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上回元娘成亲的不同,这次的小郎君小娘子们太多了,最大的小郎也就是大郎和王氏的儿子,足有十一二岁了,最小的就是五郎和许氏的儿子女儿,才两个月大。
孩子们一多起来,院子里立刻就闹腾得慌。这个说我要吃糕,那个说哥哥踩我裤子,吵吵嚷嚷的,好像一锅沸腾的开水,只要不把它从灶眼上端开,它就一直咕嘟嘟咕嘟嘟的叫个不停。
客既都到齐了,就照常添妆。
来霜降闺房添妆的,自然只有亲得很的姊妹们了。旁的亲眷们都是在正堂,由苏氏主持着添妆。
按照亲疏远近,添几个尺头的有,添熠熠生辉的首饰头面的也有。都是看自家财力和主人家关系的亲疏远近来算的。
譬如刘氏的嫂子,小刘氏的娘,她家并不有钱,只是略有盈余,加上他家只是霜降隔房堂嫂的娘家,关系也不算亲近,她的添妆就只是四个不同颜色的尺头。
尺头,顾名思义,它的大小是不足一匹的,大多只有几尺,从二尺到六尺都有的。寻常人家用来送礼,倒也不算丢人。
但是作为大伯母的刘氏,她的礼物却是一只凤尾流苏银制步摇。这枚步摇市价可值得上三四十两了。她是霜降的亲伯母,这关系是很近的,家里条件也不错,所以她送的礼物价值就高。
当然,谁也比不过霜降的亲嫂子,许氏和朱氏。
朱氏出手是一对银制嵌细蓝宝点玛瑙的双宝手镯,银子不贵,贵的是细蓝宝和玛瑙这两种宝石。价值同许氏出手的那对步摇是差不离的。
朱氏和许氏可谓是大出血,前头的二娘成亲时,她两个也不过是出手的五六十两的首饰。
王氏酸溜溜地说了一句:"这到底还是亲嫂子,偏心自家小姑。”
小刘氏扯她一下,她立刻就闭嘴了。
小刘氏当然也不是很高兴,都是姑子,她两个出手差距那么大。她也有些替自己表妹不高兴。但细想想,她和王氏两个做亲嫂子的,在二娘添妆礼上的手笔也不过一百两出头。
人家两个的郎君会搂钱,心疼自己亲妹子,也没甚么不对。反正又不是花的她家的钱,可有甚么好说的?
朱氏就笑着解释道:"自我和五弟妹嫁进来呀,明里暗里受了我们三妹妹多少帮助。我两个孩子,只要我忙不过来,都是三妹妹帮忙看着。五弟妹生孩子也是,三妹妹帮着操持。我们两个做嫂子的受三妹妹帮助良多,如今她要出嫁,怎么不略表心意呢?"
众人听了,倒也点头。既是小姑人好,总是帮忙,那么做哥嫂的心里感激,多出点钱添妆也不是甚么大事。
尤其是听说前些年沈家三郎君遭了山匪,还是沈三娘子写信去跟崔郎君求助的呢。
既这么着,做哥嫂的大方也正常。
有了朱氏的那对双宝镯子,许氏的那对赤金细红宝步摇珠玉在前。
元娘拿出来的凤钗,二娘拿出来的白玉桃花佩,四娘拿出来的双环麻花白玉镯都显得不那么让人侧目了。
添妆礼结束,大家去吃席的空当,苏氏把东西收捡好,叫来桃花杏花,把东西一一造册写在嫁妆单子上,拿去装好。
整理好了,恰如苏氏所料,果然是四抬的嫁妆。空着的那四抬就派上了用场。
许氏特地安排了一桌,在霜降闺房,就霜降姊妹四个一桌吃用。
表姐苏月苏星,虽然亲戚关系是很近,但她们却是不是很熟悉。还是很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几个姐妹在一块儿更叫霜降放松。
第103章
与沈家虽然忙碌但井井有条的宴席不同的是,崔家却显得略有些忙乱。
按照惯例,今日崔家是必得请明日迎亲的傧相和其他亲朋好友们吃一顿宴席的。但这顿宴席比起明日的婚宴来说,人可是少的太多了,仅仅只有四五桌,都是明日要去迎亲的人。
四五桌的客人尚且还能招待得不错。但崔如松算是西山营里头炙手可热的一名官员。他年轻能干,又得了皇上懿旨赏赐,西山营接替刘茂将军的就是小韩将军,他如今倒也慢慢的稳重了起来。当然,他做四品将军时就在西山营,他也是晓得崔如松是个有本事的武官。曾经私下里告诉他,下一回的升迁,必定有他。
同僚上峰自然都要请,自己麾下的武官们也要请,亲戚们也是要来的。算来算去,怎么也得开上四五十桌席面。
崔如松还是请的二婶来帮忙。但老实说,崔守义到现在都只是一个千夫长,家里银钱不多,交际也不多,开的最大的席面也不过就是十几二十桌。这么大的场子,崔二婶自己也有些慌乱。尤其是今儿来的西山营上层武官不少。
六七品的自然都来了,四品五品的总共西山营有四个,就来了三个,另一位将军虽没有来,但他的夫人却要来。
就连如今西山营的老大,小韩将军也说要来吃盏喜酒。
这叫崔二婶好几天都没能睡一个好觉,生怕自己办的不好,给大侄子丢脸。
崔如松就安慰她:"不妨事的,二婶。大家尽都晓得,我才升上来不久,家里没底蕴,一时半会儿手忙脚乱也是有的。再说了,咱们武官的宴席,原也不必那么多讲究。"
这话并没有安慰到崔二婶,她反而更加焦虑了。大家都晓得她们崔家全靠大侄儿一个人撑起来的,她不是不晓得有些官太太私底下嘲笑崔家到底是普通军户升上来的暴发户,没有底蕴,办事没有章程。营里的事情,她帮不上忙,可侄儿这辈子就这么一次的大喜事,她还是想尽可能的办好,不叫那些官太太嘲笑。
今年崔家的婚事还多呢。这个月办了崔如松和霜降的婚事,再等三个月就是崔如柏和杨凤仙的亲事。
崔如松足足大了霜降四岁,也就是说,如今崔如松已经十九岁了。他弟弟崔如柏也有十六七岁,按理来说就该办婚事,但长幼有序,哥哥没把嫂子娶进门,崔如柏也就只好等着。
崔如江去年娶了新妇宋氏。宋氏也是西山营普通军户家的女儿,娘家就在西山营,宋老爹并不出彩,到如今五十岁退了下来也就是一个千夫长。宋老爹年轻时子嗣艰难,到了三十岁上头才有第一个儿子,宋氏是她爹三十四岁上头生的孩子。宋老爹就这么一个儿子一个闺女,自然舍不得闺女远嫁。挑挑拣拣好久,才选中崔如江。
崔如江如今是个百夫长,人虽然不如他那堂哥崔如松争气,但也算得上一句年轻有为――宋老爹自己十几岁时都才只是一个伍长呢。
崔守义夫妻他也见过,都是正直老实的人物,不必担心女儿受婆婆气。
崔如江本人也是,当下郎君们的不良嗜好,赌钱,吃酒,泡花楼,他一个也没有。
再加上两家隔得并不远,不过也就走路两炷香的距离,要是女儿受了委屈,自己和老妻也能及时去给女儿撑腰,宋老爹就放心把女儿许了出去。
崔二婶也把新妇宋氏叫来帮忙。
值得称赞的一点是,宋老爹虽然老来得女,但并不娇惯女儿,寻常人家主妇该有的技能,宋氏一样都不落。
当然,宋老爹夫妻的资源有限,没法给孩子更多的教育资源。所以说宋氏的本领就是寻常人家主妇的技能,但远远不能够在堂兄婚宴这样大的场面上游刃有余。
请的厨子是香满楼的,来的都是六郎师伯师叔辈儿的。
在古代社会,官家就是比普通人家有优待,有特权。崔如松是七品武官,香满楼哪里敢怠慢。
尽管崔如松说:"香满楼的师傅都是好的,掌柜的随意安排就是。"
但掌柜的哪敢真的随意安排?还是安排的六郎的师伯师叔辈的大厨去做席面。
这个辈分的大厨,一般价格低了是请不到他们的。他们做了几十年的菜,手艺越来越好的同时,身价和地位也会越来越高。
但掌柜的是做买卖的,哪里敢怠慢官员呢?自然是赔钱也要把席面上的菜色做得好,叫崔大人满意。
崔如松一看到来的师傅都是三四十岁的模样。就晓得自家占了便宜。他付的工钱哪里请得到这个辈分的大厨?
但厨子都来了,他也想把自己的婚宴办的好。也就没说甚么,只想着,等师傅们回去时,多包一点赏钱,算作贴补他们少了的工钱。出来讨生活的都不容易,他又不是缺那点子钱,何必占香满楼的便宜?
自他十六岁跟霜降定亲,到如今,可终于娶到了娘子。崔如松激动的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一开始,他对于霜降只是觉得她人很好,是因为她做了他的未婚妻,崔如松才注意到这个好友的妹子,并且出于责任开始对她好。
但慢慢地,他两个经过三年的相处,时不时的鸿雁传书,他倒真有些喜欢霜降,并且盼着把霜降娶回家。
霜降对于崔如松来说,也从因为未婚妻的身份而对她好,变成了因为她是沈霜降,所以崔如松对她好。
自霜降满了十五岁,两家说定了婚期,他时时都在数着日子,盼望着婚期临近。
到了明日该去迎亲了,他又踌躇起来。
霜降愿意嫁给他吗?霜降也像自己喜欢她一样喜欢自己吗?离开家到崔家来,她会不会不习惯,会不会想家?
一向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崔校尉,竟也好像毛头小子一般踌躇起来。这可是他从十二岁进军营之后就不会有的事情。
怕睡不好,明日看着脸色憔悴,娘子看了不喜欢。他强迫自己不要东想西想,赶紧入睡,明日好精精神神的去接娘子回崔家。第二日天尚且还黑着呢,算时间也不过就是卯时头(五点左右),崔平就轻手轻脚的在外头叫门。
"郎主?郎主?该起身了。"
崔如松瞬间从睡梦中惊醒,立刻就坐起来,扬声道:"我起身了,你们进来罢。"
"嗳。小的们这就进来。"崔平崔安带着崔喜和崔乐进来。
崔喜手里端着装了热水的铜盆,崔乐手里捧着洗漱用品,崔安手里的托盘放好了喜服,崔平手里的托盘则是新郎官配喜服的冠带和喜靴。
崔如松很快自己洗漱完毕。因着是迎亲,他别别扭扭的让崔平给他的脸上浅浅的敷了一层粉,叫他看起来更精神些。
穿上正红色的锦袍喜服,带上喜冠,腰间别上玄色绣凤求凰图案的腰带,穿上靴子,对着镜子一看――好一个剑眉星目,神采飞扬的俊俏郎君!崔如松是从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七品武官,他不笑时让人觉得冷肃,尤其是那双漆黑的双眸,深深的盯着某个人时,真像是被野兽盯上了那样恐怖。
但他笑起来却让人觉得意气风发,可以亲近,盖因他的眼眸是一双笑起来会弯的眼睛。
他今日接亲的傧相,是他亲弟弟崔如柏,堂弟崔如江,崔如河,以及从他做伍长时就跟着他的亲信许龙。
本来苗山也可以来的,但是苗山娶了二娘,按理来说,他今儿算霜降娘家人,当跟二娘在一块儿拦门的。所以他自然不能担任崔如松的傧相。
傧相们都在自己的衣服中间戴了一根红色的,绣着百年好合图案的腰带,以示他们傧相的身份。
大家收拾妥当,在崔家吃了一顿早饭,就要跟着一起迎客。
等到霜降的嫁妆全部锁进门时,才是崔如松去迎亲的时候。
这头霜降也不得不早起。昨儿晚上两个出嫁了的姐姐拉着她的手传授经验,姊妹四个聊到打更的打到三更时,才上床睡觉去。
寅时末又要起身装扮,这弄得霜降哈欠连天的。
任由梳头娘阮娘子一面给她梳头,她一面打着哈欠。
"快去给你家娘子煮碗浓茶来喝,你瞧她这瞌睡虫样子!"元娘实在看不过去,转头吩咐桃花。
"不,不用,大姐,我一会儿就醒了。"霜降道。浓茶虽然提神,但是今儿可没地儿给她出恭去。茶喝多了岂不是尴尬得很?
她甩甩脑袋,努力叫自己清醒起来。今日梳的头发同姐姐出嫁时一样,是十字发髻,十字发髻好戴足够多的首饰。故而许多新嫁娘成婚时候都选择这个发型。
同样的满头珠翠,甚至因为家境好了,她头上戴的珠翠比起姐姐出嫁时还要多,还要重。
霜降不由得心里想:可幸好这婚就成一次,多来几次啊,她这脖子都得废了。
穿好了喜服,点了口脂,她就乖巧端庄的坐好,等着崔如松的花轿来迎娶自己。
鞭炮响第二次,她的嫁妆就出了门。朱氏和许氏跟着嫁妆去了崔家,她们要看着小姑子的嫁妆入库,然后把它们锁上,不叫别人偷摸了去。
崔家在西山营,是城里的最西边,,崔家又在半山腰上头,这倒离沈家很远。霜降的嫁妆也没能造成姐姐当初第一抬嫁妆进了门,最后一抬嫁妆还没出门的盛景。
但足足六十四抬嫁妆,还是让人瞠目结舌。不要说同等七品官员的太太们了,就是四五品武官夫人们的嫁妆,也不一定有霜降的丰厚。
"沈伯父沈伯母可真疼大嫂子。"崔如榆忍不住说道,"这嫁妆多的,说是叫我大哥入赘都行了。"
崔如松似笑非笑地看了三弟一眼,崔如榆立刻缩了缩脖子,努力描补:"我的意思是嫂子嫁妆太丰厚了,一看就是沈伯父沈伯母很满意这门亲事。"
大喜的日子,崔如松高兴,懒得跟傻弟弟计较那么多。见大哥走了,崔如榆才松了一口气。嫂嫂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偏看上他大哥,整天就知道吓唬人。
崔如月今儿也在。她娘是妾,今日来的都是正房太太,因此许多太太们也就不爱跟她娘说话,觉得跟个妾说话,平白的降了自己的档次。
所以女眷这头只好是崔二婶宋氏婆媳,再加一个崔如月招待了。
崔如月年纪不大,做事或许有些疏漏。但她年纪小,许多太太见了都想起自己的女儿,对她也就没那么高地眼光来看待,许多疏漏都只当做没瞧见。甚至有几个好心的太太还帮着描补。
大家也都晓得,崔家老爷崔守仁老妻去的早,家里并没有可以主事的女主人。
除去一部分本身就属于官家小娘子出身的太太们瞧不起崔家,便看崔家样样都不满意之外。大部分的太太们还是体谅了崔家没有女主人主事的难处。
其实真的教养好的官家小娘子出身的太太,倒不会瞧不起崔家。
譬如崔如松的顶头上司杨将军的夫人。她是正五品州牧周大人的嫡女。她不仅没看不起崔家草根出身,反而觉得,崔家没有女主人,也没有人指导,办事一定诸多不易,她还是很体谅包容崔家的一些错漏之处。
而比如从六品副统制邢大人的夫人邢夫人。她是宁远府下涛远镇八品镇尉的庶女,她先前加邢大人时候,邢大人还只是一个九品千夫长。她自觉是下嫁,从来都摆着官家小娘子的谱子,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但对于如杨夫人这样的五品官家小娘子出身的,丈夫又是五品官的夫人。她却总是一副谄媚极了的样子。
这样的人,在西山营是不大讨喜的,大家不过是看在她夫君邢大人的面子上对她表面客气,实际上,她也成了大家看不起的那种人物,偏她自个儿完全没有数,仍旧我行我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