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山一听,黝黑的脸庞严肃了起来:"老大,三舅兄是几日前走的?"
"是五日前,算上今日,已有六日了。"崔如松揉了揉太阳穴,"你我都知道,走那条官道,一来一回不过一日的路程,算上州府耽搁,怎么说前日也能回来了。所以我才怀疑,他可能遭了山匪。"
苗山点点头:"这样说来,三舅兄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
崔如松道:"是,所以我才把这个任务交给你。本来我还想着,这个任务给他们,叫你和许龙两个也歇一歇。可如今这事儿,只好是你去了。"
他说着,示意苗山接住文书:"所以此次你的任务,除了剿匪,还有,找到沈三郎,把他带回来。"
苗山神情一肃,双手接过文书,立直了身子道:"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全力以赴!"
沈三郎不仅是老大的大舅子,也是他的舅兄,都是一家人,哥哥失踪,想必二娘心里也很着急,他想,一定要把舅兄全须全尾地带回来才是!
看着苗山远去的背影,崔如松提笔,给霜降写了一封回信,信里告诉她,舅兄沈三郎走的那条路,的确有一窝山匪作祟,但目前也还不能确定舅兄真的遇害了。他已经派了二姐夫苗山带兵前去剿匪,顺道找一找沈三郎一行人,若有消息,他会尽快告诉霜降的。叫她不要担心,他会解决这个问题的。
写罢,他叫来崔安,叫他把信送去,想了想,霜降信里说,这事儿岳父岳母不曾知道,就是为了怕他们担心,若是他火急火燎地就送了信去,怕是更惹得岳父岳母担心。
于是他叫崔安打开盒子,把他原先留着的一盒有小拇指那么大的珍珠拿出来。这也是之前接的赏赐,就说他新得了一盒好珍珠,给霜降送去,穿钗子也好,做耳坠子也好,都凭她愿意。
这样,也就算师出有名了。
第93章
崔如松的信来的很快,送来时,朱氏仍旧在霜降房里呆着。说是跟妹妹一起做针线,但向来爽快利落的朱氏今日走神不亚于十次,就晓得,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针线上头。
即使是未婚夫妻,那也不好私相授受,所以他们往来的礼物甚的,至少都是全家人晓得个大概。
苏氏是个很开明的母亲,对于女儿和女婿的书信或是礼物来往,她一点也不阻拦,直接就叫兰花来,拿了给三娘子送去。这头就叫崔安留着吃些茶点。
按照平日里的惯例,崔安是要找出借口来敷衍沈太太,拒绝这顿招待茶点的。但他想着,这回怕是要等大奶奶的回信,若是就这么走了,桃花姐姐只怕待会儿又要再跑一趟。于是他应了下来,苏氏也有点诧异,但甚也没说,就叫吴婆子带着他去吃茶,把沈金叫去给崔安作陪。
兰花的信一来,朱氏腾地一下就站起来,把目光投向霜降。她很想晓得三妹夫是如何回复的,但从小养成的教养叫她做不出私自拆开妹妹信件的事情,只好把目光投向妹妹,希望她拆开来,告诉自己结果。
霜降一目十行地看完,愁眉紧锁,不知该如何对嫂嫂说,就只好把信纸塞给了朱氏。朱氏看完,眼圈儿忽的就红了。
虽说崔如松信笺纸中只是说,大概率,可能,或许。但她们都知道,崔如松是没有私下派兵的权利的。他要动麾下的士兵,除非是上头有任务叫他动,或者是他自己去请示了上峰,上峰同意叫他动,才行。
可他信纸中说,他已经派了二姐夫苗山带兵前去剿匪。这么短的时间,他又还在养伤,是不大可能请示完上峰得到可以派兵的指令的,那么大概率就是他之前就收到了这样的任务,只是还没来得及派人去,才能做到速度这么快。
既然有这样的任务,没甚危害的山匪,是不可能引起西山营的注意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窝山匪或许已经害了不少人了,所以西山营才会派发这个剿匪任务。
一想到这个,霜降脸色有些白,既然如此,只怕三哥这回,真是凶多吉少了。
四娘没看到信息,还有些不明所以,但她直觉三姐夫信里说的恐怕不是好事,否则三姐和嫂子的脸色不会这么难看:"三嫂嫂,三姐,你们,你们怎的了?是三哥?”
霜降冲她摇摇头,轻声说:"这事儿不能叫爹娘和阿奶知道。"
朱氏脸色仍旧很难看,但她冷静下来,点了头:"确实,这事儿最好瞒着阿奶和爹娘,他们岁数大了,尤其是阿奶,可经不起折腾。"
霜降想了想,写了个回信,意思是她和嫂嫂晓得了,多谢他和二姐夫帮忙,还请他和二姐夫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云云。
就交给崔安带了回去。
"这事儿,要给二姐说吗?"四娘问道,"去的可是二姐夫呀。"
霜降想了想,还是点了头:"一会儿吃了夕食,咱们就说要一块儿吃点心说话,我叫杏花把二姐姐请了来。告诉她这件事。能瞒爹娘多久是多久罢。"她又安慰朱氏,"嫂嫂,别担心,二姐夫是跟着松哥一路上去的,很有几分本事,否则松哥也不会叫他去。他又是二姐的夫郎,必定会好好把哥哥带回来的。"
朱氏点点头,但心中隐忧,她是真害怕,二妹夫去得晚了,夫郎已被杀害,那纵是二妹夫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了。
可是她却不能说,怕自己说了出去,真就一语成谶,丈夫回不来了。
很快就要到准备夕食时间了,往常都是朱氏去请示了婆婆,然后去厨下告诉仆役们做甚吃食,然后再叫沈银驾车,去学堂接孩子回家,但今日朱氏这精神恍惚的模样,显然是不适合去了的,许氏看着这场面,深觉自己怎么也该出份力。
"嫂子待会儿就在妹妹们这里歇一歇吧,我去准备夕食,去接侄儿回来就是。你现在这样子,叫婆母看了,难免心生疑虑。"许氏就开口道。
朱氏此刻也顾不上和许氏争甚表现了,她自己一时半会儿很难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她和三郎自成亲了,虽然有时也会有些别扭,但总的来说,夫妻两感情很好,丈夫对她也是多有体贴,如今乍然知道丈夫生死未卜,她心里怎能不悲伤?
婆母向来聪慧敏锐,若是叫她晓得了端倪,定然知道三郎遭遇不测的消息,若是婆母因此而病倒,那可怎么是好呢?
朱氏晓得,许氏这是为自己好,帮了自己的忙,她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物,于是她点了点头:"如今我这样子,的确是没有精神去做事了。只好托付给弟妹了。多谢弟妹替我周全。"
许氏倒也不是为了她的谢。只是自己自嫁进来,家里明里暗里得了婆家多少恩惠?婆婆但凡有些不高兴,也是妹妹帮着劝说,哥哥虽说接触很少,但也对于家里拿了许多银子给她医治母亲这件事,挣钱大头的哥哥不仅没有反对,还说若是不够,就只管问母亲或者嫂子开口。这已然是叫许氏感谢了。
如今这样的小事,她能帮也就帮一些儿,值得甚么呢?
"嫂嫂快不要这样说,不过是小事罢了,您这样谢我,倒叫我不知道说甚么了才是。"她很诚恳地说,"我们都是一家人,我自然也盼着大家都好好的。"
朱氏眼睛有些红,她想说点儿甚么,可最终还是甚么也没说。
她只是觉得,从弟妹嫁进来,她一直以来都敌视许氏,许氏进门,她还给了弟妹那么大一个没脸,如今弟妹却还主动站出来帮忙。看着弟妹那双诚恳的眼睛,她觉得有些愧对弟妹。
到了用夕食时候,朱氏的情绪已经调整好了,看着同往日爽朗的模样大差不差,但苏氏还是多看了朱氏几眼。
苏氏并没发现甚么不对,只是想着,往日里大媳妇最怕小媳妇抢她的差事去,甚么事情都不肯放下,今日怎么转了性子,倒叫许氏替她做事来着?但她两妯娌能处得好,这是一件好事,苏氏也懒得去深究个为甚。
"算起来,今日已是第六日了,三郎怎的还没回来?"一看到大儿媳妇,苏氏就想起自己的大儿子来。
霜降的心提了起来,但面上却与平日无异:"想来是哥哥瞧着州府有了新货,耽搁了几日也说不准呢?哥哥走时不是说了?家里货物不多了,他要多进一些东西,或许会晚一些。"
苏氏心里有些不安,但她想了想,女儿说的有道理,或许真是儿子耽搁了呢?她下意识不去想最坏的可能,只想着,或许儿子在州府等货呢。
把母亲敷衍过去了,几个小的心里都松了口气。
吃了夕食,二娘果然来了。她们姊妹几个好,常常在一块儿,你在我家歇几夜,我在你家歇几夜,这都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她们三个闺房里都准备着被褥。二娘也是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就来了,也本就没打算回去歇息的。
她一来,桃花就关了门,倒把二娘唬了一跳:"你们作甚呢?这么神神秘秘的?"
霜降拉了她的手道:"实是这件事不好叫爹娘晓得。"
二娘瞬间严肃了:"怎的怎的?莫不是你两个闯了大祸出来?不对,三妹向来稳重,是四妹?又闯了祸?"
四娘不满地叫起来:"二姐!这回我可没闯祸!在你眼里,我怎么就是个祸头子啦?"
二娘嗤了一声:"沈四娘,你也好意思说这话!前儿当街打架那事儿,你可是给忘了?"
看着四娘又要跳脚,霜降连忙替妹妹澄清:"这倒不是四妹闯祸了。原是三哥哥的事。"
二娘先还不以为然:"三哥不是去进货去了么,他能有。。。。等会儿,三哥进货到今日,还没回来?"
霜降点点头:"我写信去问了松哥,松哥说,那一路的浪山,有一窝山匪,想来怕是凶多吉少。他派了二姐夫带了兵去剿匪,连夜就去。我想着,带兵的是二姐夫,这事儿,你怎么也该知道才是。"
二娘此刻也着急了起来,但她也晓得,二婶这几年头风时不时总要发作,身体一直不算太好,妹妹们不想叫二叔二婶知道,怕也是为的这个缘故。
"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才说!"话一说完,二娘又立刻意识到,就是她们早知道,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也没办法救哥哥。
她又拜起佛来:"阿弥陀佛,还好咱们家是有军营里的人,否则三哥这事儿就更难办了。"
至于未婚夫苗山,二娘倒是一点不担心――他可是不晓得杀了多少匪患和敌人才走到如今这位置上去,比起担心他,还是自己那手无寸铁的哥哥更值得担心。
"二姐夫要是能接到哥哥,那自然是好,我现在就担心。。。"霜降没有说完。她就担心二姐夫去时,哥哥已经被害了。
二娘和四娘没有说话,但她们明白霜降的担心。若是哥哥在州府到了立刻就拿到了货,没怎么耽搁就回去,按理就该在第四天就到家,如今这第六日还没回,那真的很可能已经遇害了。若是耽搁得久一点,或许好运气的能赶上二姐夫救他。
此刻的霜降,真的无比的庆幸,自己的未婚夫是崔如松,若没有他,或许她们能做的除了焦急,甚也不行,就连一点剿匪队伍何时出发的消息都不可能知道。
幸而有他。霜降这样想着,但愿二姐夫能把哥哥好好的带回来才是。
第94章
说来,也是真是三郎命不该绝,当晚苗山一行人披星戴月直奔浪山。正巧三郎想了想,为今之计只好是趁着半夜将明之际,山匪们在休息时,几个悄悄跑走才行。他们没有食物,没有药品,受伤的伙计们的伤口只是简单的止血了。如今虽然是秋天,但秋老虎的余威仍在。缺少食物,他们尚且能够忍一忍,但若是再没有药物干预,这些伙计们的伤口只会越来越严重。
三郎从来不是个犹犹豫豫的人,眼见得继续躲下去,也就是个死字,他咬了咬牙,做下了这个决定。
他们找了许多树枝,拿磨薄了的石块尽量削得尖尖的,把这些石片也揣起来,希望能够起到一点防身作用,然后大家喝了些水,分吃了一捧李四找到的野果子――这一片的野果子都被他们摘完了,如果再想找到食物,就只好去林子更深处了。但他们没有武器,去深林无异于找死。
大家紧张得等待着,等到月亮高高得升起,算着大概已经是丑时(一到三点)。如果真的遇到那群山匪,这个时辰还在任劳任怨的打家劫舍,那只能说他们命中有此一劫。横竖都是个死字,不如拼一拼。
等他们一行人做贼似的走出山坳,在大路上警惕地行进了不到十里路。就碰见了苗山。
苗山擅长剿匪,夜里行动也是常有的事,故而他那双眼睛,非常敏锐,他去沈家下聘时,跟几位舅兄同桌吃过饭,喝过酒。一眼就认出打头那个头发胡子乱糟糟的,还带着些草木屑的郎君是自家舅兄。
"三哥往哪里去?"他扬声道。
三郎定睛一看,那个穿着一身在月亮下隐隐透出寒光甲胄的是他新鲜出炉的二妹夫。他立刻就好似找到了靠山。
"二妹夫是要来剿匪的?"他也回答道。
苗山翻身下马,走过来问道:"甲胄在身,我就不同三哥见礼了。我们大人收到三妹妹的信,说是你可能有了麻烦,我们大人一想,怕是遭了这里的匪患。怕匪患伤着你们,就派了我,点了兵连夜出发。你们可有甚伤亡?"
三郎脸上浮现出悲伤的神色:"我们是前日走的这条路,本来若是没有意外,应当前日晚间就能到家,但就是运气不好,遇着那群山匪,他们操着一口西越口音的大祁话,有大约二三十个人,我们死了一个小伙计,那孩子才十六岁,才娶妻不到一年,那群山匪也狠得下心,一刀子捅穿了二牛的肚子,我叫了声二牛,那个山匪就恶狠狠的向我劈了一刀,是李叔替我受了那刀,那刀口很深,伤在了李叔手臂。除此之外,我们还伤了两个伙计,是李四那家伙机灵,抓了两把土,撒了出去,趁乱带着我们往山坳里跑。那群山匪见我们进了山坳,或许是觉得我们不可能活,就没追赶我们。我们在山坳里待了足足两日,没有食物,也没有药,好在山洞旁是有水的。没有吃的,我们还能撑两天,可李叔他们的伤不能再拖下去了。横竖在山坳里也是一个死,我们就下了决心,怎么也要赌一把,若是真的能活,谁愿意死呢?好在我们刚出来没多久,就遇着你们了。也是我们命不该绝罢!"
苗山听了,倒也点点头,说道:"如此,倒也是好事。三哥,我有军务在身,如今是不好送你们回去的。我派几个人给你们,把你们平安送回去,二娘和三妹妹也放心。"
"我们如今这样,也就不同妹夫你客气了。等我这边安顿好了,亲自备礼去谢三妹夫和你才是。"苗山肯派兵送他们回去,这自然是极好的事情。他们两天两夜没吃过一口正经饭,一个人一日就吃了几个野果子,只好喝水充饥,早就又饥又乏,还有伤着的人,自然很害怕夜路遇到甚麻烦。这些西山营的兵,不说能力如何,只说他们穿了那身甲胄,往路上一站,就会少很多麻烦――哪个会不长眼的去跟军方找事儿?
苗山笑道:"咱们是一家子人,您是二娘的亲堂兄,是三妹的亲哥哥,本就是我们大人同我应当做的事情。哪里值当一个谢字呢?"
他招招手,唤来一个小伍长,叮嘱道:"你和你手下的,务必把他们安全送到桂花巷子沈家,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