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北生脸上看到的未来画面,并不是假的,她是真的有一副不容易怀孕的身体。
“刘医生,我才二十岁,以后还能结婚吗?”张钰青红着脸,慢吞吞问。
如今,住在村子里渐渐产生了一种孤独感。
屋子大,院子大,四周却没有人,感觉空荡荡的。
晚上没有电,自言自语时,家里总会产生回音,她会恐惧。
睡不着的时候,只能听村里的狗叫声入眠,有时候甚至会做噩梦。
不是怕鬼。
而是怕,如果就这样无声无息死掉,可能尸体发臭,都不会被人发现,太孤独了。
老中医命令徒弟写药方,抬眼皮看她:“我给你开一个月的药,你先吃着,一个月后,你来复诊,我再来回答你这个问题。”
得不到具体回应,张钰青鞠了一个躬,拿着药方去抓药。
横竖自己还年轻,就不信治疗个几年,不能拥有一个健康身体。身体健康了,不愁以后没有自己的小家庭。知冷暖,天天在一起的老公孩子总会有的!
卫生院在镇上,初一是镇上赶集的日子,买一个可以煎药的罐子,花了两块钱,再买一斤肉,花了七毛钱。
想要身体好,听从医嘱,以后乖乖吃药。
调养好了身体,就能按父亲出海时留下的遗愿活着,他最优秀的女儿,一定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张钰青自嘲地笑了笑,想到死去的父亲,尸骨都找不到,张钰青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乡下地方,没公交车,外出都靠两条腿。
走在泥巴路上,单车经过她旁边,她选择让路,但是对方又停了下来,顿在她旁边。
“陈北生?”张钰青定睛看去,瞧见白皙的俊脸,她的心莫名轻快了几分。
陈北生脸上都是汗水,后面白衬衣湿透,但依旧风度翩翩:“你好!”
“这是干啥去?”张钰青好奇地问。
陈北生下车,推着自行车和她同步,放慢了速度:“孩子又失踪了。”
“离家出走啦。”张钰青忍不住摇头:“你这准备上哪找?”
陈北生喉咙干涩,嗓音嘶哑:“今天是星期天,我不上班,但我临时去厂里开了会,让隔壁的胡大姐帮我盯一盯孩子,但还是让姐弟俩跑了!”
“那你赶紧去找啊!”
“找了很多地方,现在只有你家没去……”
“行,去我家,我今天出来得早,孩子们可能记住了路,上了哪辆拖拉机,叫人给送到了海钩子村也不一定。”
毕竟,这俩熊孩子有前车之鉴,上次就坐了一个老爷子的拖拉机。
为了赶时间,张钰青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整个人落落大方。
“发什么呆,骑车呀……不抓紧时间,万一孩子见我家没人,跑去其它地方遇到了人贩子,有你这个叔叔哭的时候!”
陈北生抿了抿薄唇,顶着太阳,头一次,他的单车后座上载了一个姑娘,紧张到不知所措,对上那明亮灿烂的大眼,他的心立刻柔了三分。
“不舒服吗?”骑了几分钟单车,陈北生低沉的嗓音传过来。
张钰青盯着手中的数个中药包失神:“嗯。”
陈北生满脸关切:“严不严重,要不要去城里的大医院看看。”
八五年镇上兑钱修了一截柏油马路,三里长,两年后变得稀烂,路面不平,到处是小坑洞和小石子,坐在单车上颠得屁股疼,为了避免被甩下去,她扯住了后背的衬衣。
陈北生身体被定住,单车的轮头没能好好控制扭成了蛇形。
“哈哈哈——”在清脆的调皮笑声中,总算稳住了车把手。
吓得张钰青不敢笑了,没再拉他的衬衣,改而扶坐垫,语气故作轻松:“我的问题很严重,宫寒,月经不调,贫血,医生说我不孕不育。”
也没说假话,现在透过他的脸,能看到未来关于她的画面。
单车失控变得更严重,对着路边的烂坑,冲了去。
眼看要连人带车摔倒,就见陈北生急刹车,双脚利落踩地,稳住了极速往前冲的车,看向身后落寞的杏眼:“你……”
张钰青躲开视线,假装捶他:“干啥激动,又和你没关系!”
也想捶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去试探他。
是,当初是她在海上救了他,两人湿漉漉,肌肤相贴。他也看到了她衣服湿透的画面,为了安抚她,甚至说可以对她负责。
但她不是严肃拒绝他了吗?
所以,她今天是在干什么混账事啊。
张钰青躲避他的眼睛,低下头:“快点走!”
陈北生眼神变得复杂,不能生孩子吗?
其实他想安慰她,或许可以去大医院看看,毕竟这小地方的医生,可能没有那么多经验!
重新骑上车,速度越来越快,风从他脸上呼呼的刮过,一棵棵树不断的后退。
他想说点什么,但面对她,他真的口拙,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她和他什么都不是,没有任何一点关系。
迎着乡亲们的视线,他苦恼不已,也没有停车。
转几个弯,来到海沟子村她的家。
果然不远处的树林里,蹲着两个在研究蚕宝宝的孩子。
旁边还有一个小阿德,爬到树上摘桑叶。
看到叔叔,陈小南就装傻。
“回去!”打又打不得,陈北生好声好气地劝。
陈小南扯开小衣服,抓抓长痱子的白胖肚皮,看到张钰青提着一条五花肉,立刻眼冒金光:“肚肚饿,想吃肉!”
陈小起低头不吭声。
陈小南见叔叔不妥协,只能告状:“不回去,间谍阿姨今天又上楼了,要把我和姐姐卖给人拐子!”
那个“间谍阿姨”似乎对陈北生产生了很深的感情呐。
张钰青感叹:“艳福不浅。”
“没有的事!”陈北生无奈解释,“我和她没说过几句话。”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这都多久了,被孩子们打上了间谍标签,还巴上来缠他,看来是很喜欢他了。
第一次,张钰青抬头仔细打量陈北生的脸。
嗯……
剑眉星目,五官深邃,一双多情的眼,挺直的鼻梁,薄唇竟然有唇珠,唇形完美,抿唇的时候,很难让人把控住,吸引力太强,连她都很想靠近他,内敛的气质,不笑也好看。
两双眼睛对上视线。
他似乎有点近视,当他低头,认真打量一个人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眯眼。
不会让她感觉不受尊重,相反,会觉得他是在认真地凝视她!
他压根不像一个普通人,倒像小人书里写的世家子弟。
“你是混血?”张钰青问。
陈北生对于她的问题,有些意外,但还是老实回答:“我外婆是苏联人。”
“难怪轮廓很深。”张钰青笑了笑。
天气实在是热,才站一会儿,后背慢慢变湿,拿下草帽,张钰青推开木门命令:“快中午了,赶紧进来,在我家吃了午饭再走。”
陈北生迟疑,一个男人单独去一个女孩家,很不合适。
附近的村民在探头看,指指点点。
村里的流言蜚语,有可能会要了一个女孩的命,他从小就领教过!
张钰青失笑:“我病了一个月,早被当成了一个傻子,你觉得我会在意谣言?快点进来!”
第14章
张钰青从口袋抓出几颗大白兔糖:“小阿德,谢谢你和他们一起玩儿,给,吃糖。”
小阿德看到糖眼里全是开心,飞快把糖拿走,又把他的竹篮子带走,里面有桑叶和蚕宝宝。
陈小南吸溜口水,抬起肥嘟嘟的脸:“阿姨,我想吃糖。”
“没有!”张钰青抵住那颗圆溜溜的脑袋,“你不乖,又离家出走,没糖吃。”
陈小起敏感,低下了娃娃头,知道阿姨这话也是对她说的。
村里没啥秘密可言,看热闹的乡亲们打开屋子的门,十分好奇他们的来头。
陈北生知道自己必须做点啥,否则会给眼前的姑娘带来更多的麻烦。
他一手拎陈小南,一手牵陈小起,神色平静走进了院子里。
光明正大,总比畏畏缩缩要好!
院子里,两层楼至少四百个平方,和旁边矮小的土坯房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干净整洁的院子没什么杂物,院子最左边种了菜,仔细看是青椒,苦瓜,丝瓜,南瓜。
走进屋子,左右两边是卧室,中间是堂屋,后面是杂物间以及厨房。
陈小南弯着小身子,抱着肚子:“叔叔,嘘嘘!”
张钰青在给他们倒凉白开:“从堂屋直走,去到后院,再走十米,后山那里有个厕所!”
“谢谢!”陈北生飞快拎起快要忍不住的陈小南,大步走向厕所。
只是在给侄子脱裤子时,陈小南忽然大叫:“痛痛哒,我自己脱裤子!”
“痛?”陈北生纳闷,自己已经尽量的轻手轻脚脱裤子,孩子细皮嫩肉,他也知道轻重。
粗神经的陈小南,蹲在厕所那里:“对,屁股痛痛哒!”
刚脱完小裤子。
陈北生一双厉眼看到了孩子臀肉上全是青青紫紫,他眼中倏地闪过了一抹吃惊。
胸中的怒火一下子窜出来!
但理智又占据了上风:“陈小南,叔叔问你,屁股怎么回事?我记得上个星期天给你洗澡,没有这些印子!”
陈小南噘着嘴巴:“肚肚疼,屁屁痛,不记得啦。”
他现在要上厕所,哪能一心二用。
问他等于问空气!
陈北生耐心站在外面等着,陈小南尿尿之后,这才满意地站起来,自己费力抓起小裤子,松松垮垮的,被叔叔帮忙提了裤腰一把,然后没事人一样笑着:“洗手手!”
走进屋子里,陈北生揭开缸盖子,瞧见水已经见底,用葫芦瓢舀了水,给他洗手:“好了,去玩吧!”
张钰青走过来:“没水了吗,没关系,待会儿我来挑,你去坐着休息,喝杯水解解渴!”
陈北生安静看她拿着三颗鸡蛋走出门。
屋子干净,东西归纳整齐,没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他自来熟,找到了两个大水桶,确定是干净的,拿扁担走到前院的井边上,提着井内的小水桶,把水打上来,三两下把两个大水桶装满,然后来回前屋后院挑了一担又一担。
一直到把家里两个水缸的水都挑满。
去隔壁朱奶奶家拿鸡蛋换了六条黄瓜回来的张钰青吃惊不已:“你竟然会挑水,你们职工宿舍有自来水吧?”
这个问题,让陈北生发笑:“我在农村长大,什么活儿都干过。”
“是吗?”张钰青低下头迟疑片刻,忍不住愤慨:“杨剑新那个王八蛋,又骗我,说什么男人都不干家务活!”
后妈一直灌输一个思想:女人要多干活,才能招婆家的喜欢。
然后又遇到了杨剑新那个王八羔子,在舅舅面前装好男人,在她面前却给她洗脑,说家里的事就得女人干。
人格形成的那些年,全是受外界所影响,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没有亲妈教导的坏处,就体现在了这里。
陈北生没说话。
张钰青解释:“杨剑新那个人,你见过一次的!”
陈北生放下扁担:“不,我见过他两次。”
张钰青好奇:“那第一次在哪见到他的?”
手上动作没停,大热天,没什么胃口,中午吃凉面,揉面后,饧面四十分钟,再把配菜准备好。
煮熟泡凉水的豆腐皮,搭配酸甜口的萝卜丁,卤蛋,鸡蛋丝,黄瓜丝,豆芽,香菜,芝麻,炸点咸花生米,拌在一起,待会儿大人拌油泼辣子,小孩拌芝麻酱。
陈北生一脸严肃:“你在林翔拖拉机厂门口,差点被欺负的那一次,我见杨剑新牵着一个女人的手,在笑,还说终于摆脱了‘你’……说你一定会死,因为被人侮辱后,你不会再想活下去,我路过,刚好听了个正着。也是凑巧,我和我哥的一个部下,准备去调查林翔拖拉机厂的事,所以当时,才能跑去救你。”
张钰青认真盯着他的眼睛,心里一阵阵惊讶,这样一个看上去冷心冷情的男人,没想到正义感那么强,她清了清嗓子,语调放柔:“多亏了你!”
陈北生不希望她旧情难忘:“他不是一个好人。”
张钰青笑嘻嘻点头:“我知道!”
表哥揍了杨剑新一顿,舅舅让杨剑新赔了两千块,张钰青对于这个处理结果还算满意。
面饧好,把面皮擀得薄薄的,撒上一层面粉防粘,把面皮切得细细的抓散,下锅煮。说实话,从浑浑噩噩的感觉中清醒后,张钰青都已经忘记了为啥会喜欢杨剑新,总感觉那是很遥远的事。
面熟了,用笊篱把面捞上来,过凉水后,张钰青拌了四碗凉面。
两个孩子翘首以盼,特别是陈小南,拍着圆肚皮:“要吃肉肉!”
张钰青笑着答应:“好,我用煤炉子给你炒个回锅肉。”
“不用惯着他。”陈北生拘谨道。
张钰青在麻利切肉:“没关系,我也要吃,多吃点,身体才能好,而且我还要出海。”
陈北生微微怔住,问:“你身体不好,不多休息一段时间吗?”
张钰青摇头:“快两个月没打鱼了,我怕坐吃山空。”
一旁,陈小起抓着门,一直怯生生的,听到阿姨要去打鱼,她鼓足勇气:“阿姨,我能和你一起出海吗?”
小小的脸蛋变得惨白,张钰青满脸心疼:“你太小,再大个几岁才行。”
矮墩墩的陈小南有间歇性失忆症,但也能间歇性想起一些事,突然摸着痛痛的屁股,嘟嘴抗议:“阿姨,我不回家,胡婶婶坏坏的,开我家的门,请间谍阿姨进来,打我屁股,还掐姐姐,我住你家好不好?有肉肉吃,有小朋友玩,还可以抓鱼,也不用挨打,这里真好!”
陈北生变了脸色。
张钰青满脸诧异,也盯着陈北生,等着听他解释。
“小起……”陈北生蹲下来,和小小的侄女平视。
他温和地问:“弟弟说的是真的吗?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你胡婶婶和林阿姨打你了吗?她们是什么时候串通到一起的?”
对于叔叔,其实陈小起一直充满了陌生感,以前他在天北市工作,最近半年才调回来,根本就没见过几次。
听阿姨们说,叔叔是一个大厂长,很忙很累。
却一直很温柔,从来不打小孩,对他们很耐心,不像隔壁的讯子,天天被爸妈揍。
但是叔叔每天回家都很疲惫,还得天天陪他们说话,听他们哭,有一次叔叔为了照顾她和弟弟,还发高烧了。
所以后来她很少打扰叔叔,想让叔叔多多休息,什么事,都是她独自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