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嫂子,姑子们送的礼物重,是因为她们本身手里就不少钱钞。就连跟她家穷的差不多的四嫂李氏。如今手里捏着四哥挣的钱,那也是个手里宽松的。
许氏眼圈红红地拍了拍弟弟的手:"说甚呢?他两个小人儿家家的,戴甚镯子?你别给他们买,沈家不缺这些的。你啊,十三四岁的人了,总的攒些钱成家啊!"
许二郎笑了笑:"等等再说罢,咱家这样的,府城里的小娘子只怕是看不上的。等几年,我攒的钱多些,托媒婆说个近城的村里的小娘子也就是了。"
许氏没有说话,她也想说,怎么就说不到府城的小娘子了呢?可她很清楚,家里寡母病弱,弟弟并不能像丈夫五郎一样有一门很好的技术,能挣许多钱。府城的小娘子愿意许配她家的,要么就是卖女儿的,要么就是看中了她嫁到沈家,想要打秋风占便宜。
许二郎和葛氏,不到万不得已时,是不会上门来打秋风的,就是怕惹得姐姐夫家不满,他们当然也不会愿意找这样的小娘子。
倒不如就选一个村里的小娘子,家境是,村里不会比城里好,可他家也不算甚么有钱,大家就别彼此嫌弃了,只要人好,大家一起好好过日子,也就是了。
再说了,谁说,村里出来的小娘子就一定比城里的小娘子差了?
许氏点点头:"你自个儿有主意就好。我这里,你们不用担心,都好着呢。我日日都有鸡汤,鱼汤,猪脚,鸭子吃,孩子也有白瓷帮我喂着。都好着呢。"
许二郎笑着点点头。姐弟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许二郎就扶着母亲,坐上了沈财赶的马车回去。
双胞胎洗三那天,二娘也回来了。
她这是自回门那天后第一次回来。但回门那日,更多的是与父母相见,霜降和四娘并没有多少与她说话的机会,二娘就同苗山回去了。
姊妹几个许久未见,自然就有说不完的话。
霜降看二娘满面红光,穿的新做的裙子,发髻上插着的首饰都不是闺中带过的,显然是嫁过去之后又添置的,看起来她的婚后生活过得不错。
霜降就笑道:"好啦,这也不用问了,看二姐这样我就晓得,姐夫定然是个好的!"
二娘带着一点儿羞涩的笑,好像是带着一点春意的白牡丹:"就你聪明!"
她见了两个妹妹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霜降和四娘也松了一口气。二姐婚事波折颇多,如今过得好,大家都替她高兴。
二娘道:"成亲那晚上,他就把所有的钱都给我了。他识字不多,但账册上的帐记得倒清楚。他自己也只留了几两银子日常花用。还有柜子里他攒下来的赏赐首饰,都是给我留着的。他自己说,原先有了赏赐的首饰,他娘不适合戴的,他就都拿去换了银子,自从和我定了亲,他都给我攒着,叫我拿去戴。――婆母人也很温和,虽眼睛不大看得见,却不像很多有病的人脾气总是有些古怪。她从不干涉我的决定,不管是管家也好,钱财花用也好,管理下人也好,这可省去我很多麻烦。我原先就怕她是寡母,把独子看的很重,要同我别苗头。但她全然没有。不过,若说是有甚不好的,那就是她太勤快了。"
四娘发问:"勤快不是好事么?"
二娘道:"是好。但你姐夫这样的情况,我们家早就是下人们做活儿了,可我婆婆,或许是年轻是勤快惯了,若是没有活儿给她做,她就浑身不自在。若叫她帮着做点活儿,她反倒高高兴兴的。只是,阿山如今怎么也是个九品千夫长,家里有下人,她还跟下人抢活儿干,外人见了倒不好。"
霜降知道二娘想说甚,她是怕外人见了,说她这做新妇的凶恶,苛待婆婆。
"姐夫晓得这事儿么?"霜降问。
"他知道,我也同他说过。只是我婆母自来如此,阿山也说,他也劝过,可我婆婆从前做惯了活儿,如今乍然要做无所事事的老太太,她自己就不习惯了。"二娘叹了口气。
"你就给她寻些儿简单,消磨时间的事情也就是了。或者教她抹叶子牌也好,家里总有仆役,便是找两三个陪她打,也够消磨一下午的。"霜降只好出这样的主意。要一个勤劳惯了的老妇人不做活儿,她或许就会很惶恐,觉得自己没有用了,不被需要了,反倒叫她心里有负担。可她若是一直做活儿,对于二姐的名声也不会太好。
二娘心里也没办法,只好道:"也只能这样了。"
这也不过是小问题,婚后的生活大部分都是很舒畅的,二娘不一会儿又重新展开了笑脸。姐妹们在一块儿聊天的快乐是同婚后生活的快乐不一样的,跟妹妹们在一块儿,她好像又是沈二娘,而不是苗夫人。
到了要走时,苗山来接她,她还是很舍不得,她拉着霜降的手:"真盼着你早些成亲,咱们姐妹两个,就又在一块儿了。"
霜降笑道:"那你等着我,还有一个月呢,我就去同你在一块儿了。"
第99章
二娘跟家里人分别,就坐上回西山营区的车子,他家如今住的宅子也扩了些。苗家下人不算多,二娘陪嫁的有两个,一个是从小的贴身女使桂圆,还有一个是刘氏给女儿买的小厮,叫二娘顺着桂圆的名字取了汤圆。
是刘氏一片慈母心肠,想着西山区军士多,若有甚事情要去男人堆里办,那小厮却是比女使合适的多。
这个汤圆,却是配得上他这名儿,圆头圆脑的,才十三岁。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小郎是不会被发卖的,若在村里,都好做个壮劳力了,许二郎也是十一二岁就开始做工养家的。
但这孩子是真的倒霉。他娘没了,爹娶了个后娘。这后娘佛口蛇心的,先没有自己的孩子,对汤圆姐弟两个好的很,结果生了对双胞胎,都是小哥儿。这可把她给抖起来了。
先是唱作俱佳的把汤圆的姐姐给嫁了,嫁给隔壁村里三十岁还没娶妻的老光棍儿,把人家小娘子的一辈子做了货物,卖了三十两银子给她的好儿子买新衣穿。
汤圆是儿子,原不像他姐姐那样好打发。但巧就巧在,或许真是前头卖继女的事情做的缺德,那妇人的儿子养到三岁,忽的生了大病,要钱治病。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三年的水磨功夫,把汤圆的爹心都磨偏完了。好像只有那对双胞胎才是他的骨肉,汤圆姐弟两个是埋在土里的汤圆娘一个人生下的似的。
他在后老婆声泪俱下地哭了三日的攻势下,还是点了头卖了自己的大儿子做小厮。
汤圆就糊里糊涂地被卖掉了。
二娘和刘氏去挑人时,她一眼就看中这个彷徨无措的乡下少年,买了他做小厮。
这孩子,还惦记着,等在主家挣了钱,就好去把姐姐和外甥接回来――那老光棍花了大价钱娶的媳妇,越想是越亏,仿佛不把汤圆的姐姐做牛马使唤,他的钱就花亏了似的。连生完孩子不到三天,就被他骂着下地干活。
汤圆那么温顺的接受了被卖的命运,也就是也他爹告诉他,给有钱人做小厮,月月都有银子花,除了是奴籍,旁的没甚么不好。
他想,等他有钱了,就在城里典个屋子,叫姐姐和那男的和离,他也能养活姐姐和外甥。
二娘既笑这孩子傻,也为他的赤子之心打动。每每总是多赏他几个钱,叫他拿去攒着,买房子接姐姐。
还有一个婆子,姓杨,叫做杨妈妈,是苗山买的厨房熟手,做饭很有一手。
再有就是一个护院儿,苗山给他取名叫做苗平。――武官们的护院大多都避不开平安这两个字,常年见血的工作,平安就是他们最大的心愿。
就是这四个仆役,桂圆年纪不算大,倒担任了内管家的角色,无他,就是因为她是苗家大奶奶贴身女使的身份。
何况她虽然年纪不大,但若是论说工作经验,连岁数最大的杨妈妈也没有她多。
苗山在车上同二娘说:"今儿头儿分给我个任务,我得明儿去玉青一趟,那伙子酒囊饭袋,不过是一群贼偷儿,都逮进牢里都还能丢了。这活儿不难,但玉青比咱宁远大,或许得耽搁个三五天的。你自己在家行吗?若是觉得害怕甚的,就回岳母家住几日也好。"
二娘虽然有些心动,还是摇摇头:"这有甚的?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日后你一出任务,我就回娘家去罢?我总要适应的,何况咱娘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的。"
苗山笑了笑:"我也是怕你才进门不多久,不太适应。不过,若是觉得孤单,你也好把岳母,或者姨姐姨妹们接来陪你也好。"
想了想,苗山又笑道:"三姨妹最好还是别接了,她同头儿婚期要近了,还是别见面的好。"
但若是要接姨姐姨妹,怎么好就单单落下三姨妹?
苗山又觉得这条路应该是不行的。
往常出任务他总是无牵无挂,走了就走了。可娇妻在家里,总是像把钩子似的,时不时勾一勾他的心,叫他放心不下娇妻。
又怕她才嫁到西山区,人生地不熟,没人陪着,孤独,又怕他刚扩的宅子屁股后头临近森林,妻子娇娇弱弱的,晚上被狼叫鬼哭的吓着可怎么办?
二娘笑道:"你放心罢,我没你想的那么娇弱。你只管做你的去,我在家里照顾好咱娘,好好等你回来。"
苗山的心好像一团棉花,软地一塌糊涂,他一把搂住二娘:"好好好,是我看轻了我们苗夫人。你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二娘略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苗山:"像甚么样子!还在外头呢。"
苗山吃了娘子一推,倒也不生气。他常年训练的,二娘那点子力气,就跟挠痒痒似的。
二娘忽的想起来甚,又道:"你若是去玉青那头,买两套一样的小郎君戴得的首饰来。我听着说玉青那边的小孩儿穿戴做得好。四嫂嫂那对双胞胎小郎要过生辰了,我这个做姑妈的总不能忘了侄子的生辰。"
李氏去年生了一对双胞胎小郎君。正巧是这个月月末满周岁了。这对小郎君倒奇了怪了,人人都晓得,双胞胎必定相似的,可他两个倒不同。
大的哥哥唤做裕哥儿,他像母亲李氏,长得圆脸圆眼的,可爱极了。小的弟弟唤做祝哥儿,他却长得方脸粗眉塌鼻子,像极了他父亲四郎。
为此四郎不晓得挨了他娘周氏多少顿骂:"都是你这做爹的长得好似个鬼,连累得我的小孙孙也是一副钟馗脸。"
四郎也很无奈,他这脸从小就这么着,那他有甚办法?不过好在老大像他娘,长得可可爱爱的,倒也是个安慰。
李氏也私下里跟小姑子四娘说:"可幸好是两个小郎君。若是小娘子,长得他爹那个模样,我都得愁死!"
苗家人口就苗山和他老娘两个,他那舅家也早八百年就不来往了。沈家的人都不错,因此对于妻子娘家的亲戚,苗山也很上心。
"我记着了。走时我带张银票去就是。"苗山点点头。
这头二娘回了家。那头沈家收拾了宴席,也预备要休息了。
大苏氏开了自己的匣子,摸索着针线又开始动针。
她想亲自给孙女儿绣一副盖头――其实原本是打算给孙女儿绣嫁衣的,但她终究是老了,眼睛不行,绣上不到半个时辰眼睛就开始花,脖子就酸痛了起来。
只好把嫁衣改成了盖头。她是积年的老绣娘,哪怕是她已经老了,手艺却不会生疏的。
春斜端着杏仁露进来,见着主子凑在油灯下头绣。
她蹙了蹙眉,把油灯里的灯草拨了拨,又加进去一簇。
"老太太您歇一歇罢,今日也累的很了,左右三娘子的婚期还差着一个月呢,哪里就非得赶这两天呢?"春斜接过大苏氏手里的刺绣放在笸箩里,又吹了吹熬好的杏仁露,递给大苏氏。
大苏氏接过杏仁露,用勺子舀着吃。一会子功夫,小碗里的杏仁露就吃尽了。春斜又端来一盏温水,拿了铜盆,给大苏氏接着漱一漱口。
大苏氏爱吃稠的,打成糊糊状的杏仁露,人老了,倒爱吃的甜些儿,原先年轻时倒不吃这样甜的。
眼下天光暗,倒确是对她这样的老人不大友好。大苏氏也索性就搁下了。
"春斜啊,三丫头的婚期也要近了,我前些日子叫你开箱子拿了银子去置办的东西,可置办妥当了?"大苏氏问道。她年轻时挣钱不顾惜身子,如今老了才知道辛苦。她常常久坐,又操劳家务,如今还不到六十岁,这腿就不听使唤了。常常走不了多远就腿疼,尤其遇到天阴下雨,那必定要常常贴着膏药才好。
元娘成亲时,她倒能自个儿出门给孙女儿置办添妆,可到了二娘霜降这头,她是不成了,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好在春斜是个能干的女使,都能替她办了去。
上回给二丫头成婚置办的那间铺子就很好。
从前大丫头出嫁时,家里首饰还是个稀罕物件儿,金银又是硬通货,她就给大孙女置办的首饰。
但如今家里都起来了,布庄都在东市开了第二家,这第二家沈记布庄,可不是最开始时只一个开间的小铺子,而是跟如今老铺面一样的规格――三层小楼,每层都是三个开间。
三郎脑子又活络,同着四孙女婿家里的商队五五分成,也根据走商的各地资源差,售卖或者买进一些布料,倒也获利颇丰。
家里的孩子们自然都不缺各样的首饰,再添置首饰也意义不大,二媳妇这个做娘的还能亏待了三丫头?
她就想,干脆给孩子们置办一间铺子,是愿意雇人自己经营也好,租出去收租金也好,总归是个长久的进项。
前头二丫头她就是这么办的。
二娘的嫁妆颇丰,刘氏心疼她,王氏呢觉得前头江家那事儿,是她对不住小姑子,她自己掏钱都掏得十分痛快,小刘氏是她亲表姐,两个关系一向好的,更不可能在她嫁妆上头使绊子。
但金银首饰,布料家具居多,没想到要置办个铺子。大苏氏看了嫁妆单子,也就决定,给二孙女也置办一个铺子。
老太太的小金库丰厚着呢,都是自己疼爱的孙辈,她也不觉得给孙女儿们买铺子花费太过。她如今吃的喝的穿的,儿子和媳妇们从来不亏待,虽然现在基本不接活儿了,但自从儿子们成了亲过后,都再没问她要过一文钱,她的钱攒的多多的。
二娘的铺子在西市,是春斜仔细问了好些儿中人,跑了半个月找到的最合适的一个。铺面不大,虽然也是一个开间,但比寻常一个开间要大上一半,又是正当街的,人流量也多。
算起来一年好有三四十两的租子。
霜降这里也是交给春斜去办的。老太太说:"就同二丫头那铺子差不多的,也就是了。"
因此这些日子,春斜日日都往外头跑。就是为了把铺子的事情办好。
同样的,这头沈荣仲同苏氏也在商议:"先前元娘成亲,咱们陪嫁了一个铺子,如今三娘这头,咱们也该陪嫁一个。"
苏氏点点头:"这原是应该的。你这几日就别去铺子里,好空出来时间给三娘寻摸一个好的。"想了想,苏氏又道,"多寻一个罢。前头元娘嫁时,咱们家景不如现在好,倒是亏了她好些。你多寻一个,正好她这儿又要生了,咱们就借着这个由头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