为了五条悟值得信赖的同级、朋友和同伴……
然后她走掉了,头也不回地把五条家、咒术高专和五条悟丢在了脑后。
在她踏上去京都的新快线的那个晚上,东京下了很大的雨,五条悟解开了无下限术式,独自沿着湿漉漉的山路走到神社里。
他找到了这个家中最后见到她的神官首领,问她走之前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话,神官摇了摇头,给他沏了一杯热茶。
……苦的要命。
后来五条悟就在茶室的蒲团上睡着了,在梦里他再次变成了一只猫,它围着整个神社绕了一大圈,在最开始他们见面的那个墙洞边看到了已经被大雨浸泡得褪色的绳结。猫知道这是什么——她曾经开玩笑说过别的小猫咪都有我的小猫咪也不能缺。
白色的大猫穿越风雨交加的山林,跳入了黑暗的小房间里。
“喵喵。”猫巡视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却不见女孩的踪影。其实它很清楚,她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前甚至为她喂过的猫留下了一份礼物,却不曾给五条悟留下只言片语。
猫把衣柜里的衣服全扒拉下来攒成一个窝,自己优雅地跳了进去,盘卧起来。
衣服上还残留着一点春日遥身上冷冽的香气,这样躺在衣服堆中,甚至会隐约产生五条悟还可以在无数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都躺在女孩膝盖上呼呼大睡的错觉。
缔结束缚吧。
在梦里也好,以猫的形态也罢,至少这样他日相逢,也不必像真正的陌生人那样,连一点联系都不再有,从此只能相忘于江湖。
在被形态转换之时涌来的巨大睡意淹没的瞬间,五条悟思维清晰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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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傲娇要不得啊
第128章 番外三·猫猫历险记(完)
春日遥醒来的时候, 是在天光蒙昧的黄昏时刻,那一瞬间她几乎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时何地。房间里的冷气也开得很足,她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一点, 放任自己沉浸在刚从睡梦中脱离的迷茫思绪中。
身材高大的男人推开房门走进来,他手里似乎还拎着什么东西。很难想象这么高大健壮的身材在很有些年头的樱花木地板上行动却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似乎是不想打扰她休息。
隔着半透明的屏风,春日遥看到他放下手中的袋子,脱掉身上不常穿的西装外套, 挂在衣帽架上, 精壮的背部肌肉群线条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在熨烫平整的衬衫下极具力量感地起伏着。
分明只是一个背影而已。
春日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下意识地舔了下在冷空气中暴露太久而有些干枯发白的嘴唇,心想,有时也不能怪自己色令智昏……毕竟五条悟这个人实在是太可口了。
忽然, 男人很轻地笑了一声,或许是因为在黄昏明灭不定的光线中, 他的声音听着也比往常要更低沉一些:
“醒了?”
春日遥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直到一根打弯的上睫毛涩涩地在下眼睑上剐蹭了一下, 她才慢了一个八拍地意识到, 六眼, 在这个距离下,即使是背对她的姿势、即使隔着聊胜于无的屏风,她刚才的神态在他眼底恐怕都是纤毫毕至。
五条悟绕过绘着泼墨梅花图的屏风走到她的身边,他把那条勒得太紧的丝质领带扯松, 又一粒粒解开衬衫上端的三粒扣子,漂亮的锁骨和胸肌线条在领带的晃动下若隐若现。他弯下腰, 宽阔的肩膀遮住了外部唯一的光源, 压迫感十足。
春日遥下意识地在松软的被子里朝后瑟缩, 却被人隔着被子精准地按住膝跳反应里最敏感的一点:
“遥,我现在饿了。”声音居然听着还有点委屈。
饿……春日遥听到这个词,心中警铃大作,被诱人男色和睡意淹没的理智迅速回笼。
她立刻开始挣扎起来,不行,绝对不要,至少现在还不行,明天吧,等到明天可以吗?
“明天……”五条悟居然还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慢条斯理地回复她,银色的睫毛如振动的蝶翼那样扇动两下。“要等那么久吗?明明特意让厨房做了你喜欢的吃的,嗯……还都是些清淡的汤汤水水,想着我们一起吃的。”
“……”您那个神态,那个动作,要说没有擦边的暗示成分谁会相信吗?谁家吃饭前是要露个胸肌的?我倒是看到您老娘被媒体偷拍的照片里她和一群露胸肌的美男一起用餐,满脸矜持,但又透着这个年纪贵夫人难得一见的满足和幸福……无论她的神态是不是对主厨的高度赞扬,但那个情况下,主打的也不是美食美器而是秀色可餐好嘛?
“不过,在吃饭之前还是得上个药吧。”
春日遥瞪大眼,下意识地挣扎,但也就是那一瞬间的不备里,骨节分明的手掌已经按在了大腿上,在柔腻的软肉里重重下陷。
差点忘了,在六眼的加持下,五条悟才不会在时机上犯任何错误。
结果还是让他得手了一回。
五条悟恋恋不舍地把手指从被子里抽出来,超级恶劣地对她展示掌心和掌缘大片的湿痕,春日遥抓起枕头盖在脸上平复呼吸,压根不去看他,结果这个人居然还凑过来问药膏都被冲走了要不要好好地再涂一次。
“不要。”春日遥身体力行地拒绝。
“这也是弃猫效应的一环啊。”身后的床榻微微下陷,五条悟意犹未尽地隔着被子从身后抱上来,语气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虽然说是为了重要的仪式才回五条家的,但来都来了,有些有分量的咒术家族的来人也不能不见。但春日遥连着告病了两天闭门不出,这件事甚至还惊动了五条悟的老爹空大人。
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前代家主为了表示对自己儿子女朋友的关心,放着自己party上的一大堆环肥燕瘦莺莺燕燕不泡,特意带着贵重的礼品和自己的私人医生一起来看她。春日遥把头埋在被子里听着五条悟在隔壁十分不耐烦地应付他,最后这厮不知道怎么就突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地拍了拍已经距离成年四年之久的儿子的肩膀,感慨地说你也到了这么青春躁动的年纪了啊。
怎么说呢……春日遥倒也不是什么对这种事避之不及的保守派,但这种微妙地把自己的生活公之于众的羞耻感……
何况她不是,至少不完全是因为做一些爱做的事太过度才卧床不起的。
时间回退到两天之前,在重新握住自己在四年前编的绳结套上猫猫头的时候,春日遥感觉到一股隐约的束缚在自己脑后解开了,与此同时她脚下一软,体内的咒力几乎伴随着束缚的解开瞬间被抽空——春日遥不算是咒力量大到夸张的类型,但她本身的术式就能把外部的咒力化为己用,领域·归墟更是汇聚了千百年来灵魂往生前全部咒力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