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边境的七品官,还真不足以叫这位黄门高看两眼――即使他每一句话都尊称崔大人,即使他的腰杆从没站直过。
崔家得的赏赐,除了黄金和升官,还有布匹,果酒,首饰若干。
其中有一对鸽血红宝石的赤金簪子,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圣人赏赐功臣,为表国母心意,这位贤惠的皇后娘娘总是会在赏赐名单上填几样镇得住场子的首饰,以示国母对功臣夫人的赞赏。
崔如松是七品官,他纵使这场战役立的头功,也不足以为妻子获得一整套的鸽血红宝石头面。故而皇后娘娘只是赏赐了一对簪子出来。
崔如松挑拣了好几样好的首饰,都给霜降留着。其余一些,则要给女性长辈们分一分。
崔如柏厚着脸皮在里头替凤仙拣了一对白玉寿仙簪子和一对红珊瑚珠耳坠子。都仔细收在他自己的柜子里头,给凤仙留着。
他自己的赏赐只有银子和一些布匹果酒,赏赐首饰都是宫里出来的,他自然没有。
正好大哥要分出去,他也就厚着脸皮替凤仙挑两样。
崔如月年纪小,重的簪钗是带不上了。崔如松也心疼妹子,把皇后娘娘赏得那只八宝璎珞项圈留给了妹妹。除此之外,崔如月也就挑了金银各两对花钗,一对缠丝臂钏。旁的就不要了
橘小娘一直在旁边着急,她觉得自己女儿傻,大郎都把东西摆出来叫她挑了,女儿才挑这么几样!可不是回回都有这样好的时候!这可是宫里的赏赐!
可她在干着急也知道,要没有大郎或者老爷发话,是轮不着她的。
崔守仁看了看她,到底是开口要了一对莲花手镯给她。
旁的就崔如松自己安排了。
崔如松包了金银花钗各三对,金银手镯各一对,宫缎两匹,黄酒两坛给二叔家送去。
给岳家岳母和太岳母各一对金镯子,两位嫂子各一对银镯子,给霜降的是宫里的十二花钗一套。再有就是宫缎两匹,黄酒两坛。
余下的他都收着,都是他们的资产,等娘子嫁过来,都给她收着。
财不露白,大家都知道他崔家已经得了百两黄金,那可是足足的千两白银。要是他送出去给亲眷的礼物都太贵重,那就实在是太惹人眼了。
他做了七品官,按理来说应该是要搬到半山腰里的赐给七品官的官邸去了。
但他是靠着战功越级升上去的,原本的七品官又并没有升职,所以七品官邸是不够住的。
于是刘茂将军请示了兵部尚书房大人,给崔如松另批了一块宅邸,原是林地清理出来的。批了图纸和五百两银子,只等修好了才能搬进去住。
半山腰的官邸,是从七品到正三品的官员居住的。也就是说,真的到了七品上头,才算是真的踏入了西山大营上层武官圈子。
现存的四名七品武官里头,岁数最小的吴副校尉也有二十八岁,最大的大女儿今年已经定了亲。在崔如松之前,最年轻的七品官也有二十二岁,到崔如松十六岁的七品,真是前所未见。
但崔如松打仗很猛,而且从无败绩,这叫慕强的武官们对这个年轻的同僚没有半点轻视――他们在这个年纪,有品级没有都不一定呢!
他才十六岁就是正七品,又得了圣人亲赏,实在是前途无量,专管建造后勤的简副都头也亲自拿了图纸来,大改是不行的,官邸是朝廷出钱,出人,出地,那就要有官邸的规矩,但细微的改动,官员们都是心照不宣的。简副都头也就心安理得的拿了图纸来送人情,请崔如松看看有要改的地方没有,也趁一趁这热灶。
崔如松自然没甚好改的,他想霜降喜欢花草,就把正院面积扩大了些,后院面积减少了些,单独圈出一块地在正院,预备给霜降安排上花圃。
第85章
崔家的礼物送来时,霜降正在跟许氏说话。她与许氏两个年龄相近,性格也合得来,倒是很谈得来。
当然,为了顾及三嫂子朱氏的心理,霜降并不在外面表露出很喜欢许氏的性格,大面上看着,倒与朱氏进门时差不许多。
五郎是整天都要看着铺子的,况且刚刚经历一场战争,城里各个棺材铺子生意都不错。他是崔如松的小舅子,负责采买棺材的武官倒也愿意给五郎行个方便,采买了不少他铺子里头的棺材。所以这些日子五郎和他铺子里两个小伙计是忙的连吃饭都只是几个烧饼一盏茶,两下子吃完就好继续做棺材。
许氏是个性格温婉的女郎。在之前嫁进来时她就知道自己的定位――娘家不显的次媳。所以在分家单过之前,她给自己制定的路线就是老实不出头。
她这样不出头的做派,倒让朱氏对她也缓和了些,两妯娌大面上看着倒还相处得宜,只内里总还有些疙瘩。
霜降刺绣的手艺很好,许氏嫁进来之前,靠着针线活儿补贴家用,自然手艺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她人不熟悉,也不爱出门去逛,就每日下午都约了霜降一块儿做针线,也好换几个零花钱。
五郎的钱,是一早就全给她了,他大头都存在妹妹霜降那儿,端的是怕自己花钱没数,赚多少花多少。许氏进门第二天,霜降就带着银子拿着账册都交代给许氏了。
大约是有一百来两,这个数目把许氏吓了一跳。五郎做买卖才多久,就能攒下这许多银子,她家就是把现住的那所一进的宅子卖了,也不过是一百两。
钱既交给她了,她既高兴也心慌。高兴是一进门就能把郎君的钱拿在手里,心慌是她手里从未有过这么多钱,也怕管不好。
不过,她倒没有抠巴郎君的小金库去补贴娘家的想法。
在她看来,娘家有吃有喝,能过得下去,她平日里吃喝能接济一些,可不能太多。
主要是二郎还小,她怕弟弟养成了没有钱就伸手要的习惯,这对弟弟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男子汉理应自立,而不是靠姐姐姐夫长大。
所以她接济的也很有限,大多是一些吃喝等物品,钱给的很少。
二郎是他们许家唯一的小郎君,她也盼着他能成长,而非只是人长大了。
所幸许二郎也的确很懂事,也很心疼姐姐,许氏前日往家里送了一只乌骨鸡给母亲炖汤喝。
许二郎都对白瓷说"白瓷姐姐,你回去跟我姐姐说,就说家里一切都好,我也能照顾母亲,她才将嫁进去不多久,已然是往家里拿了三回东西了,我怕姐姐倒惹得婆母夫君不快。叫我姐姐别再拿东西回来了,我能照顾好母亲的。"
白瓷回来把这话说给许氏听了,许氏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弟弟懂得心疼她,这自然是好事,可弟弟这样懂事,她又觉得心酸,若是爹爹还在,她何至于嫁出去了还日日挂心寡母幼弟呢?
正是因为许二郎那日拒绝了姐姐的礼物,许氏也就一直没再送,许二郎忽的眼圈红红的造访沈家,倒把许氏和霜降吓了一跳。
"这是怎的了?你怎的这样着急?可是母亲出甚事了?"许氏一下子就从凳子上站起来,焦急的拉着弟弟的胳膊。
"姐姐,母亲,母亲她摔了一跤,我中午散学回家时,就看见她头上都是血,倒在灶台边,我,我也不知她甚时候摔着的。我请了邻居林婶婶,把母亲送到医馆里去。大夫说是幸好送来的早,她本身身子就弱的,这一磕,脑子里有淤血,需得散尽了才好,否则是可能就中风了的。我,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家里只有十两银子,我只好老找你了。"见着如姐如母的许氏,许二郎眼睛里一直克制的眼泪决堤一般涌出。
天知道这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家伙背着书包往家赶,打开门看见满头是血的母亲时有多么的慌张。
他一路都忍着,安顿好了母亲,可母亲需得多次针灸才好把淤血排出,一次就是一两银子,母亲还要喝药,他根本没有那么多钱。
为了母亲,这个小郎君还是登上了沈家门去找姐姐想办法。
许氏一听,立时就去开箱子,犹豫一会儿,还是只拿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怎么不早与我说?要不是没有钱看病了,你是不是要连我也瞒着?快带我去看母亲!"
霜降留了个心眼儿,她拉住许氏,从自己荷包里又掏出五十两银票:"嫂嫂,这个,你拿着。"见许氏要推,霜降又道,"我不懂医术,可也知道,伯母这不是小事,只怕要用的药贵,五十两是不够的,你拿我的钱,总是不烫手的。"
她晓得许氏犹豫,是因为她和五郎就只有一百二十八两银子,加上她的嫁妆,也不过就是一百三十几两现银。她总不能为了救母亲,把家里所有钱都掏空了?这是不现实的,明眼都知道,她们家这个情况,钱拿出去了就是拿出去了,五郎是不可能叫岳母还的,当然,许家也不一定还的出这一笔钱。
霜降的钱全是自己的私房银子,葛氏这病,花费定然很多,拿的多了,就是大度如苏氏也难免觉得新妇是个打洞的老鼠,把夫郎辛辛苦苦赚的钱全填补了娘家。
这钱,只要她不说,许氏不说,就没有人知道。
许氏感激地握住霜降的手:"好妹妹,事情来的急,场面话我就不说了,嫂子一辈子都记你的情。"
霜降笑笑:"这算甚话!嫂嫂快去吧,救人要紧的。"
许氏点点头,许二郎也母亲向霜降道谢,姐弟两个急匆匆的就往医馆里头去了。
这头,霜降等桃花把针线都收进笸箩里,自己决定去找阿娘苏氏说说话,顺道把许家阿婶的事情委婉的跟阿娘提一提,叫阿娘觉得心里有数才是。
她刚走到厅上,就见着崔家的崔平捧着礼物站在厅上,见着他来,崔平立刻就躬下身子行礼:"小的崔平,给大奶奶请安。"
"起来罢,你怎的来了?你家郎主身子可好些了?"霜降笑着问道。
"是郎主今日接了圣人和娘娘的赏赐,叫小的给送一些儿来。郎主的身子是好些了,庞军医说了,再养一两个月,就能继续当差了。"崔平微微弯着身子回话。
苏氏笑着对女儿招手:"来,你来瞧瞧,这是我们三姑爷给送的首饰――说是宫里赏得呢!"
霜降快走几步,牵着苏氏的手,仔细看了看那套十二花钗,从一月的山茶花钗,到十二月的梅花钗,都有。宫里出来的手艺自然是精巧的,虽然都是银制,尔或镶嵌一些碎宝石,但只论这份细致精巧的手艺,那就是值得溢价一倍了。
朱氏此时不在,她姐姐大朱氏生了二娘子,她去瞧她姐姐去了。
李妈妈就替苏氏留崔平用饭吃茶,崔平婉拒了,他哪里敢在大奶奶娘家连吃带拿的?最后只是收了李妈妈给的三钱银子一个的赏钱荷包,就匆匆告退。
苏氏瞧着不见新妇许氏,就略微皱眉:"我午食时听你同你五嫂子约了去她那儿做针线来着,怎的不见她?"
霜降就笑道:"说来也是五嫂嫂倒霉,我们正做着针线说话儿呢,许家小郎急得眼圈儿通红的来了,说是他散学回家时,只瞧见许家婶婶满头是血,绊倒在灶台边,他一个三尺高的小郎,强撑着把许家婶婶送到医馆去,已然就是六神无主了,不得不来找了五嫂嫂拿主意。"
苏氏眉毛一挑:"看样子许家妹子是伤的很重?"
霜降道:"女儿没亲眼见过,不过,许家小郎说是送去时已经是昏迷不醒了,大夫说了,需得多次针灸,配合药用才好,否则怕是有中风的危险。"
苏氏冷哼一声:"我就说了,她那个娘家,总是拖后腿的!"才嫁进来不到一个月,亲家母就病倒,这难免叫人说是五郎做的买卖晦气,冲撞了岳母。苏氏也担心,儿子辛辛苦苦攒那么些钱,最后全被娘子拿去贴补了娘家。
霜降就劝说母亲:"阿娘,生老病死本是人间常情。许婶婶是五嫂嫂亲娘,五哥哥亲岳母,若是她如今病倒了,五哥五嫂不闻不问,那才是不好呢!您想啊,五嫂对自己亲娘孝敬,难不成还能不孝敬您这婆母?"
苏氏倒也不是不允许许氏接济娘家,当时聘了许氏,她就做好了要贴补许氏娘家的准备,只是难免心里有点不痛快。女儿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不管怎么说,五郎两口子作为女儿女婿,是应当尽孝的。她这个做亲家母的,也不好装不知道。
"李妈妈,你去买一对乌骨鸡,一对猪脚,在加上一些儿补血固元的补药,封上二十两银子,你替我去走一趟,看看许家妹子。"苏氏这样吩咐道。
"是,小的明白了。"李妈妈是惯常帮助苏氏做事的,备礼物这事儿她是轻车熟路。
苏氏心里还有些不痛快,霜降见状,就陪着母亲说笑,眼见得苏氏又高兴起来,霜降才替嫂嫂许氏舒了一口气。
第86章
到得晚间,要摆夕食的时候了,许氏才同了五郎前后脚地回来。
李妈妈带着女使们把菜一碟子一碟子摆上来,然后行了个告退礼,这才带着女使们去厨下吃她们的夕食。
"五郎媳妇,你阿娘如何了?"苏氏问道,"若是有甚不趁手的,你就回来与我说,我替你办了去就是。亲家母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儿,她素来身子骨弱些,可别出了甚差错才是。"
苏氏虽说有些子不满葛氏这病来的突然,但是她也明白,葛氏是新妇亲娘,是五郎亲岳母,她总不能拦着他两个尽孝不是?女婿是半子,葛氏病了,许家小郎年幼,本就该五郎两口子做大头的。加上女儿温言软语劝解,她也转过弯来,既是要做的,那就要做好才是。她又何必做个恶婆婆呢?
许氏听的这话,忙放下筷子,回答道:"多谢娘惦记我母亲。我母亲现下已是醒了,只大夫说,脑内淤血是没排尽的,还是不挪动得好。每日扎两次针灸,陪着药用,若是运气好,或许一两个月就能下床走动。不过半年之内都得仔细将养着才好。"
苏氏听了,倒也点头:"这说的是了,脑子里头的毛病,自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尽消了的。――你们两口子手里也没多少钱,要是银钱不趁手了,只管回来告诉我便是。你弟弟年幼,只怕对你母亲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们两个做女儿女婿的,当要多出力才是。"
许氏感激婆婆开明,也明白必定是妹妹霜降出了力的缘故。她此刻真的很庆幸是嫁到了沈家。不说婆母开明,小姑和善,就单单只是说母亲这病,她若是嫁给一个普通家庭,只怕为了母亲这药钱,家里都得闹个头破血流。
霜降又笑道:"许家阿婶病重,还得多补一补才是,嫂嫂得闲了也买些乌鸡,鲤鱼,猪脚等物,拿了叫李妈妈炖了,给许家阿婶吃了,补一补才是。"
苏氏和朱氏都在这里,她也就不说叫许氏直接去厨房端。好在这些东西价格也不算很贵,炖个三五次,给李妈妈交个一二两银子,也就够了。
"三妹妹说的是,我明儿就拿了银子给李妈妈,请她替我母亲炖一炖汤。"许氏也明白霜降的意思。那毕竟是她的母亲,葛氏是许家人,而非沈家。她要拿自家厨房炖汤,怎么也得出点钱才是。否则只怕要惹得不满的――本来葛氏这病,医药费就全是沈家出的了。
五郎用了夕食,安慰了娘子几句,又匆匆地去铺子里做棺材去了。
如今生意忙,他几乎都吃住在店里,就为了多做几口棺材好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