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的,她既那么做了,就该知道,这件事我们沈家是不能退步的。"霜降一口气喝了半盏儿。
晚上吃的菜是好菜,可是太咸了,她一直觉得口渴。
这回桂圆有了眼色,见杏花姐姐又要动,她立刻就上去替霜降斟满。
在她们娘子屋里,怎么好一直教杏花姐姐做事?
"说来也是可怜,一个孩子没了。"四娘有些唏嘘,"要我说,就是江大郎的不是。若是他有心,就该知道,为着我们两家的体面,琴小娘最好是不要在二姐姐嫁进去之前有身子的。可他混不在意,如今闹了出来,固然琴小娘也有不是。可他的不是更大些儿,如今事情大发了,到还是琴小娘吃了这个苦果。"
二娘斜着眼睛瞟她一眼:"怎么?你还心疼起琴小娘来了?"
四娘道:"倒不是。只是我觉着,这件事全是因着江大郎而起,可是最后,二姐姐你如今逼着那边打了孩子,难免落下刻薄的名头,琴小娘也失了孩子,可他却要叫人赞一声有决断,不宠妾灭妻。"
霜降摇了摇团扇:"四妹妹这话说的很是。二姐你当初即使没有告诉他,他也应当知道,嫡妻进门之前妾先有了身子不是一件好事。可他还是做了出来。如今事情发了,却要你和琴小娘两个来担这个名头。琴小娘固然不是个好的,瞒着怀下孩子,又散步消息来逼咱们。可是若没有他的纵容,她一个妾,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倘若他一开始就说了,你进门之后琴小娘才能有身子,倘若一开始就不纵容,或许咱们两家今日也不必见这一次了。"
二娘倒也点头:"是了,经此一遭,我也常常在想,他既能纵容琴小娘犯错,想必平日也是极宠爱的,可如今,却把她推出来处理了。全然不顾以往情分。虽则这个是我们想看到的,但我难免觉得有些心寒。如此郎君,怎堪托付?"
四娘吃了一块牛乳糕,边嚼边道:"要我说,二姐姐何必去想那许多?你是他们家明媒正娶的大奶奶,有嫁妆傍身,咱们沈家也断断不是那牛皮纸灯笼。你只管捏着钱,管他作甚?"
霜降笑道:"咱们四娘这个话倒对!你是大奶奶,正室嫡妻,琴小娘再恨你,难不成江大郎真敢听了她的挑拨休妻?他虽然是无情了些,可也能瞧出来,是个脑筋清楚的,断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你只要有钱,过上一年半载,有了孩子傍身。他爱纳多少妾,与你也不相干。总之都是越不过你的孩子。只要你自己稳得住,你这个大奶奶的位置是稳稳的。"
霜降说的话,也是有根据的,当下女子地位虽然低。可也不是完全的没了地位,成为丈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她们的地位是很稳的。所谓七出,是可以休妻。但也有三不休,妻子与你同甘共苦过,生育了儿子不能休,妻子娘家无人不能休,妻子为公婆守孝三年了不能休。
除此之外,无故休妻,宠妾灭妻,抬举妾室高过嫡妻。不仅是律法上面不被允许的,道德上也会受到谴责。有好些人家都不愿意跟这样的人家结亲。
比如大祁律有一条,庶民以妾为妻,宠妾灭妻者,罚银三百,杖刑五十,妾室充做官奴。五品官以下,降品二级,罚银三百,杖刑五十,妾室判官奴。五品以上者,降品三级,罚银五百,杖刑五十,妾室充官妓。
正室嫡妻的嫁妆是个人私产,无人敢占,又有律法规定的地位。那是只要自己脑子不糊涂,一般来说,丈夫的宠爱她们真的不用太在乎。因为嫡妻这两个字就叫她们在后宅天然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也有头铁的敢真的宠妾灭妻的,除非真的地位很高,没有人敢去告,嫡妻娘家也很怂,那么一朝事发,真的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霜降才会说这样的话给二娘听。她看出来二娘对江大郎从以前的有情意变成如今的波澜不惊,二娘是真的觉得江大郎不可托付。不过是婚书已定不得不嫁。
若是二娘以前对他还有指望时,霜降是自然不肯说这话给她听的。
第66章
姊妹几个好久没有在一处抵足而眠了。一道儿长大的姊妹,总有许多话要说。一时说未来的夫郎,一时说家里的兄嫂,一时说衣裳裙钗,一时说对未来的规划。
二娘四娘自那年元娘成亲之后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如今因着二娘的亲事,四娘与她又重新走的近了――到底她们三个差的岁数不大,从小儿就是一道儿被阿奶大苏氏领着游戏学东西的,她哪里会真的因为这拌嘴的事情就恨了二娘呢?
如今倒是她们三个这几年第一回 一块儿睡觉,一块儿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第二日果然就起晚了。刘氏吃多了酒,起的也并不比她们要早。
小刘氏就先摆了饭,男人和孩子们吃过,做事的去做事,上学的去上学。她们妯娌两个就等着与婆母小姑一道儿吃。
王氏经过江家这一遭,差点被郎君休了妻,也受足了教训,从此把她那脾气改了大半。她知道自己不聪明,那就少掺和事情。家里有婆母,有弟妹,她只跟着做就是了。
她既肯改了,刘氏也不再老是敲打她。王氏是蠢,可是坏心思却是没有的,二媳妇小刘氏更是她的心头爱。又明理懂事,心肠也软,王氏既肯服软了,小刘氏必定不会容不下这位长嫂。
情况也正是如她所想。小刘氏之前之所以与王氏针锋相对,除去她是真的有野心,想多扒拉些好处到她们小二房来。那也有一部分是王氏总想占着长嫂的名头压她一头。
是,次媳自然天生就比长嫂低一头,可前提是那位长嫂得有点脑子。这样明里暗里挤兑人来体现自己的权威,小刘氏还真的忍不下去。
如今王氏改了,性子也好了,小刘氏也不在为难她,倒也看着她自小姑许了江家,时不时被婆母敲打的模样可怜,也肯耐心教她些东西。
两妯娌的感情倒比之前好了许多。
就如同今日这次。王氏不太明白,为着甚要等着和婆母小姑再摆一次饭。
小刘氏就细细给她说:"这一来,三妹妹四妹妹是自家姐妹,但我们和二叔三叔分了家,那她们就是客,哪里有我们做主家的先吃了饭,教客人后吃的道理?咱们得陪客呀。二来嘛,那就是婆母尚且没有用过早食,咱们做媳妇的怎么好先吃?咱们婆婆好面子,可是心肠软,只要我们把敬着她的心摆在明处,她就反而心疼我们。你瞧着罢,婆母起来了必定觉得我们做的对,又委屈了我们。"
王氏恍然大悟,怪不得弟妹讨婆母欢喜呢,婆母对着弟妹,就像是第二个女儿似的。原先她一直以为是弟妹出身刘家的缘故,没想到竟是如此。到底是弟妹,她这脑子就想不了那么多。
小刘氏瞧了瞧顾婆子和秦婆子整治的早食。
一锅子熬好的红枣黄米粥,干笋子猪肉馅儿的包子上屉蒸了,又有一屉白面甜花卷儿,佐粥的小菜有一碟子泡萝卜切了丁,拿了酱油醋拌了,滴了两滴香油,一碟子拍黄瓜,拌了蒜泥酱油醋,清爽爽的摆在那里,一碟子糟鱼儿,一碟子炒的豆腐皮,一碟子茶叶蛋。
她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旁的也就罢了,这茶叶蛋拿到灶膛里头温着,别要吃时倒凉了。"
秦婆子比顾婆子来的久些,资历高些,她就接了话:"是了,二奶奶,您就放心罢,小的们心里有数的。"
小刘氏点了头,就跟着大嫂子预备去做点针线。
出门就瞧见刘氏揉着脑袋慢慢的出门。显然是宿醉了头疼。
小刘氏立刻上去扶着婆婆:"娘,您怎么起来啦?也不叫我们一声?您的头还疼着?可要喝些醒酒汤?我和大嫂子在厨下备着呢。"
王氏一听这话,心里纳闷:她们不是刚刚才去了厨房?哪里烧了醒酒汤来着?不是都是烧的早食?
可她知道二弟妹聪明,她脑子不够使唤,那就少说话,跟着二弟妹说就是了。
她也开口道:"是呀,娘。二弟妹方才还说呢,也不知道娘起来没有叫厨下也温着早食等您起来一道儿吃呢。可巧您就起来了。"
小刘氏听了这话,跟王氏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大嫂子可算是开窍了,知道跟她一块儿讨婆婆欢喜。
刘氏听的这话,心里既是熨帖,又觉得不好意思,她吃醉了酒叫媳妇们饿着肚子担心,到如今也没吃早食。
"醒酒汤就不必了,不过是方才才醒,有些头疼罢了,歇一歇就好了。――你们两个真是的,何必等我呢?早该摆了饭先吃了才是呀。啊,对了,你们妹妹们呢?"刘氏忽然想起来女儿和侄女们,不待小刘氏说话,她自己就先笑起来,"罢了,她们姊妹三个难得的睡在一处,只怕晚上说起悄悄话来睡得晚了。"
王氏眼尖的瞧见桂圆和蝴蝶匆匆向厨房走去,忙叫住她:"桂圆!"
桂圆停住了脚步,福身道:"给太太,大奶奶,二奶奶请安。"
蝴蝶也跟着行礼:"蝴蝶给大太太,大奶奶,二奶奶请安。"
"免了免了,你们这急匆匆的去作甚?"王氏问道。
"回大奶奶的话,是娘子们起身了,杏花姐姐伺候娘子们更衣,小人和蝴蝶去打了水,好去伺候娘子们梳洗。"桂圆答道。
"既这么着,就快去罢。娘子们梳洗打扮得当了,就请娘子到正厅用早食。"小刘氏嘱咐道。
"是。"桂圆和蝴蝶答应了,就匆匆去了厨房提水。
这头西山营崔家,崔如松兄弟两个操练了才进了门,家仆崔平崔安就忙把热水提了来,崔如松兄弟解了衣服,迅速地冲了个澡,穿上甲胄准备去吃了早食好去当值。
崔守仁如今已经赋闲在家,他招呼着两个儿子:"快来吃饭,可还有半个时辰就要点卯了。你两个真是,知道今日要当值,怎么还练的那般晚?"
早食吃的臊子面,面盆大的碗,崔如松兄弟一人一个,他抓起筷子就呼噜呼噜吃起来,一口气吃了小半碗才抽出空儿来回父亲的话。
"是碰见了杨大人,说是请我和二郎指导指导杨家三位郎君的本事。这才迟了。"崔如松道,"总是亲戚,爹爹你与杨大人又是多年的同僚,不好不给他这个情面。"
崔守仁倒也点头:"既是如此,那原也是该的。"杨胜纵是在儿女上头有些不平,可是作同僚那是没得说的,他们两个多年的同僚,又是二郎的岳家,自然是该给这个面子。
"那么,以你来看,杨家这几位郎君如何?"崔守仁问大儿子。
崔如松一边呼噜面,一边又拿了一个馒头吃:"平庸不足,糊涂有余。"
崔守仁挑了挑眉毛。他知道杨胜这三个儿子不怎么有出息。可是大儿子从来都是稳重的,既是他说了这话,想必杨家郎君必定是不成器的。
崔如松一边吃,一边给爹爹解释:"我瞧着,杨大人一片爱子之心,一面护着他两个官途,一面又严格要求他们。倒是起了反作用。杨大郎倒还稳重些,我瞧他眼里都是对杨大人请我们指教他的不耐烦,想必是早就不想被杨大人压着磨炼了。功夫也是,虽说力道不错,可是招式糊涂,且不能根据我的出招迅速裁定该用那一招来抵挡。偏还觉得是杨大人压着不叫他们升官。说起兵家之事,既不知山地如何用兵,也不知城里如何搜捕逃犯。我看,杨大人若在,护着他们,倒也不是十分艰难,若是杨大人不在只怕哪一个都无法去出公差打仗。"
崔守仁叹了口气,他这老友,一步步殚心竭虑都是为了三个儿子考虑,连女儿婚事都能拿去给儿子铺路,可儿子竟如此不争气。
他的目光在三个儿子身上一一划过:大儿子最为出息,他是不担心他,二儿子虽说岳家不得力,可是也不算拖后腿,自己也有几分能为。三儿子如今还小,尚且不到入营的年纪,可也很知道上进,跟着自己学一些打仗的道理,也静得下心,一去营区未入营少年郎们操练的地方就能练上一下午。
他是再不用担心这三个孩子了。只有阿月,她尚且年幼,母亲又是个脑子糊涂的,若是全靠着橘小娘,只怕要把他的阿月教的活脱脱又是一个橘小娘。他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总要替她多打算打算才是。
崔平崔安自来了,只觉得十分空闲,郎主和郎君们,当值的当值,操练的操练,家里老太爷并不要他们伺候,厨房的事有橘小娘去做,他们两个每日做的事情实在有限,除了郎主不当值时候跟着郎主,就是跑跑腿儿,或者干些劈柴挑水的活儿。
他两个农民出身,实在是闲不住,就把崔家院子后头的那一亩三分的菜地侍弄起来了,也算是给家里添个菜。
崔如松一心全在工作上头,时不时瞧着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教给霜降那头送去。或者挑个日子休假,计划着带娘子去哪儿玩耍。根本也就不在乎崔平崔安在干甚么。只要不做浑事儿,给他添乱也就是了。
第67章
崔如松兄弟两个到了军营里,只看见崔如松的亲信苗山就跑了来:"老大,刘将军找你。"
这位刘将军是官至正五品承节郎将,分管的是他们这西山营右营的队伍。
西山营两个五品将军,两个四品将军,一个正一个副,分管西山营左右两营。刘将军是正五品,上头就是分着从四品的韩将军一块儿管右营。
不过韩将军是京城韩家的嫡幼子,来这儿镀个金,五年任期满了就好回去。他一向不大管事的,管事的多是刘将军。
刘将军是沾了他爹的光,他爹原也是军户。不过三十年前西越犯边,老刘将军率领一千人剿灭敌军五千人,智勇双全,上头破格提拔他做了四品将军。他的儿子也才能有做五品将军的资格。
因着是从军户爬上来的,刘将军也是个十足的实干家。他不担心下属有本事会压过他,他只觉得,手底下有本事的人越多越好,崔如松就是他最器重的一个属下。
盖因崔如松能力强,办事效率高,交代给他的事情总能办的妥帖。
"可说了甚事?"崔如松示意崔如柏自去校场,他一边走一边问苗山。
"将军不曾说,可属下瞧着,不像是好事。"苗山道。
崔如松点点头,大阔步走进刘将军的房间。
"属下崔如松,见过将军。"他抱拳行礼。
刘将军招手道:"快坐下,如松啊,我这里有一桩事要你去办。"
崔如松起身,在椅子上坐直了:"将军只管吩咐。"
"这事儿说难不难,可我瞧着,除了你竟是没别的妥当人。"刘将军满面愁容,"李国公科举舞弊案你也想必是听说了。"
"属下也略听过几句。说是今科进士里头,全无一个寒门子弟。那寒门子弟柳知道告了御状,圣人要彻查,柳知道却死在客栈里头。圣人着大理寺彻查,查出是李国公父子徇私枉法,收受贿赂。又怕事情暴露杀人灭口。"崔如松道。
"不错。不过你有所不知,这件事情,李国公不是主使。他儿子,国公世子才是。为了给儿子抵罪,他一力承担,悄悄放走世子。如今世子据说跑到我们蜀州一带。圣人传旨,叫我们着人秘密捉拿。我想来想去,右营这许多人里,只有你最为妥帖。这事你就轻衣简装,带三四十亲信,秘密捉拿。圣人有令,能伤能残,可不许伤了性命 ,这件事牵扯到宫里头,圣人要细查呢。"刘将军一面说一面从架子上拿出一卷写着情报的纸来,递给崔如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