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女——芊宁未央【完结】
时间:2023-07-23 14:38:58

  凤仙走进母亲卧房,拿了十两银子就走,看也没有看呆若木鸡的父亲一眼。
  杨太太意识是模糊的,她上吊过后,起码有一段时间才被救下来,大夫也说了,这能不能救活,得看天意,就算救活了,她的喉咙也因为过度损伤,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说话,最少半年,喉咙才能渐渐恢复。
  凤仙带的银子显然是不够的,她只好自己守着母亲,叫大哥回去拿银子。
  杨太太虽然因为女儿们更弱,难免偏疼女儿一些,但她对自己的每个孩子都十足的疼爱,他如今这样,杨大郎也心如刀绞,恨自己为甚当时不敢站出来跟父亲对着干,若是当时他们把父亲劝住了,母亲也不会出此下策。
  他怨恨父亲,也怨恨起自己来。
  很难说清楚,他当时不站出来,到底是因为畏惧父亲,还是觉得妹妹如果真嫁给寇家,自己也能获得好处。
  但如今的结果却是母亲躺在床上,生死不知。难以言说的怨恨和后悔像涨潮的水淹没孤岛一样淹没了他的心。
  但这些,霜降她们是不知道的,这件事,杨家不愿意说,他们也就无从得知。
  但或许这件事他们早晚都会知道――毕竟,谁也不敢小看传说八卦的人群。
第88章
  杨胜呆呆地坐在房间里,脑子好像是经久未用的水车,怎么也不能转动。
  他实在想不明白,老妻怎么会突然就上了吊。明明白日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啊!
  "杨老弟!"崔守仁步履匆匆地来了,"听说弟妹在寇家门口上吊了?这是真的不是?"
  杨胜的眼睛终于活动了一下,他看见来的是亲家兼老友崔守仁,站起来让他坐下:"怎么?传的这样快,连你也知道了?"
  崔守仁一听这话,就立刻知道,这不是空穴来风,倒像是确有其事:"那么这事儿是真的?你真的为了要把你家二娘子许给寇家,逼得弟妹自尽?"
  杨胜默不作声,实在是他不知道怎么说。他想说他是为了这个家,玉仙和寇家的亲事是再好不过了,玉仙也不会受苦,怎么能算是他的不是呢?可想到老妻毫无生气的脸庞,孩子们怨恨的目光,他又说不出这话来。
  崔守仁又是生气老友的糊涂,又是替他担心:"你糊涂啊!这件事闹得这样大,早晚将军们也会知道,你把女儿许给寇家,若是两厢情愿,倒能博得一个重情义的好名声,可你如今这样,如今这样!唉!"
  崔守仁说不下去了。如今这事儿是瞒不住了,要是将军们知道,必定要过问――一个朝廷的九品官员,竟然为了要卖女儿逼死发妻。这到了哪也是说不过去的。
  虽然律法没有明确规定逼死发妻有甚处罚,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在官员队伍里,这是一个足以把他连撸好几级下来的罪名。
  "我,我不知道她会这样。我早听她的就好了,她早说过,要是我把玉仙许给寇家,她就吊死在寇家门口。可我,可我怎么就不当一回事儿呢!"杨胜懊悔地捶着桌子。
  他虽然从前不怎么听的进去杨太太的话,老是说,杨太太离开自己,只好回娘家要饭去。但实际上,真正离不开的是他,他早就习惯了老妻无微不至的照顾,习惯了老妻的体贴和顺,习惯了老妻替他打点好家里的一切――他仗着杨太太的纵容一再践踏她的底线,最终走到这一步。
  对于温顺地几乎快要没有自己的脾气的杨太太蒋氏,这个被封建妇德腌入味了的妇人来说,她可以忍受一切,但她十足的疼爱自己的孩子,她不能容忍女儿的一辈子被丈夫毁掉――哪怕她这几十年的生命里,一直被教导以夫为天。
  她这赴死般的反抗,震惊了所有人,尤其是杨胜。他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真的正确,可惜,时间是不会倒流的。
  崔守仁也不知道说甚么,事情已然如此,将军们迟早要过问的。
  "你与我家是姻亲,这件事,我家大郎是要避嫌的,上头也不会叫他来处理这件事。"崔守仁想了想,还是提醒他,"七品以下的不够格处理,但你这件事闹得这样大,只怕来的大人不是四品,就是五品。若是我家大郎的上峰,你悔过的态度足一些,也未必不能从轻处罚,不过依我看,再怎么样,你能降到什长,就算是上头念在你家二郎三郎为国捐躯的份上酌情处理了。你心里得有个数。"
  杨胜摇摇头:"就算是来的是大郎的上峰,崔老哥也不要替我去找他求情。我,已然是废了,明日我就立刻上书请求卸甲归田,倒能保住最好的一点体面。大郎爬上去不容易,别为了我这事儿沾染一身臊。"
  崔守仁原也是想劝他主动卸甲归田,在将军们发作之前,好歹九品位置上退下来,也比什长的月钱高。但怕老友是个官迷,不愿意,这才没说。如今杨胜既自己能想通,那就最好。
  "弟妹如何了?"崔守仁问道。
  "大郎先头回来拿了钱,我问他,他只一句话都不肯与我说,想是心里还是怨我的缘故。"杨胜的心气儿一下都没了 ,"我只盼着,她能好好的,我花再多钱也乐意。”
  崔守仁道:"老弟,我说句话,你也别生气。这件事都是你的过错。咱们养儿养女的,都是自己的骨肉,纵使女儿要嫁出去,难不成你老了,要吃要喝,要汤要水,她就装作没瞧见?你没瞧见那许多的人家,到了老了,儿子女儿都一样的尽孝。你第一个不该,就是把你家二娘子的终身当作物件儿买卖。那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么就舍得把她嫁给一个残废?她如花一样的年纪,就要日日守着照顾一个残废,你竟也忍心?弟妹护子心切,你若是不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肯听一听她的话,她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地步。你细想想,我说的是也不是。"
  杨胜叹了口气:"老哥说的对,到如今,也只有你肯跟我说几句这样的肺腑之言。我的确是对不起春梅,我也对不起玉仙。――只盼着春梅能好好挺过去,我必向她好好赔不是。日后绝不再如此。"
  崔守仁见他听得进去,倒一时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件事虽是坏事,但老友能从中得到教训,改变原来的不足,倒也不全是坏事。
  他提醒杨胜:"要写请罪书和归辞书,你就速度要快,言辞要恳切,等将军们发话处理,那就晚了。"
  杨胜点点头,表示明白。
  崔守仁又陪他坐了一会儿,才告辞回去。
  崔如松已是能缓缓的站起来走几步了,崔如柏伤的轻些,早几日也就能下来走动。不过出门晃悠,那暂时倒是不行的。
  今日听说了老丈人家出了事,老丈人因为要卖了小姨子玉仙而逼得老丈母娘上吊。他惊的馒头都掉了――他怎么就养个伤的功夫,老丈人家就闹得天翻地覆了起来?
  他想来想去,老丈母娘生死不知,他这个做女婿的怎么能装聋作哑的?
  可又不知道能帮甚――他的伤没好,尚且不能出门走动,就是想去看望岳母,那也不行。
  学嫂子送补药?也不行,岳母醒都没醒,送了也不一定能吃,再说了,万一和大夫开的药冲突了呢?
  那就只好送钱了。想必凤仙此刻也很缺银钱使唤。
  他看了看自己的积蓄,咬咬牙拿出五枚十两的银锭子,拿一块黑布包好,又抽出一张纸,写了一封信,大意就是,岳母有疾,他这做女婿的本应该上门探望,但身上有伤,尚不能出门行走,念及岳母病重,只怕花费甚多,奉上纹银五十两,以做岳母诊治开销。若有甚不趁手处,就叫凤仙写信给他,他必替凤仙想法子。
  他的钱送去,凤仙心里又是酸涩又是高兴,高兴自己未来的夫郎是个靠得住的,酸涩则是,母亲还不知道能不能醒来。
  看着妹妹通红的眼睛,杨大郎第一次感觉到了长兄的责任。
  他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安慰她:"没事,阿娘会醒来的。她舍不得丢下我们的。"
  凤仙点点头,杨大郎又说:"玉仙的事,你别担心,我必不会叫爹爹摆布了玉仙。她也是我的妹妹,我也有照顾她的责任。"
  凤仙点点头,把头埋在哥哥臂弯里哭了一场,宣泄了她一直都压抑着的情绪。
  听着凤仙的哭声,杨大郎心里很是难受。原本该是他尽到长兄的责任,照顾下面的弟弟妹妹们,可他却对父亲的行为视若无睹,一步一步看着母亲无可奈何地只好以死相逼才能保全小妹。如果他不那么自私,不那么懦弱,他在父亲想要拿小妹的婚姻做交易的时候就站出来,尽到自己保护,照顾妹妹的责任,是不是今天母亲就不会躺在这里?
  他为自己以前的自私,懦弱而感到羞愧和耻辱。
  他轻轻地摸了摸妹妹的发顶,暗下决心,日后,他一定要担负起长兄的责任,再也不要因为自己的自私和懦弱而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第89章
  等到霜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葛氏已经醒了能够回家养着,吃药了。
  这件事并不光彩,西山营得军户们也得了上头的命令,不得大肆宣传这件事,所以这件事传出来时,至少已经是过了有半个月了。
  霜降是从许氏那儿知道这件事的。五郎铺子有个西山营的军户,他家老爷子没了,看五郎是崔大人的小舅子,崔如松管辖范围内的军户们看他就多了一丝自己人的意味。
  那位伍长是个健谈的性子,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这个大八卦告诉了五郎。五郎也就回去告诉了娘子许氏,叫她讲给妹子听――到底也算是妹妹未来的弟媳家出的事,妹妹也应当知道。
  杨胜的算盘打的很好,他提前写了认罪书和归辞书,上头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他退下去。
  但刘茂将军,他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物。被他点了,负责处理这件事的从四品副将韩将军本想就这样训斥几句,放他退下去,也就罢了。
  谁知刘将军劈头盖脸把韩将军一顿骂:"你是脑子被驴给踢了?你知道西山营出了名的军纪严明,是怎么养起来的?你今日轻轻放过了逼死发妻的杨胜,叫他还能全身而退,那日后,我们西山营的风气还正的了正不了?他们都会觉得,连逼死发妻的杨胜都能全身而退,你想,这对我们西山营来说,难道是好事不成!"
  韩将军嗫嚅着说:"可他也是营里的老兵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向来也是兢兢业业的,又死了两个儿子,要是咱们太严苛了。。。。"
  "那不是一码事!"刘将军打断他的话,"杨胜是一个兢兢业业的老兵,但这不代表他犯了错,我们就要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赏罚分明,才是治军之道!你爹费尽心思把你调到西山来历练,你以为,就只是为了给你熬资历的?"
  小韩将军的爹是京都里的二品骁骑将军,他早知道,没有甚比边境军营更能历练人的。所以他动用了自己的人脉,把儿子塞到边境军营里最出名的西山营来,也是想着,儿子能多历练历练的意思。
  刘将军与他爹老韩将军是旧识,也想着替老朋友照顾照顾儿子,多锻炼锻炼他。哪知道,小韩将军心肠太软。
  他看着同老友极其相似的脸庞,深呼吸几次,把怒火压抑住,仔细跟他说:"西山营军纪严明,并不是一味宽纵属下能养成的。治军之道,赏罚分明是第一要务。杨胜固然是个兢兢业业的老兵,我也知道,你可怜他两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白发人送黑发人。但是,这不能抵消他的错误。有功要赏,有错就要罚。如果我们今天把杨胜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旁的人就会觉得,杨胜为了卖女儿差点逼死发妻这样的事,也能在九品位子上安然退下,享受千夫长退休待遇,那么,大家会对这样的事不以为然。你以为,大字不识几个的大头兵们,凭甚就能懂得礼义?上所行也,下所效也,他们只知道,上头不重罚的事,他们就能做。长此以往,军营的风气就会逐渐歪斜,治军之道,首先在于治人,你爹难道没讲过这个道理?"
  韩将军仿佛醍醐灌顶,他立刻跪下道:"是属下思虑不周,请将军恕罪。"
  他只想到了,要是惩罚严厉,恐怕会寒了老兵们的心,但却忘了,若是士兵们对军纪军规失去了敬畏之心,那就是混乱的前兆。
  刘将军也不叫他起来,而是问:"知错是不够的,你来告诉我,如今依你之见,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韩将军想了想,斟酌着回答道:"属下认为,杨胜欲卖女而逼死发妻,此事影响恶劣,若不重罚,恐怕引起其他士兵效仿。不如将他一撸到底,以普通士兵身份退下,再按军规第二十八条处罚,予以四十军棍。但念及他过往数十年兢兢业业,将四十军棍舍去一半,打二十军棍。"
  军队里的军棍,是中等酒杯大小的棍子,若是打在身上,只需十棍子就能见血。杨胜本来年轻时受的伤,老了身体不怎么强健,若是真的打了四十军棍,可能人就真的气若游丝了。
  他这样处理倒也不错,刘将军点点头,补充道:"百夫长杨大郎,身为长子,长兄,明知父有错而不知规劝,明知妹有难而不知维护,实乃不作为之过错。着,赐二十军棍,以儆效尤!杨太太蒋氏,一片慈母心肠,着赐银三十两,布料十匹。"
  说完,他问小韩将军:"知不知道,我为甚还要罚杨大郎?"
  韩将军想了想,道:"您是想叫大家知道,若是父有错,子不知规劝,会导致儿子也跟着受罚,叫做子女的日后知道规劝父母,叫做父母的会担心自己行事是否会连累孩子,做事当三思而后行。"
  刘将军赞许的点点头:"你说的对,就是这个道理。杨家并不富裕,这个蒋氏,也真是一片慈母之心,若是真的死了,倒也可惜。所以我赐下银钱布匹,既有嘉奖她慈爱,叫士兵们知道,我们是赞赏长者慈,幼者敬这样的风气的。也好叫她好好养病,不必为银钱担忧。"
  其实在前朝,世家当道,银钱有时作为货币的流通性,甚至不如米面布匹这样的货物,布匹和粮食,甚至可以当做钱来使唤。所以虽然如今中央集权,世家衰微,银钱成了独一无二的流通货币,但布匹的价值,人们也是承认的,手里缺钱使唤了,把布匹随便拿到哪家布庄去,都能卖了换钱。刘将军赐布料,也有这个意思。
  刘将军的指令发了出去,立刻就有军纪司的兵士们气势汹汹地拿着军棍来执行处罚。
  杨大郎父子默不吭声的就趴在宽板凳上头,接受自己的处罚。
  杨大郎是觉得,刘将军处罚得没有错,造成这样的局面,他作为长子,长兄,如果能够站出来替二妹据理力争,维护妹妹,那么母亲也不至于走投无路,要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二妹妹,这二十军棍,他挨得心服口服。
  杨胜是早就料到自己会受罚,所以并不意外会挨军棍。
  老妻蒋氏已经醒了,但还不能说话,已经是从医馆里挪回来了,三个儿媳妇跟女儿们换着轮子去照顾她。大夫说了,人醒了,就说明命是保住了,但说话的问题,可能得养至少半年,才好说出完整的句子来。
  大郎媳妇黄氏,看着丈夫血肉模糊的臀部,她也怨怪起公爹来――家里并不是养不起妹妹了,怎么就非要卖了妹妹呢?如今倒好,公爹自己被一撸到底,连带着她的夫郎也被打了二十军棍。
  凤仙递上一瓶金疮药给黄氏:"嫂子,给大哥抹上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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