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双死尸的眼睛毫无波澜,却满含恐惧或迷茫,在生死交接的一瞬停留下来,得以永久的保存,让生者看着更加感受到死亡带来的冲击与其背后的惨烈所产生的恶心。
“这些……这些是什么?”祝萤感觉自己都快要呼吸不畅了,只能死死地抓住秦屿的手,靠在他宽厚的背上,闭上眼与外界那一切阴暗的东西隔绝开来,才得以片刻的缓解。
“魔尊的——”秦屿顿住,他不太想将那三个字用来形容这些,于是换了个词,“手笔。”
祝萤没有注意他的停顿,只沉浸在那片“墙头”给她带来的不适感。
果然如那两只魔族所说,这个魔尊连对待自己的族类都如此残酷冷血,手下不留情。如今秦屿同她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也并不是绝对安全的。
当初在原来的剧情中,魔族之所以为秦屿所用,在他的驱使下攻打崟一宗,就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以及他手中的魔剑。如今也是如此。
只是现在多了一些她未曾设定过的魔族瓜葛,事关秦屿的母亲重音。她总觉得重乐还有别的计划,并非仅仅只是带领魔族攻占人间这般简单。
更何况她竟然对自己的族类都下这么重的手,将它们的头颅和凡人一起挂在这高墙上示众。可谓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祝萤缓了一会儿,脑海里留下的那些画面总算消散不少,但仍然不敢睁开眼睛直面,只好继续抓着秦屿的手,躲在他背后,由他高大的身躯遮掩着经过。
他们一路上遇到许多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魔族,一见到他们来,便压下好奇的神色,恭恭敬敬地垂头,向秦屿致礼问候。
“少尊好。”
他既然是前魔尊的亲骨肉,如今又拿着威震四方的魔剑,自然会受到魔界的优待和尊敬,这称呼似乎也大差不差的。既不会压过魔尊的气焰,又能显示出他的地位。
不过对于她这位陌生的不速之客,众魔都忍不住悄悄打量,似乎在揣测这位凡人有何重要的身份,能与它们的少尊走在一起,举止还比较亲密。
而且魔界除了那位魔主,从未有凡人来过,就连踏在魔界边缘都未曾有过。正因如此,所有魔都不约而同地对这位“客人”产生莫大的好奇。
祝萤在这些若有若无的审视目光下跟着秦屿穿过空旷的平地,顺着小径路过一条黑河,从桥上颤颤巍巍地走过,终于到达魔界最大的宫殿。
此时,宫殿上位的宝座上正坐在它的新主人。
重乐看着自己的护甲,指尖轻轻拂过手中的黑色玉佩,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底下那帮跪着的魔族长老。她没有戴那繁重的面具,红唇依旧艳丽打眼,眼眸微垂,尽显冷漠。
随后只轻轻伸手,抬了抬手腕,便使得身边的侍从颔首,走下去掐住其中一位长老的脖子,一用力,便叫它失去了声息,睁着惊恐的双眼,脸上的神色凝固在那一刻,至死都没敢相信自己的生命竟然会终结在这里。
死掉的那位是刚刚对重乐此次崟一宗一行提出异议的长老。它表示反对重乐带着魔族大军,在尚无计划和部署的情况下,私自带军,兴师动众地前往崟一宗。
虽说造成的伤亡比起那些宗门并不严重,但也提前暴露了它们已经拿到魔剑的事实,况且此行除了打草惊蛇,别无他用。
长老们几乎都是这么认为,但只有方才那位提了出来,却……
“还有谁反对?”重乐看了看手上的护甲,撇撇嘴,不太满意。
这一行虽是没费力气,但崟一宗那些老头还想着伤她,出手将她的护甲给打断了一只。
缺了一点,便不好看了。
底下陷入一片寂静,没人敢提出异议,也没人应声附和。
这帮老骨头,比起人模狗样,趋炎附势的宗门老头儿们好一点的,便是不会说假话来阿谀奉承。
重乐自是知道它们心中皆不服气,只是敢怒不敢言,连句好听话都不愿说与她听。
当然,她也不在意这些。
她只要完成那件事,其他的她不在乎。
没有谁的命在她需要考虑的范围以内,包括这些魔族。
静默的大殿忽地闯入一道清脆的声音。
一只年纪尚轻的小魔族蹦蹦跳跳地提着衣服往里面跑,带着喜悦的音调喊道:“魔尊!少尊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姑娘!”
它是这在场的众魔中唯一一个诞生于大战之后的魔族——也就是重音离开魔界以后——从未经历过有魔尊带领的魔界生活,自是与其他同样的魔族一般,对这位从天而降的新魔尊怀揣着极大的崇拜和敬仰。
而如今又多了一位能够掌控魔剑的少尊,更是将崇拜之情燃到高潮,对这两位都付之以最高的敬意。
它难掩面上的欣喜,分不清是冲谁的,兴冲冲地跑到大殿中央,跪在那些胆战心惊的长老们身旁,完全没有察觉到其他魔担忧的视线,继续兴奋地汇报。
“听说还是修士,长得可漂亮了!是少尊将她带回来的,他们二人正朝着大殿过来呢!”
聒噪的声音让重乐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这在那些已经见过她狠厉手段的长老们眼中便是一个不妙的信号。
“不过我觉得还是没有魔尊好看!”拍马屁的话让大家悬着的心落下去几分,“魔尊和画中的那位魔尊长得一样,是整个魔界最漂亮的!”
“……?!”
众魔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心情可谓是一波三折,七弯八拐地差点要被吓出病来。
它们屏息凝神地看向重乐,想从她捉摸不定的神色中看出来点什么,好为这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求求情。
“尊上,它只是……”
“这个赏你了。”
然而,臆想中会起杀意的魔尊却出乎意料地变出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挑中一把银色的弯刀,赏给了小魔族,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竟是丝毫没有生气一样。
怎么回事……
魔界老魔们众所周知,魔尊与那位之间可谓是有着一直没有割舍的仇怨。谁都知道,当初那个背弃魔界,去往人间成为修士的重音将她的胞妹,也就是眼前这位新魔尊,封禁在那寒窑之中。
如今将她二人并列提及,她竟然没有要责怪的意思。
只见重乐招招手,示意那小魔族离开,然后眼皮一抬,扫过它们脸上的思索神色,没有在意,吩咐身旁的侍从:“把那人带上来。”
“遵命。”侍从闪身化作黑烟离开。
而这时,门外走进来两个身影,正是小魔族所说的秦屿和他带来的姑娘。
一身红衣的姑娘那头银白色长发被风吹起,发丝轻拂过秦屿的肩膀。她额间闪动着淡淡红色的印记,原先在脖颈两侧显现的斑纹也不见踪影,而漂亮的脸蛋虽有些狼狈,却掩盖不住五官容貌的精致。
此刻像受到惊吓的小鹿,圆眼悄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面上浮现出几分害怕。手还一直握着秦屿的胳膊,依偎在他身旁。
重乐看清了她的样子,眉头轻挑。
原来是她。
那个在崟一宗被秦屿护着的女子。
第95章
大殿里所有魔的视线纷纷投递过来, 打量着祝萤,皆在好奇她的来历。
“你不跟我一起回来,就是为了寻她?”台上坐着的重乐勾起唇角,说不清楚那抹笑意背后是何种意味, 只叫祝萤看了觉得心头发慌。
这位魔尊的脸虽然和重音长老一模一样, 却完全不像后者那般温柔善良, 仅从眉目间就能看出两者的差别之大。
重音不是那般柔弱似水的女子,而是温柔而又坚定的, 不会轻易向他人服软, 一个人独自拜师门, 走上崟一宗长老的位置, 可见她的心境并非弱小,需要依靠于他人的。同时, 她又慷慨到能够将自己所学的一切都交出来, 教授给世间所有想要修习的人。
但重乐脸上却是浓浓的杀戮之气,明明同重音长得一样, 几乎无差别的眉眼却有着与她完全不同的肃杀与狠厉, 仅仅只是冷着脸, 不做任何的表情, 便透露着一股嗜血如魔的气息,叫人看了心头发麻。
她站起身, 缓缓走下台阶, 目光一直锁定在祝萤身上, 不知道心中在盘算什么。
祝萤只敢与她对视一眼, 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 又听她露出笑容说道:“看来少尊果然是心软了。”
那笑容可算不上善意,倒是冷冰冰的, 更像是在兴师问罪。
不过秦屿并没有接过她的话茬,回答她这几句话,他松开祝萤的手,若无其事地说道:“给她找一间房。”
他说完便转身,似乎不打算继续管下去,而是将祝萤交给它们来管。
祝萤想要握住他的衣袖,却没能抓住,衣角从她的指尖滑过。
“萤萤!”祝萤错愕之际,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她回过头,看见影阿紫满是惊喜的脸庞。
她双手被反捆起来,身上还是那件紫色的裙衫,不知道穿了多久,脏兮兮的,头发也有些乱,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最喜欢与她针锋相对的小姐做派。
两人互相看了看,先看看对方的样子,再看看自己的,相视一笑,从对方和自己一样的狼狈中似乎找到了一点不必要的默契和淡淡的慰藉。
押送着影阿紫的两只魔族一个抓住她的肩膀,一个手里提着装着兔子的笼子。那是影阿紫从隐尘宗离开时特意带上的,她嘴上说不会听祝萤的,将兔子给她完完整整地送回归元宗,但实际上却小心呵护着,却不曾想半路就被抓走了。
真是丢脸到家了。
影阿紫撇撇嘴,觉得自己在祝萤面前失了面子。本来刚刚看见她以后除了惊喜以外,还有些尴尬,但现在见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心头一滞。
她应该本来就哭了许久,眼圈周围的红还未消散,或许连泪意都没有制止住多久。眼泪在眼眶处要落不落,红红的鼻尖底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像委屈巴巴的小兔子,等着人来哄。
“干嘛啊,我又没死。”影阿紫没好气地说道,故作嫌弃地看了她两眼。
还是以前嚣张跋扈的祝大小姐看得习惯些。
现在这样真是、真是……矫情死了。
“魔族为什么要抓你啊?”祝萤小声问道。
“我怎么知道!”说起这个,影阿紫心里就来气,她明明欢欢喜喜地赶路回归元宗,结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魔族给捆了,这些天可真是过得一点都不舒心。
祝萤只好又看看站在前面没有继续往外走的秦屿,但显然他并不知道答案。
“本座只是请秦屿的朋友来做客。”重乐红唇扬起,笑得薄凉,说出来的话更是没有任何可信的程度。
……
影阿紫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五花大绑的样子。
这话可是半点说服力都没有。
“还不快给客人松绑。”
两只魔族面面相觑片刻后,上手将影阿紫身上的绳子松绑。
重乐走过来,看见地上放着的笼子,里面的白色兔子靠在笼子边缘,双眼紧紧地盯着她,好像在好奇这周围的一切,但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因为陌生的环境让它不适应,还是重乐的气场吓到了兔子,使得它顿时发狂起来。
一直安静的兔子愤怒地撞着笼子,低沉的嘶吼声在大家耳边响起。
小小的笼子被它撞得左摇右晃,声音作响。
重乐皱眉。
这小家伙真是烦人。
她感觉的心口处的烦躁被勾起,动了杀意。
重乐二话不说,伸出手,五指弯曲,似是隔空掐住兔子柔软的脖子,黑色的魔气在它的脖子上萦绕,原本还急躁乱动的兔子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由她宰割。
“不要!”
而这一幕刺痛了祝萤。
她离兔子有几步之遥,眼睁睁看着兔子被重乐掐住。那柔白的小动物在她指尖下毫无缚鸡之力,只能等待她的审判。
她下意识想要冲上前去阻拦,但奈何脚却像禁锢在原地一样,动弹不了,而且她的身子还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好像这一幕……好熟悉。
洁白的兔子——被人死死地掐住,最后化作一滩死掉的皮毛,睁着惊恐的双眼,落在她眼前,爆裂而死后的鲜血从它身上流出,弥漫开来,成为它的墓穴。
她心口传来剧烈的疼痛感,而且头痛欲裂,一幅幅从未见过的画面在脑海中快速闪过,每看见画面的一角就让她呼吸急促起来。
鲜血的红与柔软的白交织在一起,然后那只掐住兔子的手缓缓松开,视线往上抬,看见这只手的主人。
一张陌生但又很熟悉的脸……好像、和尹长佑长得很像。一样又不太一样的面容,或者说只是他穿的那件衣服以及他身上的气质同尹长佑很是相似。
她呼吸迷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克制不住弯着身子,手按在心口处,想要以此来缓解身体无法忍受的痛苦。额间已经弥漫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脸色苍白,身子已经支撑不住。
但她虚弱之际,一只手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
她抬眼一看。
秦屿一手扶住她,另一只手驱使魔剑飞快地从重乐的面前划过,使得她快速躲过,露出嗔怒的神色,却也没说什么,只甩甩手,收起了魔气。
兔子落到地上,受惊地在原地蹦了几下后躲进了笼子里,似乎想在里面能找到点安全感。看起来应该是没什么事。
还好……还好秦屿出手及时。
兔子没死。
祝萤靠在他怀里,呼吸渐渐归于正常。她的手已经冰冷得很,才从那些琐碎的记忆里回过神来,神色还有些呆滞。
她看着笼子里那只受到惊吓后变得安安静静的小白兔,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去。
秦屿垂眸看着她,只能看见她的侧脸,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栗慢慢停下来,变得平静。
他看向一旁懵懂无知的一只魔族,挑眉示意:“准备寝殿,带她下去休息。”
“……好。”被点名的魔族点点头,接过来扶住祝萤。
祝萤仍是攥着秦屿的衣角,他没动,停在她身边,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但她只是这样安静地低着头,指尖轻轻抓着衣角,只需要一动便能扯开。大概过了一会儿,她一声不吭地松开了手。
倒是这默不作声的样子,让秦屿有些不适应。
他低头看见袖子上的湿润。
是她方才落泪染上的。
影阿紫抱起铁笼子,跟在祝萤身后,离开前看了秦屿一眼,感受到这里有些古怪的氛围。
她们二人被安排到一间寝殿,倒是很宽敞,只是光线比起宗门要暗许多,像是没充电费一样。寝殿里的烛火都比寻常的要暗上几分,加之周围一切的布局都是黑色作伴,显得这里更加昏暗。
但现在也不是可以任由他们挑剔住宿条件的时候。
祝萤感觉身子疲惫到了极点。这短短几天的时间了发生了太多事,不仅消化不了,还使得她如鲠在喉,像是吃了脏东西,咽也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