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打破她这个想法的是她的亲女儿崔如月。
崔如月已经有六岁了,她也很懂得一些道理,于是她说:"大哥哥没回家,爹爹是做公爹的,不好去,不如叫崔平陪着我去罢。我再是岁数小,可也是哥哥的亲妹妹,爹爹的亲女儿,我去是再好不过了。"
橘小娘忙打断她的话:"你去?你一个六岁的小娘子,就比桌子高上一些儿,你怎么去呀?小人家家的,不要胡闹。"
崔如月不理会母亲的话,对着她爹爹说:"爹爹若是不放心,就叫崔平崔安陪我去罢。大嫂嫂对咱们素来是好的,纵使哥哥不在,咱们也不好失了礼数。爹爹放心好了,女儿是知道分寸的。"
崔守仁也担心女儿的安全,不是不放心新妇娘家,若是在沈家办,那也就罢了,可是在罗家办。罗家跟他们崔家可没甚么交情。只不过罗云与他家大郎是连襟,这一年才慢慢熟悉起来的。
如月是他唯一的女孩儿,崔平崔安两个,虽说孔武有力,但到底是小厮,若是叫他们担水劈柴,种地护院,那是个中好手,可是哪里好跟着小娘子去赴宴呢?哪家小娘子赴宴好带两个黑塔似的小厮?
可阿月说的实在在理。大郎和三娘没成亲,他这个做公爹的实在不好去参加三娘娘家姐姐的洗三礼,橘小娘身份不够,他也怕橘小娘这贪便宜的性子,替大郎丢脸。数来数去,女眷竟只有一个阿月合适。
她虽说庶出,但的确是他唯一的女儿,大郎的亲妹妹,这个身份足够亲近,也够格去赴宴。
崔守仁沉吟了一会儿:"哪有小娘子带小厮去的?"
崔如月就知道她爹这是同意了:"可咱们家只有崔平和崔安啊。"
这话是把崔守仁噎住了,他不由得埋怨当时咋不跟大郎说说,也买个女使回来给阿月呢?如今阿月要去赴宴,还没有跟着去的女使。
橘小娘急了:"老爷!阿月她小人家家的不懂事,您怎么也跟着她胡闹起来?她那么一点子大――"
崔守仁摆了摆手,丝毫不觉得他说出来的话多么扎心:"老大不在,你又是个妾,她不去,还能叫你去?"
这句话好似当胸一箭,橘小娘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崔如月暗叹了口气,嫡母去的早,家里一直只有阿娘,倒把阿娘养得糊涂了起来。任凭外人对她们娘俩怎么客客气气的,背地里还不是知道,她娘是个妾呢?
哥哥们厚道,嫂嫂她也见过,见二嫂嫂时她年纪小,记不大清了,但大嫂嫂却是十足的温和有礼。
只要她们娘俩好好的,真心相待,哥哥嫂嫂怎么会为难她们?她娘就是总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就是因为她和哥哥们不是一母所出,才更要尽心护着这份兄妹情谊才是。
到底是真的心疼她娘,她忙扯开话题:"阿娘,我瞧着门口有些动静,怕是崔平崔安买菜回来了,您快去瞧瞧罢"
橘小娘一听这话,又立马抖擞精神:"哎哟,那是得去瞧瞧,这两个小子可别买些焉头耷脑的东西回来糊弄我!"
立时起身就向门外头走去。
崔如月看了又好笑,她娘就是这么个性子,脑子浅薄,但并不坏,只是有一些小毛病,看着劝着些儿也就罢了。
"这么着,家里不缺那些个钱,我就去给你买一个女使回来。反正日后你也总要出门的,你哥哥都是八品都头了,你这个做妹妹的有个女使也是应当的。"崔守仁一锤定音。
"那就谢过爹爹啦。"崔如月笑眯眯的道。
"你阿娘那个性子,唉,不提也罢,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将来这家我总要交到你大哥哥大嫂嫂身上,你要多劝着你阿娘一些儿,她脑子糊涂,可别一时走岔了路办了错事出来。"崔守仁对着崔如月道。
他也告诉过橘小娘,虽说为着孩子,他不能把她扶正,可是她生了阿月,又替他操持家务这些年,他必定不会叫她落得个晚景凄凉的地步。可她听不进去,满心只以为是他在替大郎开脱。
实在叫他来说,大郎是十足的厚道人了,他再是不满意橘小娘当初对他们兄弟的苛待,可是念着橘小娘生了妹妹,又陪了老父亲这么些年,也一直没对她怎么样。吃穿用度也没有扣着钱不给她。也不晓得她怎么想的,总是觉得大郎他们是面甜心苦的人物,逮着机会就要报复她。
老实说,以崔如松如今的地位,八品都头,这在整个营区都算是中层的军官了,他要收拾一个族谱都没上的妾室,那真是太简单了。崔守仁能为了儿子一直叫橘小娘做个妾,那他必然不会为了橘小娘跟儿子闹得多难看。可橘小娘如今仍然活蹦乱跳的,时不时作作妖,可见崔如松真是没想跟她计较甚。
男人不计较,可不代表女人不会计较。三娘是家中幼女,她那姐姐能嫁过去不到三个月就收拾了婆母小姑,她这个做妹妹的能是甚么软蛋子?
新妇不如郎君,从小生长在这个家,对家里人那么深的感情,她们大多是因为嫁给了夫婿,才跟婆家相处的,自然对比婆家的人就没那么多感情。
橘小娘到时若真是脑子不清楚,要作妖闹腾,只怕沈三娘看在大郎的面子上也忍不了她几时,早晚要出手收拾了她。
崔守仁的话,橘小娘听不进去,她唯一肯听的话就是女儿崔如月的。
崔如月点头:"爹爹放心罢,女儿都省得。"
果然到了洗三那日,江家来的是江太太,江大郎守着铺子没来,实在他觉得不过是堂外甥,又不是亲外甥,很不必他亲自来。
江太太觉得不来,亲家脸上不好看,还是提了礼物来了。
陪着崔如月来的是新买的女使阿鱼。崔如松到底是没赶回来,此时他正活捉了李夔,八个死士死了五个,活捉了三个,五花大绑的准备回营呢。
李夔倒是真的不太聪明,他的路线竟是与崔如松预料到的一模一样。这给崔如松都整不会了,他为了防备李夔会猜到来捉拿他的人依据他要逃亡西越的路线来制定计划而故意改动路线,还做了几手准备,把手下的分了三路。可他居然没改,老老实实的先走锦门山,躲一天,晚上夜行至青鸢山。
他就是在去青鸢山的路上被崔如松一支箭射中了膝盖。
崔如松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他手下精心挑选的兵士也不是甚吃干饭的,即使死士们真的很有几分本事,在一个时辰恶战之后,崔如松这头以五名军士轻伤,一名重伤,崔如柏大腿挨了一刀,崔如松脊背挨了一刀的代价取得圆满的胜利。
他放了信号弹,分出去的苗山许龙两个队伍立即就往这头来。而他们几个则是原地坐着休整上药。
霜降瞧见来的是崔如月,还有些诧异实在是崔如松态度很好,她家一有事要宴客,他总是亲自要来的。本以为今日也该是他来,哪里知道是崔如月来。
"阿月来啦,快来坐。"不管心里怎么想,霜降仍然满脸笑容,亲自去接了崔如月进来,也给她引见这些小娘子们。
崔如月一边笑着跟着嫂嫂走,一边跟嫂嫂说:"大哥哥办差去啦,上头不叫说,故此嫂嫂你不知道他走了。"
"原是这样,他去了几天了?"霜降一面给崔如月拿点心吃一面说。
"去了有三天了。也不知道甚个时候回来。"崔如月一面吃点心一面道,"沈大姐姐在何处?我这礼还没送呢!"
霜降笑道:"大姐此时在屋里坐月子呢,罗婶婶哪里只怕也忙乱,只怕挤着你去。叫你的女使跟着桃花去罢,把礼送到也就是了,你呀,就安安心心的跟着我们吃茶做耍就是了。"
"那好,阿鱼,你跟着桃花姐姐走一趟罢。"崔如月转头对着阿鱼吩咐。
阿鱼是一个八岁的,皮肤黝黑的女郎。她爹是城门河打渔的渔夫,因为孩子多了养不起,就把阿鱼和她的两个妹妹一道拉出来卖了。
崔守仁到底老了心善,看着小孩眼里茫然不安的模样,觉得可怜,掏了钱就把她们三个都买了。
阿鱼是大姐,年纪大,就教跟着崔如月。老二阿草七岁,老三阿花六岁,都教跟着橘小娘学做家事。
阿鱼没见过甚大世面,今日罗家洗三办的大,来的太太奶奶小娘子们,再差的也有一只银簪子妆点门面,这样热闹的场面是这位小渔娘不曾见过的。走路都不敢抬起头。
桃花心善,瞧着她就想起来她刚跟在娘子身边时,就替她奉了礼,又一路细细教了她许多女使的职业素养。
阿鱼跟小鸡啄米一样点着脑袋。恨不得爹妈再给她多生一个脑子,好把桃花姐姐说的话都记住。
玩了会儿投壶和捶丸,崔如月也有些累了坐着过来,见着桃花细细的教阿鱼,又想起每回见着嫂嫂身边的女使,都是一副八风不动的稳重模样,心里灵机一动。
"我想求霜降姐姐一件事。"
"甚事你说便是了。哪里用的上求这个字。"霜降也玩的累了,喝了一口茶。
"实不相瞒姐姐,我爹爹是因着我要来赴宴,才买的三个小丫头,可是我又年岁小,家里哥哥们是不管事的,想求姐姐把桃花姐姐借给我家一段时间,替我们好好教教这几个女使,也不求她们同桃花,杏花两位姐姐似的稳重能干,只求大面上不错也就是了。"崔如月诚恳的说,"要是教她们自己摸索,只怕要等个三四年才好。"
霜降思索了一会儿,倒也不是不好。总之她也要嫁到崔家去的,这些女使先培养好了,对她也有好处。再说了,桃花去教出来的,总比橘小娘带出来的女使更好些。
"既是这样,那就算是我托大一回。桃花啊,一会儿你就跟着崔娘子家去,好好带一带那几个妹妹。"霜降确信桃花知道她的意思。教女使该做甚不该做甚是其次,重要的是要叫她们知道心里得算,将来的崔大奶奶,沈三娘一个主子,而不是跟着橘小娘胡闹,认个小娘做主子,给她日后的婚后生活增加麻烦。
"是,小的定然不藏私,好好教她们。"桃花显然也明白了主子的意思。这件事娘子很看重,那她这么着也得想办法办好才是!
"那就谢谢霜降姐姐了。"崔如月喜形于色。有了桃花去教导,家里的鱼草花三个女使,也能够好好培养起来了。
第70章
等满月宴散了,元娘坐着月子,不好见风,只好在房间里见了妹妹们和母亲,弟妹,说了几句话苏氏怕耽搁女儿养身子,就张罗着要回去,元娘确实是疲乏了,也就不留娘家人,到了沈家,霜降身边就只跟着杏花一个。
朱氏心细,她先瞧着了:"三妹妹,桃花这丫头上哪儿去了?怎的就跟着杏花一个?是你遣她有事要作还是怎的?"
苏氏一听,脚步就落了下来,她回头仔细一瞧,果真的小女儿身边就剩下一个杏花。可今日她是记得,桃花杏花两个都跟着她出的门。
霜降笑道:"嫂嫂说的不错。是崔家的阿月妹妹,她家才买了三个女使,见我们家的女使教的好,就借了桃花去,教一教她家的女使们。也叫她们知道该做甚不该做甚,免得犯了错,给主家惹麻烦。"
苏氏停住的脚步又继续了,朱氏小跑两步赶紧扶着婆婆。
她一边走一边说:"她小人儿家家不懂事,朝你要,你也不知会亲家公一声,就送了桃花去。"
霜降道:"既是阿月妹妹自己求得,想必崔家阿伯必不会拂了我和阿月妹妹两个的面子。何况,这件事实是利大于弊。"
苏氏坐在堂前,兰花端着茶盏上来,朱氏也坐了下来。
"你这次实在有些鲁莽。虽说是利大于弊,但总是失了些分寸。"苏氏喝了一口茶,"但好在不是甚大事,你还年轻,做事有些不周全处也是有的。你这番就把桃花派了去,只怕要叫人说,你还没嫁过去,就插手崔家内务,容易叫人说闲话。"
朱氏明白,婆婆虽说是说着小姑子这回做的不对,但显然并不是完全不赞同。做人家媳妇的,谁不想捏着管家权,苏氏做为婆婆,自然不想把权力给朱氏,尽管她很满意朱氏,但她女儿没嫁完,绝不肯把权放给媳妇。但作为母亲,苏氏很乐意看见女儿压过婆母,把管家权牢牢握在手里。这事儿她不好插嘴,她要是插嘴,婆婆还只当她也想要管家权呢,于是她只好低着头,好像这盏茶的茶叶有甚特别似的。
崔家是官家,虽说没有婆婆,但小女儿早晚是要做当家主母的,能早一点把根渗进去,是好事。只是她怕霜降做事太过激进,这才提点提点女儿。
"这事不是不能做,你应当叫崔家小娘子回去跟崔老爷说了,崔老爷同意了,派了人来请桃花过去,你才好派桃花去。不是你们两个小娘子家一锤定音,不通过崔家老爷就把这件事定下。麻烦是麻烦些,可能省很多麻烦,也不叫别人说嘴。你平日里瞧着也是个机灵的,事事都做的妥帖,今日怎么做这样一桩糊涂事!倒把我和你嫂嫂平日里教你的,都叫狗吃了不曾?"苏氏掰开了揉碎了跟女儿说,说着说着又生起气来,女儿家名声最是要的紧,若今日是儿子横冲直撞的,也就罢了,顶多叫人说一句年轻,可女郎与郎君不一样,女郎们做事冲动,是要叫人说嘴的!她这辈子就元娘和三娘两个女儿,三娘是幼女,家里最小的孩子,难免就偏疼了些,平日瞧着倒还稳重,今日怎么这事办的这样糊涂!
霜降哪里不知道母亲说的对,可是这个机会转瞬即逝,这是她名正言顺的能把手伸进崔家的机会,她也怕有变故。
老实说,毕竟她虽然觉得崔如松是很好的夫郎人选,可这跟她想把管家权握着并不冲突。他如今就能做都头,日后只怕还要升官,家里的仆役也会很多,虽然如今崔如松对她真的很不错,可是古话也说了,人心易变,若真的他抬举了小娘搁在家里,她也不至于甚也没有,至少还有权。
她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激进,是一时冲动,母亲这样说,她只好低着头默不作声。
苏氏见女儿这副模样,又想,自己是不是说的太重了,又放缓了声音:"我不是苛责你的意思。只你也是定了亲事的人了,你女婿这般出息,将来你也是当家太太,你做事这般冲动,你叫我怎么放心得下你!"
朱氏与霜降向来感情不错,她也曾记得雨夜时分,是霜降这个小姑子第一个冒着雨来帮她和儿子的,比起元娘这个大姑子,她对霜降也就跟亲近些。
见婆母严肃,霜降只低着头不说话,她忙帮着打圆场:"三妹妹毕竟是还小呢,才十二岁,人总不可能全然不犯错的,咱们做事总不是生来就会的,阿娘也莫要生气,咱们吃了这一堑,慢慢学也就是了,三妹妹平日里向来都是妥帖的,不过是年轻,失了分寸才办了这桩事情,不过也不算大事。崔家伯伯看着崔小娘子和三妹妹两个的面子上,必定是要把此事做定的。咱们也只说是三妹夫走前交代了崔娘子,若有事就来寻三妹妹帮忙,三妹妹也是一片体恤小姑的心思,旁人难道还能说,三妹妹心疼小姑是错的?既有了这个说辞,这事儿也就了了。"
苏氏听了倒也点头,欣慰地拍拍朱氏的手:"到底是你想的周到,若是三娘能有你这样的能耐,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担心了。"
又看了霜降一眼:"如今你就别出去了,好好在家里做做针线,抄抄佛经,磨磨你这性子,你嫂嫂也在家,凡事多跟着你嫂嫂学一学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