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长虽然很不情愿立功的机会悄悄溜走。但是他听苗大人与这位郎君的对话,眼前这个,可是既崔大人的亲舅兄,也是苗大人的舅兄。若是把他好好送回去了,这位郎君记一点子情分,往两位大人跟前多说几句好话,他的升迁之路也就更平坦几分了。
他立刻就精神百倍的接受了这个任务:"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等到三郎一行人回来时,已是天空微微泛白了。
沈金兄弟既是护院,那必是要值夜的。值夜的那个,就待在门口的那间小耳房里头,有浓茶和夜宵吃。晚上一夜不休息,直到早晨天亮时,来换班的接替了他,他才能回去睡觉。但因为晚上没有休息,第二日白天是可以不用当值的。
这日值夜的是沈银,眼见得天要亮了,三弟沈财马上就要来,他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疲乏的眼睛,站起身来,把壶里的浓茶,和吃剩的点心夜宵收拾了,洗干净,预备一会儿下值时拿到厨房里去。忽的就听见打门声,他精神一震,隔着门问道:"是哪位?"
门外穿来三郎有气无力的声音:"是我,我们回来了。"
认得这是自家三郎君的声音,沈银立马就打开了门栓,看见了仿佛逃难似的一群人。
此时来换班的沈财也来了,三郎吩咐道:"如今还早,就不要惊动太太奶奶们了。你去,请李妈妈整治些吃食,烧些热汤,我们好好洗一洗,吃点东西填填肚子。沈财去请大夫来,我们有受伤的。"
沈银沈财两个顾不上惊讶,就听见三郎的吩咐。门房不能没有人,沈银去叫李妈妈时,顺带把大哥沈金叫起来。嫂子梨花听了这话,立刻就去她娘李妈妈房里叫李妈妈起身。她自己则是去看她爹李叔。
朱氏一晚上都没睡着,听的外头喧闹,她立刻就穿戴好出来,就瞧见仿佛逃难似的三郎。
在她眼里,她夫君向来是端庄有礼的,一身衣服,不管甚材质,都是整洁的,一头头发,随时都是梳的整整齐齐,从来没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
她强撑着一直没敢在婆母面前表露出丝毫不对,但如今看着这样的丈夫,她知道,丈夫必是受了苦的。她的眼泪倏地就下来了。
"你怎的起来了?我还嘱咐过,叫他们不要惊动你们的,你怎,怎哭了?没事的,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二妹夫去的及时,我一点儿也没伤着。"三郎看着妻子的眼泪,有些手足无措,也顾不上自己身上脏,就过去抱着安慰她。
朱氏只是哭,一句话也没说。好像要把心里所有的担忧和恐惧都放出来似的。
三郎不知道怎么安慰妻子,只好笨拙地说:"我真的没事,你别难过了。别哭了,啊。"
朱氏哭了一会儿,从三郎怀里出来。她眼圈儿还红着,但已经又是那个能干的主妇了:"我去叫人把客房打扫出来。伙计们跟着你一路奔波劳累,怎么也要休息好了再回去。厨房里的灯亮了,必是李妈妈起来了,我去瞧瞧厨房。"
三郎点点头,本来是给妻子带了一对翡翠镯子回来的――他还记得娘子很喜欢三妹夫给三妹那对春带彩手镯。他想着,怎么也要给娘子买一对。三妹手里那对水色那样好,是得到的赏赐,他们是买不着的,但娘子喜欢翡翠,他就也花了好几百两给她买了一对。只可惜,被山贼抢去了,除了这条命,他们甚么也没留下。
如今看见妻子这模样,他又觉得懊悔,怎么就不把那对镯子藏好一点呢?妻子这样难过,或许看见那对镯子,心里会好受一点儿。
但对于朱氏而言,丈夫能平安回来,已经是最大的礼物了。她拿手绢擦干了眼泪,这次能回来,多亏了两个妹夫,她怎么也得备份礼物,好好谢谢两个妹夫才是。
她一面这么想着,一面麻利的吩咐厨房里做饭食。她想着,丈夫一行人那般模样,必是没好好吃着饭的。就叫李妈妈揉了面,吴婆子吧家里常备着的鸡汤煮上,又叫人细细撕碎了鸡肉,卧了一个鸡蛋,做了几碗面端去吃。
苏氏觉浅,听的外头喧闹,她忍不住就推了推丈夫沈荣仲:"外头怎的这般闹?你去瞧瞧,是不是我们三郎回来了?"
沈荣仲点点头,穿上衣服出去一看,果是儿子。
跟在他身后的苏氏一见儿子这模样,又一看李叔等人的伤口,电光火石之间,这个聪慧的妇人甚都明白,她明白了大儿媳妇的反常举动是为着甚,也明白了女儿同女婿那过于频繁的通信是为甚。
她颤抖着嘴唇,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我的儿啊。"
她有好多话想说,她想问儿子有没有受伤,想问儿子这几日过得如何,也想问儿子是如何逃出来的。
但这些话都哽在喉头,她不知道该问哪一句,只喊了一句儿子,就只顾着哭。
沈荣仲把妻子揽住,朝儿子点点头。
他并非不担心儿子,但,儿子能好好的回来,就很好。
大家都在这里,霜降姐妹自然也睡不着了。
三哥因为年纪差距,很少像五郎这样,跟他们在一块儿玩耍。但从霜降有记忆起,这个哥哥就很疼爱他们,他和元娘两个,就是长兄长姐的典范。霜降也能很明显的感受到哥哥对于他们几个小的的疼爱。
所以三哥出事时候,她才会那么着急。
她急匆匆的梳妆完毕,看见三郎,她就笑了:"三哥,你可算回来了。"
三郎也很温和的笑:"还得多亏你的那封信啊。"他只字不提这两日的惊险与艰难,好像真的只是去进货回来而已。
霜降的眼圈慢慢的红了,她还想说点甚么,但她看见了沈财带着大夫,她让了让位置:"先叫大夫看伤罢。都诊一诊,我们都安心。"
第95章
来的大夫还是林氏医馆的坐堂大夫。他按照病人的病情轻重顺序,先给几个伤员看了。
虽说李四找到了一些止血的药草,但他们条件有限,处理得很是简陋,只是简单的止血了,导致现在的伤口不免出现了各种程度上的恶化。尤其是李叔,那一刀又深,如今他手臂上已经有一部分肉腐烂了。
大夫拿了麻沸散和烈酒,用小银刀把腐肉割去,再拿烈酒冲洗了,上了药,包扎好,医者父母心,他一边包扎一边絮叨:"你这手可不敢再使劲儿了,每天换两次药,如今秋老虎,天气热,你也注意些,别把伤口沾了水,不要贪凉快就去冲凉。你要是听我的话,好好养着,我看,半个月左右就能拆了。"
梨花忙记下了大夫的话,李叔见女儿在这,他微微皱眉:"你怎的还在呢?我这里没甚大事,你快去当值罢,大姑奶奶那头还等着你当值呢,可别误了时辰!"
梨花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大夫,她点了点头,出门就拉了兰花,把自己的那对银丁香摘下来塞给她:"好妹妹,我这里实在是脱不开身,眼见得当值的时辰就到了,可我爹爹这里,我也实在放心不下。今日三郎君带了这许多人回来,我娘怕是不得空的。妹妹瞅着有空,给我爹爹添些水,端碗药,若他腹中饥了,你就替我给我爹爹做些吃食。姐姐就多谢你了。"
按理说,她跟桃花关系最好,桃花是她带出来的,但桃花毕竟是三娘子的女使,三娘子跟前离不得桃花,她就只好找了娘亲李妈妈的小徒弟兰花。
兰花惊了一下,立刻把银丁香退回去:"姐姐这是怎么说的?李叔是我师公,我本就该孝敬师父师公的。师父对我百般好,又手把手教我手艺,如今不过是给师公添茶端药的小事,我怎么就要偏了姐姐的东西去?姐姐快快收回去。"
梨花眼见得时辰渐渐晚了,也不好跟她在拉扯,只好道:"那多谢妹妹了。我这里确实时辰紧,就不与妹妹多说了。"她匆匆收起来银丁香,就往门外去。门外她丈夫沈金正等着她。每日早上,是要去买菜的,自有了几个护院,李妈妈总是列好了单子――她识字不多,苏氏教了她一些常用字,但有些难一点儿的,她要么是画个图,要么就是缺胳膊断腿的,但好在能认得清是甚么东西,也就是了。支了银子叫沈金买去。
沈金也就借着这个买菜的时间,顺道儿把娘子送到元娘那头去当值。
梨花一面坐在车里一面想,兰花不要银丁香,可她也不能真的就算了。兰花是娘亲的小徒弟,可照顾爹爹本就是她这做女儿的责任,如今兰花是帮自己的忙,她怎么好意思占这小师妹的便宜呢?
她想了想,嫁妆里头还有许多料子,并没有用。大奶奶心疼她,每一季都给她置办了两三套衣裳,家里丈夫和爹妈也都有主家置办的衣裳,料子实际上并没怎么用。不如就给兰花妹妹做条裙子罢,小女郎哪有不爱漂亮的裙子的?
打定了主意,梨花就利利索索的下了车,下车前她嘱咐沈金:"咱爹手不好动,你就勤快些儿,若遇着爹爹要出恭甚的,你就去搭把手。"
沈金憨厚地笑笑:"我都晓得的,娘子。"
沈家这头,三郎在与父母商议:"大家跟我去了这一遭,受了苦楚,我这做少东家的不能一点表示的没有。我想着,给他们一人发二十两银子,那些受伤的,一人再发二十两。二牛没了,就多给些,一共给他家一百两,他的丧葬费用,我们也包了。他家就他一个独子,日后若是他爹娘有甚不好了,能帮的,我们也帮一把。"
沈荣仲点点头:"你二妹夫,三妹夫那里,也得备份礼物去才是。"
三郎点头:"我晓得的。不过二妹夫如今在剿匪,也不知道何时回来,他那份礼物,可以缓一缓。"
沈荣仲又道:"西山营剿了匪,路上应该会太平一段时间,铺子里不能没货,你在家歇着,我去跑一趟。"
苏氏并没有想阻拦丈夫,但她还是觉得现在就去,不甚妥当:"如今四处都在剿匪,外头乱哄哄的,你现在就去,岂不是羊入虎口?依我看来,郎君不如歇几日再去?"
三郎也很认同母亲的提议:"阿娘说的是,爹爹不妨多等几日,再去镖局雇上两个武师傅,这样也更稳妥些。"
苏氏道:"咱家这生意,常年都要出去进货的,不若去问一问,可有愿意签长契的武师傅。"
沈荣仲倒也点头:"这样罢,我就再等几日,把武师傅的事情落定了,我再出发。"他看了看消瘦的儿子,跟妻子道,"这些日子多炖些汤给三郎补补。"
苏氏笑着点点头。沈荣仲没有再说话,自顾自起身去看铺子去了――儿子歇着,他这做老子的就该去看铺子了。
哥哥能平安回来,霜降很高兴。她立刻兴冲冲地给崔如松写信,告诉他哥哥已经平安回来的好消息,顺道包了一套十二个自己绣的荷包给他。
崔如松送来的那盒子珍珠,虽比不上官用的上等珍珠,但百姓能买到的珍珠里头,已然算成色很好。她就拿去了银楼,福了加工费,叫给穿了几只珠钗来。有小的,就拿去做了耳坠子。实在是珍珠是搁不住的,若不趁着成色好就戴几年,过些年就难免失去了光泽。!
今日就是契书上头拿货的日子,霜降就派了杏花去拿。
拿回来的是十二只珠钗,六只金托底,六只银托底,还有十八对耳坠子,花色各异的。
六只金托底的都是飞禽走兽的花样子――有喜鹊登梅,双鲤穿荷,鹤鸣云霄,玉兔卧桂,蝶舞花间,空山归燕。
六只银托底则是以花木为名的花样子。两种钗子都拿了珍珠穿了三股做的流苏,大一些儿的穿上去做了眼睛或者花蕊。
耳坠子则是配上各种不同的配饰,如镶金的,镶银的,镶白玉的,镶翠玉的,镶桃花石的,镶珊瑚的,只在下头坠上一颗珠子,倒也很精巧。
这些东西加上加工费和材料花的钱,可是足足花了霜降一百八十多两银子。这还是大头的珍珠是她们自己出的材料。因为民间难以买到成色好,又大颗的好珍珠,大部分的大珍珠,好珍珠都在达官贵人们之间流通,所以民间的珍珠价格,是比金银还要贵许多的,物以稀为贵嘛!就说珊瑚罢,只是因为蜀州地处内陆,距离海边较远,价格较高一点而已,但若是高品质的珊瑚块儿,还是买的着的。可若是大棵的高达八尺以上的珊瑚树,那就是她们捧着钱也买不着的了。因为贵人们喜欢,那就自然都到贵人们手里去了。
若不是崔如松得了赏赐,这样的珍珠,她家再有钱,也很难买着。
她打开了盒子,叫二姐和四妹选两样。钗子少,她就只打算她们姊妹四个分一分。耳坠子倒是能给嫂嫂们也送一对。
她们姊妹素来感情好,二娘也不跟妹妹客气。她挑了一只金托底空山归燕珠钗,一只银托底山茶花珠钗,还有一对镶银坠珠耳坠子。
四娘则是挑了一只金托底玉兔卧桂珠钗,一只银托底杜鹃花珠钗,并一对镶桃花石坠珠耳坠子。
霜降料想三哥回来这件事,梨花定然会告诉姐姐,最晚下午,姐姐一定会回来,她也就不打算单独给姐姐挑出来,打算叫姐姐自己来选。
至于耳坠子,每位嫂子各一对,自己家的三嫂子和五嫂子多一对。她不好自己分派,免得她一片好心,倒叫嫂子们拿到自己不喜欢的耳坠子。
索性叫了杏花,拿了托盘,装上七对不同材质的耳坠子,先请大伯家的两位嫂嫂挑,再请三叔家的四嫂子挑,最后再请自家的两位嫂子挑。
霜降预料果然不差,才将将吃过午饭,姐姐元娘就抱着儿子风风火火的回来了。
苏氏疼爱孩子,不仅是自己的孩子,也很疼爱她的孩子们生下的每一个孩子。
她一看见严哥儿,就立马把孩子接过来,一边抱着孩子,一边数落女儿:"你这孩子,怎的把我们严哥儿也抱来了?他才多大呀?这秋老虎也不知甚时候能走,孩子若是中了暑热,且有你哭的!"
元娘苦笑道:"那不是没法子的事了么?我婆婆去我小姑子家了,公爹和阿云又在铺子里,我若是留他一个小郎在家里,那才是不放心!索性就带着他一块儿回来了。"
霜降看了看小外甥,道:"外头确实是热,瞧严哥儿背上都是汗,大姐,我那里刚给严哥儿做了一套小衣裳,不如去给他换上罢?"
元娘笑着点点头,把严哥儿抱过来:"可得好好谢谢你三姨才是!"
说罢就跟着霜降回房,去给严哥儿换衣裳。
"小妹,你同我说,三弟这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梨花早晨走得急,听也没听明白,只说好像是遭了山匪。"元娘一面给儿子换衣裳,一面问。
霜降叹了口气,大致把事情告诉元娘了。元娘一脸的后怕:"阿弥陀佛,好在是三弟运气好,躲到山里去了,也幸好是有李叔和李四两个。否则怎么撑得到二妹夫去救他!"
元娘看儿子扁着小嘴要哭,熟练的把他抱起来边拍边哄,一面又跟霜降说:"我带回来了些补身子的食材好叫李妈妈炖给三弟吃,还给你做了双鞋,你瞧合适不合适?"她示意梨花把那双份缎面的绣花鞋拿出来。
她总是很心疼这个最小的,自己带着长大的妹妹,一有空闲了,就想给妹妹做点甚么。就一如从前妹妹还小时,她总是给妹妹买她喜欢吃的东西,给妹妹梳头,做衣服。
霜降心里又甜又酸:"大姐,你每日带孩子也辛苦,瞧你眼睛都是青的,我又不缺鞋子穿,别把你自己熬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