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从前是没生育过，不过她娘的话，二娘当然要听的。
她才嫁了来不到一年，认识的女眷也有限，只好日日都去霜降那儿玩儿，姊妹两个一道逛园子，一道儿抹叶子牌。
她两个抹牌是不成的，但加上凤仙和崔如月，就恰好凑成一桌。
苏氏和刘氏两个不爱抹叶子牌，妯娌两个吃茶说话，时不时交流交流养孩子的心得。
崔如月是急性子，抹牌总是不加思索地就打出去，往往就是她输得最多。
往往霜降和凤仙两个嫂子的钱匣子还有一半呢，她就没了。
霜降就抓一把钱给她："来来来，别噘着嘴啦，我们接着打。”凤仙见状，也抓一把钱给小姑娘。
这一把钱可不是一只手抓的，而是一双手捧着的一把，数量还是不算小的。
正打着牌呢，忽的崔平进来道："小的给二位太太，三位奶奶，四娘子请安。"
霜降一边甩出一张牌，一边问："怎的？可有甚么事情么？"
崔平就道："郎主刚刚遣人来传话说，上头叫他几个出个任务去，也不知道要多少天，请您放心养着身子，他必会好好的。"
霜降听了这话，倒也不觉得不高兴。
崔如松这工作性质就是这样，上头一封军令，他就是晚上睡着了都得起来去出任务。自她怀了身子，这都两三个月没出去了，算着日子，也该他去一趟了。
她扶着腰站起来，玉簪连忙过来扶住她："嬷嬷，你来，咱们去给他收拾点东西去罢。"
崔如松是郎君，他的贴身衣物，是不好教那几个未嫁的女使们收拣的。
当然，这在大户人家不算甚么，小郎君们才几岁，就有女使陪着哄着睡觉，操持一切。
但是，即使霜降却觉得，不管是女使照顾小郎君，还是女使做小郎君的妾室，这都不是她们自己所能做主的。小郎君身边的女使，或许早就挂上了号，是小娘的预备役。所以你看，许多太太奶奶身边的女使，会自然的跟郎君保持距离。她们不是不知道男女有别，也不是不在乎名声如何。而是她们根本没有选择。
大户人家之所以用女使从小就照顾小郎君，不在乎她们的名声，也在乎她们是不是愿意，那只是因为在他们眼里，不管是女使，还是小厮，那都只是工具而已。工具哪有甚么性别意识？不过是一个好用的工具，或是一个不太好用的工具罢了。
但霜降认为，少部分的女使们为了钱财，为了荣华富贵，自愿去做小娘预备役，这是她们的选择，怪不得别人。可大部分的女使，都不太愿意的。哪怕只是嫁给一个小厮，一个贫民。
从前小时候在桂花巷子里，小娘子们发的毒誓许多都是是："我若是骗你，就叫我将来给人做小!"
她们还小，可已经知道给人做小是一件很耻辱的事情。那么那些女使们，难道不知道吗？或许有的是为了荣华富贵，但很多都是身不由己。
她们从小就派去伺候小郎君，或是太太奶奶们指派去给小郎君做小娘预备役，她们没有说不的权利。
至少如今，霜降的女使们都想着正正经经的去做人家的正头娘子。那么霜降就绝不会叫她们去打理郎君们的事情。
即使霜降生了儿子，要派身边人去，那也至少等她们出了嫁，以管事嬷嬷的身份，而非一个贴着桃色标签的女使身份。
这个世道对女子颇多苛责，霜降自认为自己有些懦弱，无法像无数的前辈先驱们一样，站起来去争取女性的权利――向来超越时代的思想，都需要很多的血和泪去铺垫。
她只好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至少她在乎的人，能够有一些自己的选择。
所以她尊重女使们一点女性的矜持，她们不太愿意去接手男主子们的贴身衣物，那就不叫她们去，包括桃花不愿意嫁人，她也愿意护着桃花一辈子。
杏花和玉簪还是想嫁人的，所以她们两个很注意自己的名声和形象。――但倘若她两个是男子，那倒不必过多在意了。
每每看到女子们的艰难，霜降心里总是有两个灵魂在牵扯，一个是前世带来的平等思想告诉她，这是不对等的，这是不应该的，女子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但另一个灵魂却稍显懦弱和无奈：可是我还能做甚么呢？我还能怎么做呢？父系社会根深蒂固，男尊女卑连女性们自己也信了这傻话。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又能做甚呢？
她曾经很矛盾的想过，若是她没有前世的记忆，自己只是因为普通的土著女娘，或许她的心也不会那么焦灼。
可她又想，正是因为有了前世的思想，才会觉得，那些所谓的三从四德，男尊女卑是那么的可笑。
她的理智和身体适应了这个时代，但她的灵魂不是。
她自己或许不能做到，可她总希望，自己还能保持着前世祖国妈妈教导的一点净土，不会完全的被这样的封建社会同化。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样的坚持没有意义，可那是唯一能证明，她与前世相关的东西了。
崔如松这次出任务不是别的。
是九皇子余孽办的事。
九皇子已死，但他的儿子戾侯还活着，九皇子虽然觊觎皇位，但他的孩子，到底还是圣人的孙儿，圣人给封了个侯爵，就把他们一家子软禁了起来，这小子或许是被圈禁得脑子不大正常，导致他一门心思要为父亲报仇。
他谋划了好几年，接触了脑子不大好使，但野心却不小的皇十二子。
联系了部分势力，制定了一个不错的计划，预备刺杀他的亲祖父。
但太子不是吃素的，他这位好大侄儿根本没想着事发之后全身而退，他只想杀了圣人替父亲报仇。所以做事有点疯狂，也留下来不少破绽。
壬戌年九月二十日，圣人秋猎，戾侯联通皇十二子清蜀举兵谋反。太子与楚王平叛，斩戾侯首级。
但戾侯疯归疯，却把他的弟弟妹妹安排的很好。大理寺搜了整整三天却找不着人，想着或许逃亡边境去了，就下令，三个边境州府主将，派人组成小队，秘密搜查，务必要把戾侯的弟弟和妹子找到。
不过如果真的找到了，那位小娘子或许能活，但小郎君却是活不下去了。
小娘子能活，是因为圣人还尚存一丝血缘亲情，为那个不孝谋反的儿子留下最后一丝血脉――毕竟一介女郎，就是留着她，她也掀不起甚么风浪。
可小郎君一定不能活，他手里还捏着父亲与兄长残存的势力，若是他真想凭借这势力做点甚，即使势力不大，但还是会因此死去很多人，也会因此而带来很多麻烦。
所以圣人下的令就是，若找到他的孙女李沐荷，就活捉，把她带回京都，若是找到的是孙儿李敬铭，就地格杀。
蜀州这头，韩将军亲自带队，点了五十人，里头就赫然有崔如松，苗山，许龙，崔如柏的名字。
崔如松手下的人好用，所占的比例是最多的。
因此，崔如柏也就提前把妻子凤仙托付给了霜降。
第138章
他们都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回来，同样的，也没人知道，戾侯给这两位小贵人留下多少人手。
自那日崔如松走了，已经是过了三个月了。霜降的肚子都有七个月了，可是崔如松还没有回来，这叫霜降，凤仙，和二娘，都忍不住担忧起来。
二娘这肚子大的吓人，马上就要临盆，可苗山还是没回来，若不是时不时地叫人捎了信儿，可能她们真以为自己要做了寡妇。
这倒不是他们的错。实在是人真的很能躲。
李敬铭脑子不大好使，可李沐荷是真的很狡猾。她晓得，边境城区的将领们一定都在找她们，那么本来说出了边境，凭着哥哥戾侯交代的势力和银钱细软，怎么也能在西越做个富家翁，一旦越境，就是圣人，也不好强硬的要求在西越境内搜查。
可如今这样子，越境的几条道路一定被严加看管，若是执意出境，那么面对的一定就是瓮中捉鳖的结果。
所以她们四处躲藏，而且绝不在一个州府呆三天，她们人是累了，官府也足够累了。
她就想找一个机会，官府派来的人人困马乏的时候，趁机突破防守，逃往西越。
她很聪明，导致三个月，三个州府派来的精英组成的小队，都只是抓住了一些他们的手下，可没有真的抓住李沐荷兄妹。
蜀州的队伍足够累了，所以韩将军当机立断，每日只出去一半的人，剩下一半休息，保存战斗力。来的都是他西山营的精锐，可不能都交代在这件事上――他甚至觉得，就是这份功劳他不要，也希望他带出来的这批精锐，能够安安全全的回去。
若是这批精锐全没在这儿了，那么西山营起码二十年喘不过气来，回不到现在这样的情况。
面对这样难缠的逃犯，孰轻孰重，韩将军很清楚。
说来也真是凑巧。西山营虽然精锐，但韩将军早就搞清楚了李沐荷的路数就是要拖到他们人困马乏，反而不怎么上心的去日日地毯式搜索。导致李沐荷错误的判定了西山营的威胁程度，决定九日后，从蜀州借道，前往西越。
也是西山营的人马运气不错，大家虽然不能回家，尤其是老婆怀孕的崔如松和苗山，急得心里猫儿抓一样也不能回去，可至少大家休息得不错，战斗力保存较为完整，故而与叛军一交手，李沐荷就咯噔一下，立即明白，自己本来想找个软柿子捏，却错误的踢了一个铁板。
她一边声嘶力竭地喊，一边跟着她的亲卫掩护准备逃走："退!撤退!不要恋战!"
戾侯一共给他们留下三百人马，这几个月陆陆续续损耗了一百人，现在还有二百人。本来二百人对西山营五十人，应该是非常轻松的。
但还是那句话，来的都是西山营的精锐，能以一当百的那种，交战几个回合，亲卫的损失看得李沐荷快要晕过去。
但她想走，也要看看西山营的精锐们允不允许她走。
大家来了三个月，天天被这样耽搁着，也不能回家，尤其是苗山和崔如松，家里老婆怀着孩子，数着日子，说不定苗山的孩子都出生了，他还被耽搁在这。气的苗山日日都要骂八遍戾侯那短命砍脑壳的混账羔子。
如今他们自己送上门儿来，大家心里那股无名火可算有了发泄的地方。
崔如松看准方向，后撤一步，借着力一跃而起，那把长刀瞬间铺满了血迹，滴答在地上的血液无声的浸染了土地，护着李沐荷的三个亲卫的一缕孤魂也随着刀锋的血液，缓缓流向大地。
李沐荷再聪明，可她到底是女娘，她不会功夫，眼看三名亲卫魂归黄泉，她立刻就被暴露出来，她当机立断，立刻转身就跑，崔如柏是斥候出身，手下的斥候个个都属于西山营上等水平，他的隐匿功夫自然不错。李沐荷根本没有注意到，在崔如松杀她的亲卫同时，崔如柏已经慢慢的走到了她的后方。
她才跑了两步，迎面就碰上拿着双刀的崔如柏。
她长叹一口气："天亡我也!"一头撞在崔如柏刀锋上，血液汩汩而出，瞬间染红了地面，她倒在地上，视线已然模糊。
"可惜了。"崔如柏对走过来的大哥崔如松说，"圣人没想杀她，她何必自寻死路。"
崔如松摇摇头，不接话："事儿还没了呢。"李沐荷死了，可李敬铭还活着。兄弟两人转身又往另一个方向去，击杀残余势力。
对比李沐荷，虽然李敬铭脑子不大好使，可他是学过些拳脚功夫的，倒不像李沐荷这样，亲卫一死，她就只能逃跑。故而，他这夯货倒比聪明的妹子多活了一段时间。
但也仅仅只是多活了一段时间而已。很快，崔如松的长刀刺穿了他的心脏，他也同他的妹妹一起，倒在地上。
戾侯确实是想尽办法给他的弟弟妹妹留一条后路，单说他留给李沐荷兄妹的亲卫，个个都是死士级别的忠心。哪怕李沐荷已死，剩下的也都没有一个投降，护着李敬铭，直到最后一个亲卫倒下。
西山营此次来的都是精锐，伤亡倒是肉眼可见的少。
重伤了一名都头，受伤了八人，都是轻伤。此外全员无伤。
比起剿灭叛党，韩将军最高兴的还是这个――大家受伤不多。哪怕是重伤的何都头，也是仔细养几个月，就能重返战场的。
他高兴极了，点了几个人："左双鸣，崔如松。你们两个回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咱们回了营里，你们各点五十人――不需要多么精锐，咱们得把李沐荷兄妹的尸首送到京都里去。"
这次去，没甚么危险，纯粹就是去论功行赏。韩将军就有些私心地带了他心里最看重的两员猛将――左营正七品校尉左双鸣，右营从六品副统制崔如松去。
这一去，至少他两个官位能往上面爬一阶。更别说其他的赏赐了。
当然，有功劳簿在，不去的也不会少了封赏。可能在圣人跟前回话，那得是多大的体面啊!更何况面见了圣人的，怎么也会有额外的赏赐。
崔如松苦笑――完了，这回是真不能陪着霜降生孩子了。去京都，少说也要盘桓一两个月。霜降如今满打满算六个月零二十四天，四舍五入七个月，他一两个月才能回家，说不定他回去，孩子都已经出世了。
好在走前岳母在家，有岳母大人照顾霜降，他也放心些。
崔家这头，二娘晚上在妹妹这儿吃了夕食，正说着要回家呢，忽然一阵剧痛袭来。
刘氏苏氏是有经验的，一看就知道，她要生了。
霜降立刻吩咐："去，把西厢房再收拾一遍，叫厨房烧水，崔平骑马去，立刻去请稳婆来!"
西厢房本来就预备是霜降的产房，虽然她还有些时日生产，但黄嬷嬷怕她万一早产，产房没布置好反倒抓瞎。所以也提前粗略的布置了一下，哪里知道，果然就派上来用场。
凤仙和崔如月也不回去，在这儿预备着帮忙。
凤仙道："大嫂，你在这儿看着便是，我去厨房里看着她们给谷雨姐准备东西。"
她虽然没有生育过，她可有三个嫂子，八个侄儿侄女，就是没吃过猪肉，那也是见过多次猪跑了。
把厨房交给她，霜降也放心："好，你去罢。"
凤仙带着百合，急匆匆的就去了厨房。
该说二娘是真倒霉，她家是请了个稳婆住在府上，就是预备着她生育的，可哪知道她总是不生，那稳婆也等疲了，今儿就放心的吃了二两烧酒早早地就睡了，吃的醉醺醺的，崔平砸门把邻居都砸出门了，这老稳婆的呼噜还震天响。
苗老太太心疼儿媳妇，自己舀了一瓢冷水，噗的一下泼到稳婆脸上，这可是十一月的天气，稳婆瞬间酒就醒了一半，来不及埋怨，就听说主家太太生孩子，吓得她剩下那点酒意也醒了，顾不上换衣服就跟着崔平上山去。――要是喝酒误事，导致雇主难产或是一尸两命，不要说还会不会有人请她接生了，就是苗夫人那当官的郎君回来了，非得叫她陪命，那她一介升斗小民，怎么斗得过人家做官的？
她一进门，霜降闻见她一身酒气，就皱眉，二姐家每天一百钱的请她住在家里，好饭好菜的招待着，就是为了生育时她能出力。这稳婆倒好，明知道二姐快要临盆，还喝的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