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哥,风哥,能不能进屋来?”张钰青叫上两个没有正当工作的表哥。
至于一哥和帆哥,一个是开火车的司机,一个是百货商店的主任,不麻烦这两位表哥动手!
来到赵秀方的房间,张钰青好一顿收拾,将那镜子,还有那不知道从海边哪个走私犯手里买的口红,粉扑,摩斯等化妆品全部给装进布袋子还给后妈。
杨老大和杨老二笑着说:“表妹,送瘟神的好事,你可不能不叫我们!”
身后鱼贯而入的四个表哥一起来帮忙。
“表妹,她买的东西,都让她带走吧,省得恶心了你的家!”杨一道。
张钰青低头用一块大方布,打包赵秀方颜色俏丽的衣服:“她嫁过来十年,一盒火柴都没买过,我爸每个月给她一半的打鱼钱,这些年,家里缺东西,她全叫我去给置办,这个家,除了衣服,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她的!”
院子外头,赵秀方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王八羔子,放下我的东西!”
赵大满更是要上来打架:“滚,都给我滚,不放回去,我打死你们!”
包括他的几件臭衣服,烂布鞋,也全部给扔了出来。
等四个表哥把赵秀方母子赶出去,张钰青想要去小卖铺赊账,买两把新锁换上。
这才转身,旁边的杨华泉从裤口袋里掏出两把大锁早有预料似地递过来。
“锁了吧,房子放一阵,换换气。你舅妈在家杀了鸡,还买了猪肉,走,先跟舅舅回去住几天!”
杨帆的那辆公家130轻型小卡车,平时是用来运货,百货商店就靠它。
今天被杨帆公车私用,开回了家,此时张钰青和乡亲们打了招呼,道了别,就上了小卡车的车斗蹲着。
“钰青,你坐副驾驶。”杨华泉给乡亲们散了烟,打个招呼,拜托大家帮忙看个家。
几个年轻的村民,看到是洋烟,乐得直拍胸脯保证,会帮忙盯着那对母子。
赵秀方大哭大叫,被四胞胎放开,疯狂捶门,要进屋子,嘴里不干不净骂着脏话,四胞胎没打她,但是把她跳起来骂娘的儿子给捶了一顿。
赵大满被捶了几拳,踉踉跄跄摔倒在地,感受到力量悬殊所带来的恐怖威压感,捂着脑袋,吓得不敢再多骂一句。
杨华泉舍不得外甥女一路颠簸,乡下都是烂泥巴路,路况不好,下车就得吐,催促她去坐副驾驶。
张钰青笑着摇头:“舅舅,天气热,我想在后车斗上吹风。”
“……那行吧!”杨华泉叮嘱其他三个儿子,“好好照顾你们的表妹,别让她甩下车!”
一伙人爬上床拉风的离开,只留下跳起来骂狗屎的赵大满,和哭天喊地的赵秀方。
准备撬锁,在一群村民的警告下,又想到如果今天撬了锁,明天会被那四兄弟敲闷棍,打断腿,他们只能缩回了手。
赵秀方迟疑良久,犹豫着,去敲隔壁那栋土坯房的门!
她的老相好张麻子应该会收留她吧?
……
杨海泉家里没盖新房,住在土坯房里,但不代表他穷。
年轻时,杨海泉当过海军,后来退伍,一直在远东渔业海洋捕捞集团工作,是一家国有企业,自己是船长,一个月三百的高工资,一栋两千多的青砖房子,还是能盖起来的。
但是架不住四个儿子,个个都有事业进取心,不想找对象,加上自己没退休,于是也懒得管。
一层半高的土坯房,架着两根檐柱,中间是堂屋,两侧是卧房,南边和北边的前坪上总共加盖了四间屋,这样,整个土坯房就显得长长的。
张钰青没让扶,自己从车斗上跳下来。
瞧见丫头赤脚,站在门口翘首等男人们回来的牛萍心酸跑去屋里,取一双新纳的布鞋给张钰青。
“你这丫头,在家受了委屈,都不来舅妈这里说一声,你舅舅今天刚出海回来,把我骂了一顿,说我平时对你不好,才让你不敢来咱家。”
张钰青笑呵呵地拿着布鞋,坐在井边上,等着杨顺给她打一桶水出来,洗脚。
“舅妈,太突然了,我烧了两天,一点力气都没有,记忆力减退不少。有时候出门,转脸就不知道回家的路在哪里,浑浑噩噩过了一个月,才精神起来,我绝对不是怕麻烦了舅妈和表哥,才没来这里告状!”
牛萍摸摸她的头:“现在头还痛不痛?”
张钰青摇了摇头,“不咋痛啦。”
杨顺拿一个木瓢出来,又找了条大哥单位发的新毛巾,直嚷嚷:“妈,你都不知道,那后妈有多狠毒,趁人病,要人命,表妹差点都死在了那后妈的手中。”
牛萍咬牙:“下次我去会会她,看我不撕了她的皮!”
这话,绝对没有半点虚伪成分,当年牛萍早产生下四胞胎,个个都是皮小子,为此郁闷了好一阵。一直想要个贴心的小闺女,可惜后来一直怀不上,牛萍就把钰青这丫头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来照顾。
最近这几个月,村里忙着抓计生,上头还下了指标,她作为村妇女主任,每天去各家走访宣传少生优生的政策,独独这两个月没有去找这孩子,就不凑巧出了这样的大事。
她发誓,这以后,有事没事,都要去看看这丫头,她不去,也得打发几个儿子去。
中午吃饭,大圆桌上,吃得比过年丰盛。
红烧肉,大鸡腿,还有张钰青自己这个捕鱼人都舍不得吃的大明虾,整整两大盘,餐桌上,几个表哥知道她爱吃虾,一筷子没碰。
杨华泉笑道:“舅舅在渔船上工作,有这点好处,可以私下买一点好的海货回来,来,钰青你多吃点。”
张钰青招呼着大家:“你们也吃,我一个人吃不完!”
没有不好意思,吃了一个又一个,再低头扒一口饭,实在太久没吃到香喷喷的白米饭,多吃两口,竟感动得热泪盈眶。
那些饿肚子的日子,让她每天都在幻想着,能吃上一口热饭热菜该有多好。
只是由于一个月没进油水,张钰青下午开始闹肚子疼。
洗了澡,穿上以前放在舅妈这里的衣服,躺在床上,揉着难受的肚子休息,精神放松后一下子睡着。
海边风大,下午的院子,龙眼树的叶子被吹得哗啦啦响。
伴随窗外的这一股清爽的自然风,张钰青难得的踏实安心,天塌下来也有人给她顶着。
牛萍悄悄给张钰青盖一床薄被子,满脸心疼,瞧见自家男人在门口着急,走出去压低声音嘀咕:“睡了,在说梦话,吓狠了!”
杨华泉咬牙:“虽说今天把那恶毒的后妈,赶出去,但还有杨剑新那小子没收拾……我好好一个外甥女,被害成这样,老子和他没完!”
第5章
杨华泉十分后悔去年自己做的决定。
当初看杨剑新在海上,挺会捕鱼,又一表人才,嘴巴甜,会来事,以后必定是一个有前途的人。
加上没父母,不用受婆家的气,所以杨华泉才把杨剑新介绍给了外甥女,却没想到这小子,会害得外甥女差点被流氓侮辱。
刚才在饭桌上听到这事,杨华泉都气得吃不下饭!
牛萍迟疑了一下,告诉他:“我今天早上,听隔壁的三婶子说,杨剑新和一个城里丫头,钻了玉米地,赤条条,怪恶心人的,还和海钩子村的老汉吵了几句嘴,被扭送去了公安局,说是当众耍流氓!”
杨华泉的暴脾气冒上来:“啥?他还脚踏两条船?”
这下,杨华泉坐不住,但被牛萍给拦下来,“你别去他家,他人还在公安局没回来!”
杨华泉冷静了一点:“那行,我等着他出来,再一起算总账!”
……
傍晚,得知张钰青胃不舒服,牛萍特地去隔壁三婶子家借了点小米,给张钰青煮小米粥,养一养胃。
这孩子瘦脱了形,她看着心疼。
胳膊和腿细了好多,像四根竹竿。
心里越发的难受,不行了,越看这丫头苍白的脸,牛萍就越想哭。
反倒是这丫头,一直笑着安慰她说自己没事。
吃过晚饭。
杨顺偷偷走去了堂屋,把自家唯一一台12寸的黑白电视机抱了起来。
旁边的杨风则提着一个大布兜,又找到了一个大大的白色保温箱。
打开了双门冰箱,从里面拿出了一百支最便宜的色素冰棒,整整齐齐地码进保温箱。
“顺子哥,风哥,你们这是干啥?”张钰青好奇地问。
杨风和杨顺看了一眼要发作的船长父亲,似乎又要骂他们不务正业。
他们跑过去,拖着张钰青一起离开:“爸,我们带着表妹出去散散心,玩会儿哈。”
等来到了村委会,就见大晒谷坪上,杨海村的男女老少,拿着自家小板凳出来排排坐好,等着看87版,已经在人民日报上轰动全国的红楼梦。
“快点,你俩咋出来得这么晚?”
“哈,久等啦。”杨风和杨顺赶紧拖一张高脚桌出来,去插电线,借了村委会的电,安装了一台变压器,这乡下地方,今年才通电,电压一直不稳定,为了防止烧坏电视机,就得用它。
好不容易调好频道,拉好天线,画面稳定,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来看红楼梦的乡亲们多,随便数一数,就有一两百号人,在场的人屏气凝神,认真盯着电视机看。
两兄弟去收门票,小孩不要钱,大人一毛钱一个,这两百多号人,收了十二块钱的门票。
顺带着,卖出去一百支色素冰棒,和无数瓜子和花生。
卖完了,又回去拿冰棒。
而且,人还会越来越多,由于晒谷坪空旷,电视机的声音大,大老远都能听到这边在放电视看,乡下地方,没有什么娱乐,所以都会来这边打发时间。
半个晚上下来,直到中央台休台,出现了一个球形标志,隔壁村的几十个乡亲才一步三回头离开。
张钰青见哥哥们忙不过来,她撸起袖子也在帮忙兜售瓜子花生。晚上算钱,得知杨顺和杨风两兄弟除去本钱,竟然挣了四十多块,她都震惊了。
一个月,那不就有一千二三?
城里的普通职工,每个月才一百来块钱工资,有些还达不到。两兄弟平分后,挣的钱,却是普通职工的六倍,难怪,这两位表哥不打鱼,平时也一直不缺钱花。
回去的路上,杨顺拍着口袋:“表妹,明天顺子哥带你去城里,扯布做衣裳。”
杨风睨弟弟一眼:“扯布做啥,咱们明天跟着二哥去百货商店,他那边有好多成衣,我们直接买现成的给表妹!”
夜晚的海风有些凉,吹在脸上冷冰冰的,张钰青心里却很温暖。
舅舅一家人都对自己好,她也要对大家好才行,如果明天去百货商店,那她就去取点钱,买一些礼物回来送给大家吧。
这种来自亲人的关爱,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了!
而且,在之前,所有人都认为她傻了,可舅舅和表哥见到她,就会无条件的相信她没傻,被相信的感觉,实在太好。
在这个世界上,有亲人真好!
……
第二天,他们没有去百货商店,杨风和杨顺两个兄弟被父亲惩罚跪祠堂。
杨船长恨他们不务正业。
就算别的村,也有用电视机做生意,但他偏偏就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干这行。
惨兮兮的两兄弟,跪了祠堂,抖着晃晃悠悠的两条腿,摇着船桨,来到海带养殖场干活。
将绳子下面养着的海带扯下来,一船又一船的运回滩涂上,要在端午节前后,把海带收完,否则等台风一来,海带全部会被吹没。
闲不住的张钰青,把新鲜的海带,挂在滩涂的竹子上晾晒。
不远处,两个小孩茫然无措,手牵着手走过来,大的那个女孩六岁左右,小的那个男孩四岁的样子。
四岁的陈小南胖乎乎的,头大身子小:“姐姐,这儿能找到爸爸吗?”
一脸忧郁的陈小起摇摇头:“不知道!”
海滩上的妇女惊讶地看过去。
“这是城里的娃儿吧?皮肤好白,衣服可真好看!”
“哪家的亲戚,怎么以前没见过?”
“咦?小孩脸上咋都有伤?”
这话吸引了张钰青的注意力,顺着大伙的视线看过去,小女孩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娃娃头,白白嫩嫩,就是脸上的伤特别多。
小男孩更惨,不止脸上有伤,小背心露出的两条小胳膊,全是青青紫紫,张钰青都替他疼。
陈小南摸一摸肥肥的小肚腩:“姐姐,我饿!”
陈小起从口袋里,掏出了十张一角的零花钱,滩涂上,没有商店:“你再忍一忍,等姐姐找到爸爸,咱们去买吃的。”
陈小南嘟起嘴巴:“可是叔叔说,爸爸在很远的地方,是天上吗?!”
陈小起红了眼眶:“爸爸不会死的!”
村里的婶子,关切地问:“小娃儿,你们脸上是咋搞的?你们的父母呢?”
胖墩墩的陈小南,个子不到姐姐的下巴,突然像个小炮弹一样挡在姐姐的面前,十分警惕:“叔叔说,不可以回答人拐子的话!”
那婶子哭笑不得:“这小娃,防备心倒是挺重,我不是人拐子!”
另一个大娘,凑过去:“哎呦,你们这脸是谁打的哟?”
陈小南昂首挺胸:“大胖子欺负姐姐,我把大胖子咬跑了,嗷呜——”
陈小起伸出手圈住弟弟,防卫性十足的看着海滩上的妇女们,想到这么多人,应该不是单独作案的人拐子,于是从裙兜里掏出照片:“奶奶,这是我爸爸!”
一身白色警服的年轻男人,长得极好,冷漠看着镜头,挺眼熟的:“这不是……是那个边防所的大队长?”
“我看看!”另一个大娘凑过来,眯眼打量半天,“对,是他,这个陈队长救了我溺水的孙子,我给他送鸡蛋,说啥都不收,还说不拿老百姓一分一毫,是个极其守规矩的好人哩!”
海湾村有个边防所,就在码头那里,去年才成立,进驻停泊了万辰市两艘海公艇,那边只修了三间平房,作为办公和海警食宿使用,生活条件相当艰苦。
陈小南双眼亮晶晶的:“那你们知道我的爸爸在哪里吗?”
大娘们互相对视,心疼地迟疑起来。
一个年轻的媳妇儿,管不住自己的嘴:“我知道,前一阵边防所传得沸沸扬扬,那个陈大队长,是走私集团的头目,听说畏罪潜逃,我猜,他不是去香江,就是去南湾了吧!”
陈小起抬头,白净小圆脸,冷下来:“我爸爸是好人,他不是走私犯!”
陈小南挥舞着小拳头:“坏阿姨,不可以说我爸爸的坏话!”
小媳妇儿闹了一个尴尬。
旁边的婆婆,警告瞪了小媳妇一眼:“小娃娃,你们的爸爸是一个好人,上次我二儿媳在家生孩子难产,差点死了,我儿子去求了你们的爸爸,你爸爸二话没说,马上吩咐了手底下的海警,开车把我二儿媳送去了卫生院,他们海警,都是大大的好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