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的绣技并不好,只是能看出绣的是什么,但若说绣的有神韵,会构图,她连朱氏也不如。绣的不好,她速度还很慢,这双鞋的花样子并不复杂,元娘只是给妹妹绣了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在上头。
老实说,这可真的比不上霜降自己绣的任何一双鞋,甚至就是桃花给她做的鞋子,也比这个好看。但她仍然很喜欢这双鞋。
元娘嗔了她一眼:"你呀,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的。不过是一双鞋罢了,你快穿上试试,瞧瞧合适不合适。"
怎么会不合适呢?元娘经常给妹妹做东西。她手脚慢,几乎只好是好几个月才能做成一样,但妹妹的尺码她一直记在心里,连一厘的误差都少有。
霜降换上这双鞋,走了两圈给姐姐看:"阿姐你看,合适极了!"
元娘满意的点点头:"那就好。"
霜降打开盒子,叫姐姐挑钗子,挑耳坠子。每样给了姐姐两个。
姐夫罗云守成的本事很好,但胆子不大,经济头脑也有限,开拓的本事也有限。所以几乎就是姐姐嫁过去之前罗家甚经济水平,现在也就没高多少。
但沈家却是一日比一日好。霜降两三岁时还得穿姐姐的衣服改成的小衣服,五六岁时就能年年都穿新衣服,八九岁时穿的衣服变成了绸缎绫罗面料,到了如今,戴的首饰里头,金银都算是最常见的了。
罗家并不算穷,但眼见得自家生活越来越好,元娘却还是一如既往,沈家难免觉得要多帮补元娘一些儿。比起家里觉得亏欠了元娘,没叫她享着福,带有一丝补偿心理,霜降就是单纯的觉得,小时候大姐对她那般好,如今她也要对大姐好才是。
元娘晓得妹妹绣技脱俗,一幅图往往就能卖几十上百两的价钱,也从不推脱妹妹的好意。
但这个珠钗,她确实吓一跳:"这么好的珠子,得要不少银子罢?你这丫头,怎么买那么多?"
"大姐,不是我买的,是松哥得的上头的赏赐,他又用不着,就叫人给我送来了。你看你喜欢甚么样的?我们姊妹四个,我都分了分。"霜降笑嘻嘻的抱着大姐的胳膊。
既是妹夫送的,元娘倒也点点头,仔细挑选了几只自己喜欢的。
第96章
又是一年杨柳青,宁远府的西市一向是热闹极了的,卖馄饨的,卖胡饼的,卖菜的,熙熙攘攘挤了一路,一个穿着天青色掐腰比甲,配着杏色裙儿的女郎提着篮子,熟练的在巷子口叫了一辆骡车。
那车夫姓王,长得一张像驴似的长脸,人都叫他王驴子。
他见了这女郎,殷勤地替她接过篮子:"桃花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桃花笑了笑:"去祥云巷子罗家。我们娘子有东西叫我带给我们大姑奶奶去。――还是十个钱罢?"
"这是自然。我王驴子做买卖最是实诚,从不乱涨价的。"王驴子从桃花手里接过十个铜钱,一甩鞭子,骡子就哒哒哒地走起来。
他常年在桂花巷子外等客,桃花坐车出门去,十次有五次都是他的车。也算是老熟客了。
"沈三娘子今年怕是要出嫁了罢?我记得今年二月里,沈二娘子办了喜事。三娘子怕是也快了。"王驴子一面笑一面说,"若是三娘子出门子,我也叫我家小女郎来拣几个喜糖吃,也沾一沾三娘子的灵气才是。"
桃花笑了:"那你叫你家小娘子来寻我,我定给她多留几颗我们娘子的喜糖吃。"
去年十一月里,霜降满了十五岁,崔家就提起了婚期,两家父母最后决定,定在今年的五月十一日。
与之相应的,二娘已经在今年二月份嫁到了苗家去。
四娘的婚期定在明年十一月。
转眼间,她们三姊妹都到了成婚的年纪。
苏氏夫妻对于幼女的婚事,很是看重,去年就开始为幼女准备嫁妆。
元娘很想像她当年出嫁的那样,亲手给妹妹绣一个盖头。但很不巧的是,她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这个孩子一点儿不像她怀严哥儿时,好几个月了还敢挺着大肚子风风火火回娘家替二妹跟江家吵架。那时的她,干什么都精神,可这孩子一怀上,她就精神不振,妊娠反应也更严重,家里的家事她都交给了弟媳妇蒲氏帮忙。
就是因为她怀得艰难,沈家,尤其是霜降,总是三天两头的给她送些儿补品去。
到了罗家,梨花正巧挎着篮子要出门去买菜,见着她就了然一笑:"妹妹来了,快进来罢。我们奶奶正用了早食,坐着歇着呢。"
两个亲亲热热的挽着手进去。严哥儿此时已经有四岁了,元娘也把他送去了娘家侄子们上学的学堂,想着多学几个字总是好的。
此时正巧碰上,桃花就给严哥儿请了安。元娘同妹妹霜降很亲近,严哥儿自然也同三姨相处的时间更多些,他也更亲近三姨。
"桃花姑姑起来罢。三姨近来好吗?阿娘说等过几日她好了,就带我回外婆家去。三姨还答应了给我做个沙包呢!"严哥儿笑嘻嘻地道。
"严哥儿放心罢,我们娘子都记着呢。"桃花也回答道。
元娘笑眯眯的看着儿子:"好啦,时辰不早了,严哥儿该去上学了。"
送他的是他的阿奶罗太太,原本是元娘送的,但元娘这胎怀相不好,罗太太也接手了一部分活儿。
严哥儿点点头,蹦下台阶,牵着阿奶的手去学堂。
元娘看见桃花的那个篮子,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无奈:"你们家娘子啊,真是!我都说过了,如今我这里样样都有,一日都要一只鸡来炖汤,补身子的也自来没断过。偏这丫头,总是不肯听!"
桃花笑道:"我们娘子时常挂心着大姑奶奶呢。不能常见,总是忧心您的身子。这也是我们家娘子的心意啊。"
元娘笑了笑:"梨花啊,我记得我这里有一瓶婆家弟妹送来的枇杷露。是自己家里加了蜜渍的,对嗓子好。前儿仿佛听着小妹又咳了几声,你把这个带回去,化了温水给她喝。小妹自来怕苦,若是要喝药,定然不乐意的。这东西甜蜜蜜的,想来她会喝。"
"诶,小的这就去。"梨花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就去开了柜子拿那瓶枇杷露。
蒲氏的孩子与严哥儿就差了一岁多。娘家送来的东西,元娘也每每不好吃独食,也总是要分蒲氏一份。蒲氏自觉占了嫂子很多便宜,总也想着回报一点儿。
她家是镇子上的,家里做的枇杷露是很好的,年年都要因此卖一笔钱。上个月她回了娘家,就带了六瓶回来,自己留了两瓶,孝敬公婆两瓶,剩下的就都给了嫂子元娘。
元娘吃了几回,自觉很不错,还剩一瓶,她就收着没有动,打算给小妹妹霜降吃。
她嘱咐桃花道:"若是小妹觉得吃着好,你就来同我说,或是同梨花说,也是一样的。我就把些银子与阿蒲,请她回娘家再带些儿来。"
桃花点了头应是。说着就要回去,元娘道:"怎这么快就回去?你歇会儿子,与梨花去吃碗茶罢?"
桃花摇摇头:"大姑奶奶要赐茶喝,小的本不该推辞,只是来时太太吩咐了,叫我去银楼寄单子去,给我们娘子打些首饰。单子长,恐怕去晚了赶不及。"
元娘倒也点头:"还有一个多月就是婚期,略忙些儿也是应当的,那我就不留你了,你去罢。梨花,送一送你桃花妹子。"
梨花应声笑道:"正巧儿我要买菜去,就和桃花妹妹同行一段路罢。"
两个还是雇的王驴子的车――他们拉客的,若是目的地人烟并不稀少,他一向也都愿意停着等一等,若是再等着一个客,就比他空车拉回去划算些。
王驴子见着她两个出来,忙噔噔噔的跑来:"两位姐姐坐我这车罢?"
既是相熟的车主,梨花桃花自然愿意,两个就上了车:"去我家常去的银楼那。在集市口子,把梨花姐姐放下。"
两个人的车资就是二十个铜钱,桃花从荷包里数出来递给他。
梨花慢了一步,她两个素来不错,也就不同桃花争这十个钱的车资。
桃花到得银楼,银楼的二掌柜张桥见了桃花,立刻就迎上来:"我还说桃花姐姐几时来呢?可巧就到了。我们上楼说罢!"
三郎早就跟张桥说了,自己妹妹要出嫁,预备打一批首饰,明日应该是妹妹的女使桃花拿了单子和钱来。
苏氏是给女儿订家具去了,本该嫂嫂去呢,可惜朱氏老爹得了风寒,她去看护她爹爹去了。许氏呢怀了身子,孩子这几日怕是就要临产,稳婆都请在家里住着,哪里敢让她来跑这个路?
总之,这件事并不难,苏氏又提前给女儿列好了单子,就叫桃花去办了。
按照嫁妆规格呢,首饰里头金银都要有。先元娘成亲时是金银头面各一套。旁的细碎的首饰则是添妆时添的。
但元娘成婚那是八年前的事了,八年后的沈家早就觉得当年嫁大女儿时的嫁妆简薄。当年是家里只能拿的出这样的,如今家里既然更好了,那么小女儿的嫁妆自然也会更好。
苏氏给小女儿列的单子就是金头面四套――赤金鱼戏莲塘,赤金镶红珊瑚青鸾拜月,这两套各是内含十八样的。镶细红宝喜鹊登梅,镶白玉蝶穿牡丹,这两套则是各含十二只的。
银头面四套――镶白玉的玉兰立雀,镶红玉的百蝠有鹭,这两个各是十八只的。绞丝垂珠的岁寒三友,钿头镶银的梅兰竹菊。这两套各是十二只的。
还有金银镯子各两对,项圈各两个,耳坠金的,银的,玉的各两对。
这份单子足足花去了苏氏走前给的那张八百里两的银票一张,另加一张一百八十两的银票。
喜得张桥笑的见牙不见眼的,见着桃花好似见着他祖奶奶,殷勤极了。
因着买的多,银楼又另送了一对赤银镶嵌细蓝宝的孔雀垂珠钗子。
所谓的细红宝,细蓝宝,就是指官用的各种宝石挑选过了之后,或是纯度不够,或是太过小颗,或是颜色不够纯正的流入民间的瑕疵品。所以在宝石前面加个细字,来区别官用的宝石和民用的宝石。
官用的也不是不在民间流通,但极少数,而且溢价早已超出了它本身应该有的价格,所以不是巨商巨富,若是要买镶宝石的首饰,细宝就是大家的首选。
细宝石也会因为本身的瑕疵多少而定价。像沈家买的这几样镶细宝石的首饰,就是属于中等偏上的货色。
霜降自觉她的嫁妆光是首饰一项就高过姐姐嫁妆的总额,只觉得很对不起姐姐。
但苏氏说:"元娘那时候,咱们家没那个条件,可你瞧,咱们家好起来了,但凡有好的,甚个时候少了你大姐姐的?你别担心这个,我们做爹娘的心里都有数的,断断不会亏待了你姐姐。"
苏氏这话说的很对,自从元娘嫁进了罗家,沈家那是隔三差五就送东西。家里若有好的东西了,也从来不忘记元娘。就单单是贴补元娘的价值,也早就值当元娘嫁妆的两倍了。
大女儿运气不好,嫁的时候家里并不算多有钱,嫁妆也只是普通人家的上等水平。苏氏常常觉得亏欠了大女儿,也常常换着法子补贴。
老爹老娘的钱都是自己挣的,两个儿子的钱自己也捏了一半,他们愿意贴补姐姐,三郎和五郎也并没有甚么意见。
苏氏是个很有本事的妇人,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因为利益问题,常常兄弟姊妹之间也会有矛盾。但她就偏偏做到教育了小的尊敬大的,大的爱护小的。
沈家这四个兄弟姊妹,不说彼此的配偶,只说是兄弟姊妹之间,感情很好。从不觉得应该自己多拿一些东西。
恰如苏氏所想,元娘不仅不觉得妹妹的嫁妆太过丰厚而嫉妒,反而在苏氏给她看嫁妆单子时,她这样对母亲说:"这是应当的,我出嫁时家里的生意才起来,我的嫁妆在小商户里头就很丰厚了,如今妹妹嫁的又是崔家大郎,是个七品官,她的嫁妆若不厚一点儿,日后怎么同那些官太太们交际呢?"
作为长姐,她平等的疼爱每一个弟弟妹妹,但是,人的心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有一些偏向――就像她更偏爱几乎算是自己带大的小妹霜降。
那时,,她作为长女,自然很忙,很多时候不得不把妹妹给阿奶看着,但只要她得空,就是她带着霜降。
妹妹的添妆,她早就想好了。
当年霜降给她的是一对金钗。那对金钗哪怕是到了现在,她出门做客也很压得住场子。
那时妹妹才不过八岁,就能拿了自己辛苦绣图赚的银子给元娘添妆。
元娘看好了一支凤钗。是紫金累丝凤,有三尾,前头凤凰的嘴巴还吊着一颗珍珠。看起来又端庄又精致。
不过价格当然并不便宜,要花足足一百两。但元娘有钱,她自己会织绸,家里陪嫁的铺子也年年收租金,何况家里还时不时补贴她。这个钱对她来说是能拿的出来的。
不只是沈家,崔家也开始要预备婚宴了。
或许是之前把西越打老实了,这些年蜀州是非常的平静。除去一些日常的巡逻训练,就只有一些偶尔掉落的剿匪任务,崔如松也很难攒到升官的功绩,故而还是在七品位子上呆着。
但就算不往上头升,七品也算是西山营挨边上层的军官了。
他们一家子都搬到了山腰上的住宅去。那座宅子很大,虽然挨边林子,但也有好处――邻居少,地盘多。
宅子大,大家也都选了个小院子住。正院当然是崔如松两口子的。
前院住的就是崔守仁和橘小娘。
西厢位置有两个院子,东厢位置也是两个院儿。
崔如柏就住的东边第一个院子,自己给改个名字叫柏院。
崔如榆则住的第二个院儿,他也跟着哥哥,改个名字叫榆院。至少能分清,哪个是二郎君的院子,哪个是三郎君的院子。
妹妹崔如月则入住西边第一个院子,自己改个名字叫望月院。陪她一起入住的还有贴身女使阿草。
崔家人少,也就还是崔平崔安,阿鱼阿草阿花五个人伺候。宅子大了不少,五个仆役往往身兼数职,忙的不行。
但崔如松自己领兵能行,内宅管理他是一窍不通。为免自己挑得不好,给娘子添麻烦,他干脆就不买人,写信给霜降,说等她进了门,就叫霜降去挑人。
第97章
霜降看了信,自然哭笑不得。虽然这对她来说,是好事,自己挑选仆役难免更加明白,谁才是女主人。
但是,崔如松是西山营里炙手可热的年轻武官。他的婚事,自然会来很多客人,若仅仅只是靠崔平他们五个,人手只怕是不够的。
西山营是武官,虽然没有文官那样更加注重礼仪和规矩。但总归是官场,招待不周,也是不妥当的。
她写了信告诉崔如松,如果他请了厨师班子来做喜宴,那么她算了算,至少还需要买上十个仆役才好。她叫崔如松去挑几个合适的仆役,如果需要,就叫崔平来请桃花过去,教几日也好。
她在信里又说,可以告诉他们,等她嫁过来之后,按他们的表现评定是几等仆役,拿几等的月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